第二节〈有时候,你根本不知道发生什麽事〉
仔细回想,关於跑步这件事,似乎比桌球更早进入我的生活当中,但一直以来,却都没有成为生活的重心过。
小时候的乱跑乱跳自然不算,而国高中时,基本上也不会把运动视为主要的科目,整天穷於应付模拟模拟考的模拟考就够崩溃了,谁还有功夫去理体育成绩好不好。
但有趣的是,每当寒暑假到来,立志要减减肥的我,三不五时都会去操场跑个几圈,那时候的我,觉得绕两百公尺操场八圈以经很够了,了不起心情好凑个十圈,已经非常不得了。
那时候的跑步,毫无章法,起跑就用力冲,喘了就慢下来,不过是为了流流汗,甩甩脂肪,凑凑圈数。
然而这样跑步的我,在同侪眼中,却是十分怪异的行为,就好像十几岁的年轻人被五六十岁的阿伯给附身一样……
「早上六点起床去操场跑步?!你要不要顺便打太极拳啊?」、「哇赛!你老阿伯喔!晨跑?!」「天啊!那你不就要早睡早起?!」这些话语三不五时就会被拿出来当茶余饭後的闲谈,而我每次都只是笑笑带过。
直到上了大学,加入系队後,才有了第一次四百公尺操场稳定配速下跑十圈的壮举,跑完当然就跟快升天一样,双脚飘飘然,有种不太真实的感觉,就好像还在不断前进当中。
不过跑十圈操场也只是寒暑假集训时才会有的课表,平常上课哪有那麽多时间练习,翘课都来不及了,咳咳……我是说,课後活动那麽多,有去练球就不错了,哪还有时间跑步。
因此,在还没有开始踏入慢跑这个运动之前,我的体力一直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明明可以夜唱一整晚,却不能睁着眼听一小时的课;明明可以打好几个小时的桌球,却无法读几分钟的论文。
矛盾的体力,就像是现在,去年可以通宵打牌後,再跟别的学校大战三百回合,但今年明明十点就在床上躺平,结果刚刚才比完一场单打,就累得跟狗一样。
好险接下来可没我的事,男单结束後,接下来分别是女单、男双、混双、男单,总共五个点,五战三胜,我们队上例来的传统都是男强女弱,所以如果能拿下第一点男单、第三点男双、第五点男单,就可以顺利晋级。
这种闯关模式,通常可以让我们杀进前八强,接下就要看造化了,毕竟别校的男生也不会弱到哪里去,甚至有时可能还要放弃某一点男单,去拼拼看混双,或许还能够达到中骥对下骥的局面。
今年是我第二次参加史学盃(1),去年和前年我们都是在季军止步,让学长们十分扼腕,套句赤木的名言:「我们要称霸全国!」
一直以来,这真的是我们系队的梦想,而这个梦想,我们追了五年。
这条路,政大挡下了我们三次,台大两次,去年其实我们是很有可能争夺冠亚的,可惜男双没有顺利拿下,混双虽然努力拼到第五局,最後却还是饮恨收场。
我在场边打了个大大的哈欠,看着刚结束女单比赛的学妹正在开心的跟对手握手,看样子八强没问题了,男单和女单都顺利拿下,接下来随便再赢一场就可以晋级了。
无聊又想睡觉的我,对学妹比了一个大拇指後,便想迅速脱离那群蜂拥而上,想要一起恭贺她的队友们,其中包括叽叽喳喳的学姐学妹们,以及像猴子跳上跳下的学长学弟们。
我迅速决定去寻觅一个可以安静休息的地方,先快步掠过其他还在比赛的球桌,挤过其他学校的加油团,跨出桌球室大门,眼见这个陌生的校园,被温暖的阳光给披上一件明亮的毛毯,一下子不太适应刺眼光芒的我眯着眼寻找,似乎……啊!转个弯就有个阴凉处。
「喂。」
「嗯?」眨眨眼转头,四周是空荡的校园回廊,身後的室内是正在比赛的女单,以及那些替自己队上女选手加油的人群,我摇摇头,朝着刚刚发现的角落迈步。
於是,就像在脏乱的书房中找到属於自己的舒服躺椅,我也在这陌生的校园中找个一个看似不错的角落,接着一屁股坐下。
那是个庭院曲廊的中庭,仿中式传统建筑的花园造景,不一样的是,庭院中央没有假山喷泉让鲤鱼自在悠游或是白石屏风上撰文刻字供人品赏,只有白砖一片,空荡的折射着不用钱似的阳光,也好,伸直脚就可以晒晒太阳,替这个寒冷的时节添增几分惬意的温度,而後仰还有我叫不出名子的藤叶卷蔓,让鼻子盈满植物独有的自然气息。
「喂。」
就在我眼睛快阖起来的那一刹那,猛然睁眼,再次转头张望,若这次再看不到是谁叫我,我就真的要怀疑这座大学闹鬼了。
「刚刚那场也太好笑了吧。」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野生的妹,咳……我是指,穿着辅仁大学队服的可爱女生,弯着腰,对我伸出手。
「咳咳…嗯…你好你好。」如果现实就像动画一样,男生动不动就有鼻血喷洒而出,那肯定会让这位野生的辅大妹发现自己弯腰时所造成的伤害有多严重,那可是能瞬间让周公飞离地球冲去火星的提神剂!
「嘻嘻,我很好啊!」她跟我握了握手後,也学我一屁股在中庭旁的长椅坐下,靠着我的肩。在年底寒流袭来的月份,离开室内冰冷空气,出来晒晒太阳,暖暖身体,无疑是种享受。
「我是淡江的。」没有了兴奋剂後,我也恢复了一位男士该有的理智与绅士风度,并开始自介起来:「历史系。」
「哈哈哈…」她瞬间噗哧大笑,边笑边说;「这麽巧,我也是历史系耶!」
「嘿嘿…」我抓抓头发,来参加史学盃的大学生,除了历史系外,难道还会有其他系?!
「我叫吴郁玲,大二,大家都叫我玲玲。」玲玲有着运动类女生才有的健康肤色与阳光笑容。
如今回想起来,因为玲玲给我的第一印象太过耀眼,就如当天洒在微寒空气中的暖阳,扫除一切冬日气息,以至於後来我常常忘了她的嘴角往下的时候比往上来得多,多很多…
尽管如此,只要她露出笑容,我便会不由自主的想起第一次碰面的那天,那个原本令我昏昏欲睡的早晨,那个就像吃了禁药随便打随便赢的超扯赛局,那个宁静、惬意、放松、自在,还夹带着青草气息的舒适,以及青春无敌的偷得浮生半日闲。
「玲玲好,我是政翰,大家好。」看着她的笑容,我的舌头总会打结。
「哈哈哈…」玲玲又笑了,搥我的肩说:「哪来的大家!玩团康喔?!」
「玲玲的饼乾藏在饼乾盒里!」我突然严肃的飞快说道。
玲玲愣了一下,然後紧张的说;「不是我!」
「就是你!」「不可能!」「那是谁?」「政翰的饼乾藏在…」
对於大多数的人来说,一般不太会去注意自身周遭的事物,只会对附近有大致的空间概念而已,就好比我还记得那座中庭的格局,如果要我再去一次现场,我还可以替你指路,但如果问我中庭有多少磁砖?几坪?长宽是几成几?那我会跟绝大多数人一样,双手一摊,顶多再耸耸肩,怎麽可能知道嘛……
但大多数人都会知道,或者说下意识的明白,时间分分秒秒在走,不曾停过,也不曾延迟过,所以多少会察觉她的流逝,只是差别在於对她的关注度有多高。就像如果是在上数学课的学生,可能会盯着时钟的秒针滴答滴答的走,并感慨时间之慢好比蜗牛,而如果是跟朋友K歌的时光,可能一眨眼服务生就来收费了,还会抱怨欢唱的时间总是过得特别快。
同样的概念,用来说明当时的状况,那个持续散发光热的朝阳,渐渐往正空偏移,而原本受日光斜照的回廊也渐渐失去原有的暖活,不过迅速热络起来的我们倒是没有发觉,只是彼此又坐得更靠近了些。
有时候,你不得不感叹造物主将命运安排得如此巧妙,不是这样的冬季,不可能会让我们坐得这麽近;不是这麽一场盃赛,可能我们连碰面都不会碰到;不是早上那场鸿运当头的赛事,也不会让玲玲来找我搭话。
而能够让互不相识的两人在短时间内,发现彼此仿佛有着无数的共通点,进而开启无数的话题,则要各凭本事了,既然老天都做了一颗了大呛司的球给你,能不能接好就要看平常的修行了。
正因如此,当下的我使出浑身解数,让玲玲的笑声像铃铛一样不断的被调皮的风打扰,响个不停。不过身为时下标准青年的我,说穿了还是宅属性比较多一点,当肚子里的笑料抖光,搬不出货,就会发生突然乾掉的局面。
如果,如果当时的我再多一点经验,多一些历练,应该就会明白,有时候留白反而更美,有时候,无声胜有声。
「啊…」我看了一下表,不知不觉已经中午,不知道该说什麽的我抱着歉意的笑道:「该去吃便当了。」
「喔!」玲玲张大双眼,像是突然发现什麽一样的弹起身,点点头,对我说:「下次再聊。」
然後一个转身,小跑绕出长廊,蹦蹦跳跳的回去桌球室内,速度快得就像刚刚坐在我旁边的是团空气,而那些交谈话语则是我不切实际的虚无幻想,根本不曾存在。
只是,这团空气在冰冷的室外,日正当空的时分,还残留着一丝幽香。
「呼…」长长吐口气,看着眼前凝结成白雾的水气,站起身,拍拍屁股,我也慢慢的踱步走进桌球室,重新去面对那个挥洒梦想的赛况。
而与刚出来时不同的是,我突然又更想睡了。
(1)史学盃,全台湾所有大学历史系轮流举办的运动盃赛,项目包括男篮、女篮、男排、女排、垒球、桌球,每年举办一次。虽说是全台湾,但有没参赛的大学也不少,或者是说,没有该运动系队的大学亦不在少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