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集院久美从没有想过小学一次意外的邂逅在什么时候转化为了执念。
相识是很快的过程,只在他扶着她的一瞬间展露出笑颜。年龄小总是胡闹最好的借口,她可以拉着他的胳膊,快活的穿梭在街道小巷,他不会生气,也不会失去耐心。
相遇是所有童话故事启程的伊始,他从没有拒绝过她的邀约,伊集院捧着脸颊傻傻的笑,面前的热咖啡已经冷掉。
距离约定见面的时间只剩最后的五分钟,伊集院收回驰骋的想象力将精力集中到眼前。她是打算告白的,尽管喜欢你这句话她已经不知道说过多少遍。
这次是不一样的。
伊集院给自己加油打气,和他在一起的很多时候都会感到紧张,不过这没有关系,当她身边的人从男神变为男友,这种不安忐忑的心情就会随之消失,她可以正大光明的挽着他的胳膊,向所有人宣告这个笑起来很温柔的男孩子是属于她的心爱。
分针缓慢的移动了一个小格,时间沙漏里只剩最后一缕细沙。不二周助踩着整点报时的钟声走进咖啡厅,阳光明媚的桌边熟悉的女孩儿正努力的挥舞着手臂,表情满是惊喜。
他们似乎有很久没有见面……
不二苦笑了一下。距离精市从身边消失已经过去了一个月,在这一个月里他很少与外界往来,除却上课和写作业的时间,所有课余精力他全部花在寻找精市的事情上——幽灵为什么会出现,又如何消失,什么样的地方最有可能偶遇……
从迹部那里回来的第二天,不二就收到了来自对方的短信——一无所获。简练的语言不由让不二想起那个远在德国备战新一轮赛季的男人,真是……毫无进展呢。
“不二学长!好久不见呀。”
久美快乐的声音又一次唤回出神的不二,他笑了笑,向侍应生示意自己不需要任何饮品。久美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二学长等会儿有事情忙吗?”
有很多很多。
想着他的时候,已经不由自主的点了点头。
久美仿佛映着星辉的眼睛黯淡了一会儿,又笑起来,“真是可惜,本来想和不二学长一起逛街呢。”失落的语气并不容易掩饰,不二安抚的摸摸她的脑袋,打趣的笑,“逛街这种事,比较适合和男朋友一起哦。”不二向后靠着椅背,微转头就可以看到窗外一派苒苒晨光,车水马龙。
心脏毫无征兆的剧烈跳动,久美不自然的挪动着身体,目光复杂——对方似乎完全没有和她相近的想法呢。久美挫败的垂着眸,踌躇不定,“那……不二学长。”
“嗯?”
转向她的是记忆里抹不去的澄澈目光。
“如果一定要和男朋友一起逛街,那个人我只希望是不二学长。”
暗紫色的刘海在眼前垂落,久美从没想过她的心脏可以跳跃的如此热烈。这种时候,分明应该抬起头以企盼的视线期待对方的接纳,可无论如何努力,她能做的却只有闭上眼睛,屏住呼吸……直到很久以后的后来,久美才明白也许那个时候,本能胜过理智,预见到渺茫希望里的轻笑。
“所以——这就是久美约我出来的原因,对吗?”
没有拒绝,也没有肯定。
“……嗯。”
她很紧张,可以说十几年来从没有如此紧张,她喜欢他,尽管从来搞不明白有着天才之称的大脑里究竟在想什么。
“谢谢你。”一点儿也不曾改变的声音,平稳的静悄悄的流淌,“可是久美,有一个对我来说非常重要的人不见了。”
讶然抬头,“是……是不二学长喜欢的人吗?”
“我想是吧。”
明明是极其委婉的方式,却又极尽直接。
“不二学长真是一点儿余地也不留啊……”
突突跳动的不安消弥的时候,久美并没有感受到预想中的难过,没有尴尬,也没有困窘,像每一次见到他时的心情,一样的安心。
也许这才是她会得到的结果。
也许她并没有她以为的那样喜欢他。
也许执念并不是得到,却是一种心情。
放得下与放不下,原来就是这一瞬间的事。久美无奈的笑了笑,终是压抑不住好奇,安心也好,不服气也好——能够站在不二学长的身边是否算得上一种幸福?
久美犹豫着,仍旧鼓起勇气问出来——
“那个人,好看吗?”
不二似乎歪头想了一下,然后才笑意盈盈的回答她,“好看。”似乎不满足于此,又补充了一句,“非常好看。”
“一定也很温柔贤淑吧?”
“呵——贤淑说不上,不过的确很温柔。”
“如果不二学长找到她,我……能见见她吗?”
“也许不能。”
那是久美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的回答。
就像她从没想过有一天不二会拒绝她的挽留。
不二滑开屏幕看了眼时间,继而露出抱歉的神色,拉住刚刚经过他们的侍应生为她的咖啡结账,“抱歉了,久美,马上还有事……”
“再坐一会儿,就一会儿,行吗?”
少见的为难神情。
久美了然的笑了笑,“那好吧,不二学长,再见咯。”
她本想说一路顺风,本想说注意安全,本想说下次什么时候再见面吧。可对方行色匆匆,她甚至不确定那一声再见是否传入那人的耳朵。
“唉……”罕见的叹息,“青春的烦恼。”自己为自己要来满桌的甜品,无论结果如何,心之所向依然沉淀在记忆里,生根发芽。
如果说对于现在、此刻的不二周助来说,还有什么事情重要到甚至无法多停留一秒,那一定有关于幸村精市。
咨询画卷的事无果并不能成为致使不二放弃的理由,他想了许许多多的可能,许许多多的方法,这一种行不通,就换下一种,他还有余生的那么多年将它们一一实践。
遇到幸村精市之前,不二一直是坚定的无神论者,就算碰到那抹紫色幽灵也不曾改变。一氏无数次断定世界上没有幽灵也不可能以任何形式出现,不二相信他是对的,除了幸村的存在之外。
『人类是否存在灵魂?』
不二不清楚有多少人会对这个问题给出肯定的答案,可最起码他眼前的这个人一定会毫不犹豫的摇头否认——
“手冢?”
不二惊讶的眨眨眼,联系白石企图了解能够寻找到幽灵的方法,电话那头的男人虽惊讶于不二的问题,到底也耐心的给出了答案——去找他吧,他也许知道呢。
怎样也料不到白石说的‘他’会是手冢。
“我没想到是你……”
成田机场外,不二主动帮手冢拉着行李箱,走向最近的餐馆,“等很久了吗?要不要吃些东西……”
“好。”
手冢只是推了推眼镜,照例点了一份鳗鱼饭。
“白石电话里只说要我来接机,真惊讶他找的人居然会是你。不要紧吗?还有一个多月就是温网了吧?”
“啊。”
熟悉的单音节回复。
不二苦笑了一下,搅动着味增汤却什么也吃不下。
……
“你要找幽灵?”
良久的静默后,手冢这样问他。
一贯的直接,一贯的毫不留情。这样的问题听上去很奇怪,尽管那是事实。不二笑了笑,没有回答。
“世界并不存在幽灵。”
手冢的声音是冰质的凉,不同于幸村些微温柔的沙哑,是很清晰也很直接的味道。
一如他所陈述的事实。不二笑着,仍旧无法回应。
“你到底想找什么?”
打破砂锅的执着追问,是不二异常熟悉的风格。
“幽灵。”
“可世界并不存在幽灵!”
桌椅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的悲鸣,不二抬头看着对面陡然站起来的手冢,满眼满心都是焦急的手冢,终于收敛了笑容,“我知道。”
“你找不到的。”他断定,“不二,你到底怎么了?”
“因为幽灵是不存在的,所以我一定找不到,是吗?”
“啊。”
如果说除了网球之外,还有什么事情能够引起手冢这样的注意,如果说除了家人,还有什么人能让手冢这样关心——
“这是理所当然的。”
“嗯……我知道。”不二别过眼去,“那又能怎么样呢?你说的没错。手冢,因为你们不曾看到他,不曾与他度过一年的时光,对你来说,他是不存在的,也是不可能存在的。
“可是对我来说,每一个夜晚他的陪伴,每一次挥拍他的指导,每一个清晨睁开眼睛就是他温柔的笑容,这些画面如此真实的影响着我的生活……
“英二曾经猜测也许我只是幻想了一个不存在的人,可你告诉我,如果他真的不曾存在——为什么我会得到这个在现在根本不可能出现的岁珠!”
临近正午的阳光耀眼的有些刺目,远离窗边的角落里,散发着淡蓝色光芒的岁珠平静的悬浮在桌面上空很近的距离,那是如果不仔细观察一定不会发现的悬空。
手冢诧异的望向昏暗里黯淡的一缕微光。
而更令他诧异的,却是不二逐渐僵硬又强烈的语气——那是他们相识五年多来,手冢第一次面对这样强势的不二。
“我去找过乾的父亲了。”
不二忽然没头没尾的说道,手冢怔了一下,来不及反应,“什么?”
“阿乾的父亲,手冢知道吧,日本理论物理的前沿科学家。”
“啊,我知道。”
“我把岁珠拿给他看过了,手冢。”不二垂着眼帘,似乎在笑,又似乎在叹息,“这不是现在的东西……你明白吗?岁珠的外表,有着轻薄的保护层,如果去掉这层保护,它的表面——是绝对零度啊。”
“你说什么?”那怎么可能!
“呐,手冢。你明白了吧……物质的温度是由于分子的振动引起的,而绝对零度意味着没有任何分子在振动,在这颗岁珠里,组成它的所有分子都停止了热运动。
“如果说还有一种基本力能够将分子如此牢固的固定从而消除自身振动,那也只有强相互作用力了……不说分子,就算是原子的尺度,也已经超出强相互作用力的作用范围……
“你说,它该是用什么材料制成的呢?那一天,阿乾的父亲没有给我答案。他说,就算再给他二十年,他也不可能告诉我这究竟是什么东西。”
不二抬起头,苍白的脸色上挂着惨淡的笑容,“呐,在未来至少二十年的时光里都不可能出现的东西,为什么我会拥有它呢?”
“这……”
这是、为什么?
白石计划中希望自己能帮助不二回到赛场的事甚至来不及开口,笃信着对方也许只是陷在某个漩涡里无法抽身,可眼前,耳边,无法撼动的事实裹挟着巨大的信息量犹如飓风过境,手冢想就算是他也无法保持镇定吧。
岁珠被纤细的手指小心翼翼的收藏起来,他站在对面,声音里溢满颤抖——
“你有没有遇到过这样一个人,你们形影不离,一刻也不曾分开。
“你有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他了解你,甚至胜过你自己。
“你有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他的世界里,从来只有你。
“你有没有遇到这样一个人,他说会陪着你,所以任何困难都不再恐惧。”
“手冢,我想找到他,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