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卷•半世伶俜半世守】
东风过境的时候,日本就会披上嫩粉的衣衫,从遥远的冲绳县名护的丘陵开始盛放,上万株绯寒樱在熏风中纷纷扬扬,向北铺展开去。
这时候的京都府一定也是樱花烂漫吧……
有着‘祗园夜樱’美称的圆山公园里,飘舞的樱花瓣是不是落在水面上,荡漾着涟漪……岚山的樱花,还是那样绚烂夺目吗?想念着桂川的樱花隧道,还有天龙寺垂枝樱娇艳欲滴的模样。
如果可以,不想要再错过上野公园,染井吉野怒放的盛况呢。
『呐,精市,一起去看吧……』
去看奈良的八重樱,若草山山麓的九重樱,如果愿意,就从下千本,一路玩到中千本,上千本,奥千本,我们可以看整个月的白山樱,精市还没有去过爱知县的犬山祭对不对?那是针纲神社举办的盛大祭祀活动呢,据说本町大道上会有非常壮观的游行队伍哦,在笛声和鼓乐声中载歌载舞,精市的未来,一定看不到这样的气氛。
『精市不好奇吗?不是说,最喜欢樱花盛开的季节吗……』
一氏君邀请我去大阪的造币局,他说每逢四月中旬,上百株樱花就从天满桥开到樱桥,长长的樱花通道美不胜收。精市还不知道吧,一氏君转学来青春学园了,还记得书店分别前,他对我说大后天见吗?那个时候我没有听见,可是你一定听见了对吧?是故意不告诉我吗,害我见到他,大吃一惊呢……
对了,就算到了五月,也还会有重瓣樱盛放的,是精市一直向往的北海道。雨宿樱的美好传说,还有古老的樱木,心动了对不对?
精市再不出现的话,就不带你一起去了哟。
“呐,精市,快点儿出来好不好……我真的﹑真的找不到你了……”
那是不二无论如何也无法释怀的夜晚。
他听到光影流转的东京夜半,幸村清凉婉转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只有触手可及的距离。热烈的心跳好像庆典上欢快的鼓点。温热流淌的气息,紫色罗兰的清香,皎皎白月的光辉洒落,他分明感受到了,来自幸村精市,柔和的体温。
一声呢喃。
声声低语。
每一次撩拨心弦的呼唤。
虚空中沉浮着遥远时空的回响,恍若秩序纷乱,天地翻覆,未来的一抹淡紫回绕一轮循环,走近身边。压抑的心迹袒露,唇齿相接的瞬间幻化作蹁跹彩蝶,他好像历经了弥久的时间长河,从少年成长为青年,走过壮年,迈向半百,直到半只脚都踏进坟墓,画卷与记忆里的岁珠一同消弭,回荡在耳边的,唯有最后一声再见。
那个梦太长太久,他也太投入。
恍惚中有人接住他跌落的身体,轻柔的放在床上。
颠簸的意识终究没有抵抗住席卷而来的睡意,而总陪伴在身旁的幽灵,又是在什么时候悄悄离去?
『精市,你到底……跑到哪里去了?』
梦境在迷离中扭曲,恍若回到初见的小雨天,身旁略显聒噪的邻桌像雨后初霁的群燕,唧唧喳喳滔滔不绝,慵懒的猫咪翻过墙头,纵身跃过荆棘。
虚无的空气荡漾涟漪。
遥隔着薄薄雨幕,目光一瞬相触而接。
『你是……谁?』
「幸村精市。」
『我是不是曾经……见过你?』
「我想没有呢。」
『这是……什么?』
「是岁珠哦。」
翌日清晨,微起薄雾,手心里清清凉凉的触感,是自初遇后再没有亲眼见到过的岁珠。
这到底……是什么呢?
迎着微光,浅淡的蓝透着幽青,光华在玻璃珠里流转扩散,就像谁的眸,沉着中荡漾微澜。
『总觉得,有点熟悉啊……』
不自觉捏在指间摩挲,很温柔的触感。
“……不二……不二……”
遥远的时空传来呼唤。
“……不二……不二……”
活泼的嗓音里有着隐隐的困惑。
“不二周助!”
这次,是愤怒了吧?
视野复清明,眼前便是某人放大的面孔和怒火中烧的猫眼,原本火焰般热情的红发似乎翘得更高了呢。
看起来气的不轻啊……
“呐,英二,这个时间,你不是应该在网球场?”
习惯性弯起眉眼,好像之前陷入回忆漩涡的伤感从未存在。
“那你呢!为什么退出?部长不愿意做的话交给乾或者其他人都好,为什么要退出!不是答应了手冢的吗?全国冠军……不二不是也这么希望的吗!”
陡然提高的音量轻易引起注意,原本悄声低语的教室出现小小的骚动,大家的目光不约而同的聚集在教室的这个角落,不二不自在的冲大家笑了笑,拉起毫无所觉的菊丸离开教室。
今天是进入高中三年级以后又一次到来的四月八日,三天后,是不二与幸村相遇的一周年,也是幸村消失的第十三天。
扯着不情不愿的菊丸,两人一前一后走上天台,那里曾是手冢在的时候,不二最喜欢去的地方。
“可以说了吧?”仍在气头上的菊丸愤愤抱臂,怒目而视,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少见的凌厉气场,“把网球部交给一氏那样的人!虽然他是很厉害……”语气弱下去了呢,不二笑着听菊丸源源不断的抱怨,“可是!他不是什么大阪国际学院的学生吗?交给这种人没有问题吗?哎呀,不对不对,这不是重点啦……重点是不二你怎么会退部?要一起去全国大赛的啊,怎么可以半途而废!”
“呐,英二问题那么多,我要回答哪一个?”
说起半途而废,那家伙才是惯犯吧。不二轻轻别过眼,微垂的目光浅浅,不自觉的想他——网球是这样,飞行是这样,就连那个承诺,也是这样……
“当然是退部啊!究竟为什么啊?突然说要退部,不是好好的吗?”
好好的?
不二诧异的眨眨眼,没有他的生活,也可以算好好的?
“英二觉得……很好吗?”
“对啊!”回答的理所当然,“开学的时候,看到一氏那家伙居然转学过来,我还担心了一下。可那时候不二不是没什么芥蒂吗?我就想,既然部长都不介意,我就大方的接受他好了,这才过了一个星期,突然说要退部?”恍然大悟,“果然还是因为一氏对不对?他是不是威胁你让你离开网球部,这样他们学校就能在全国大赛上赢下来?”对方似乎没什么反应,大概说中了?“不二你不要怕他!我们都是站在你这边的!打不过人家就跑到学校威胁什么的也太过分了,没想到一氏居然是这种人……”愈发愤愤不平了。
思路似乎向着奇怪的方向进展了,不二苦笑不得,赶忙打断义愤填膺的菊丸,笑起来,“英二想得太多了,和一氏君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决定。”
“哎——?”惊讶的拖长了语气,“可到底是为什么啊?”
是啊,到底为什么呢?
无论怎样伸长双手,天空都好像渺远的无法触及,连绵的白云在指缝间隐约显现。
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一样的晴天——
『精市……我怎么,找不到你了呢?』
“我也想知道为什么!”
身后传来响亮而熟悉的声音,伴随着门和墙壁激烈撞击的响动。
不必回头也可想而知的愤怒。
“一氏……君?”
“我说过不要带那个君!还有!不二周助,我转来青学可不是要接手一个没有你的网球部!”
不管不顾,横冲直撞,阳光下金灿灿的头发像一道闪电划过水泥地板。再回神时,后背一阵疼痛,还有冰凉的触感隔着薄薄的白衬衫传递而来,耳畔回响着身体与铁网撞击的声音。
精致的锁骨前纯白的衣领被狠狠攥在手中,强劲的压迫感抑制了呼吸。
『精市,有点儿难受呐……你是不是躲在什么地方看我的笑话?出来好不好,真的,很难受啊……』
“你这家伙,干什么啊!放开不二!”
从惊愕中反应过来的菊丸一个箭步冲过来,死死拉住一氏的手腕,企图将他扯开些距离。只是正在气头上的一氏也较上了劲儿,于是两人龇牙咧嘴的瞪着眼,手下的力道也愈来愈大,丝毫没有察觉到为此更加痛苦的不二。
“咳咳,呐……”好像快要被压扁的不二动了动身体,艰难发声,“你们,先放开我好不好?”
一同呆愣的转过头,傻傻的看着不二。
一同惊讶的放开手,难得无措。
一同抱歉的退一步,连同压抑的声音也紧张起来,“对不起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真是,很有默契呢。
不二轻笑出声,整了整衣领,微歪着头,“呐,没关系。”所有的剑拔弩张顷刻消弥,熏风又吹过一季暗香,衣衫和着风声轻轻作响。
如果一定要为所有的决定寻找一个理由,精市,你出现的理由会是什么?又为什么……忽然从我身边逃开?
“存在的理由……消失的理由……打球的理由……放弃的理由。呵——”背靠着铁网,身后是一片青天,孤雁滑翔着一声嘶鸣,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呼唤。垂首的时候,似乎就可以将所有嘈杂排除在外,“从来也不知道胜利的意义,可就是这样,网球仍旧包容着我的存在。”
“追寻刺激的同时害怕着有一天事情终归会超出掌控,没有赢下来的欲望却固执的不愿输掉,最想要挽留的人最先离开,无论什么事,总是无法做到最好,像我这样的人,是不被你们需要的吧……”
“呐,一氏君会是很好的部长,对不对?”
望向一氏的蓝眸氤氲着水汽,一贯柔和而朦胧的湛蓝少见的泄露出无助,一闪而逝,一眼触动心弦。
“不是……”本能否认,疯狂反驳,“不是啊魂淡!”欺身靠近,就算手掌按在铁网上膈应的难以忍受,无法放任,“我不知道你突然放弃的原因。但要说部长的职位,在大阪不知道比青春好了多少倍!你说什么事都做不到最好?包括你打败我的那件事?喂!自大也要有个限度吧……没有赢的欲望?不想赢的话,你那天所拼上的汗水,是我眼花?追寻刺激……网球原本就是一项在心惊胆战中也要勇往直前的运动啊!”
“如果对手强大,就在战栗中奋起直追,如果平分秋毫,就在庆幸中颤抖超越,如果力不能敌,就竭尽全力打倒对方。网球不就是这样的吗?只管去打就好了,所有的情绪都是刺激,是激励,再怎么样只要做的话,超出掌控又如何?那才是网球的乐趣啊……”
就像我,在一帆风顺的拐角处,突然遇到了一个你。
超出掌控,却是无论如何也想不到的惊喜。
“只要、做的话?”
怔愣的顿住,呢喃着重复,失散焦点的双眸倏然亮起,“呐,一氏君,如果你失去了一件对你来说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东西,你会怎么做?”
“不顾一切找到他。”
“如果找不到呢?”
“那就一直找,直到找到为止。”
『呐,精市,我想找到你,不顾一切的找到你。』
“谢谢。”
紧张的情绪,压抑的心境,倏然便放松下来,“谢谢你,一氏君。这大概就是我放弃的理由。”专心致志,一心一意,只想找到一个……人。
徘徊在天边的孤雁,你是否也在寻找生命中,无可替代的心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