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里的气候总也变化万千。
上一刻还是细雨绵绵,夜间就已经晴空万里,清风月皎。在路上颠簸了一天的少年们也是筋疲力竭,早就没了玩闹的力气,于是煞有介事的约定好明天的行程,便各自抱着枕头躺在山间旅馆的大通铺里,寂寂无声。
彼时彼刻,夜色不太深,依稀听得到遥远的时空传来溪流清澈的跫音,缓慢又极富韵律,像儿时的一支山歌,像唱山歌的老婶清亮的嗓音,像应和着清亮嗓音的涓涓细流,像细流游走在山石边际,发出碎碎轻响。
那分明该是一首安眠曲。
可不二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左边的菊丸情况也不大好,大睁着明亮的猫眼,炯炯有神的目光暴露了少年藏不住的心事。
菊丸凑进不二,压低声音抱怨,“不二不二,明明感觉很累很累,为什么就是睡不着Nya?”
“嗯……大概是精神太兴奋了吧。”
考虑到菊丸的情况,不二确实认为很有这种可能。
只是没料到,当他背过身与菊丸交谈,身后一直安静侧躺着的乾也睁开了眼,毫无征兆的插入他们的话题。
“我不兴奋,可我也睡不着。”
那边桃城海棠也坐起来,同样忧伤的表示总觉得哪里不习惯。
是太安静的气氛?
还是山林里孤寂的气息?
这里有着哲学家念叨的超脱宁谧,像一座幽深空谷,洞檐上的水珠静悄悄滴落在地面的水潭里。
嘀嗒。
像归来的跫音回荡。
“不如——我们玩个游戏吧?”
本能的,想要打破些什么。
不二的号召换来热烈的响应,原本还乖乖躺在床上的少年们好像一下活了过来,纷纷蹦哒着簇拥成一堆。
只是最重要的问题还没有解决,可是啊——
“玩点儿什么好呢?”
“杀人游戏,国王游戏,真心话大冒险……或者你能想到别的什么?”
“没有纸牌啊,杀人游戏国王游戏什么的没办法玩吧?”
“说起来真心话大冒险的话,好像现在也不能做什么大冒险啊。”
围坐在一起的少年们七嘴八舌讨论了半天也没想出所以然,只好又一次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具有绝对发言权的不二。只是这一次,不二也束手无策。
正当不二打算投降,盘算着要不还是睡觉吧,沉默了半天的幸村才悠悠开口,说起他们那个时候在军队大家会玩的游戏。
夜色深沉时,在野外露营总有着很高的风险,每当下达任务要求他们时刻保持清醒,幸村他们都会玩那个游戏。不需要任何外力,也不要客观条件的保证,随时可以开始,随处可以结束。
游戏叫做海龟汤。
规则很简单,出题者需要提供一个不完整的故事,让猜题者根据已有的故事提出各种可能性的问题,而出题者只能回答“是”“不是”或者“无关”,猜题者需要根据这些线索推理出事件的始末,拼凑出完整的故事情节。
不二听着有趣,就以此提议,不意外获得大家一致认同。
于是身为提议者的不二也担起了出题者的角色。然而尚且是第一次听说这个游戏的不二确实也没什么准备,幸村的故事又总觉得太惊悚,于是不二歪头想了一会儿,说了件前不久发生的,很有趣的故事。
“你们都知道纸牌游戏——捉鬼吗?”
出题之前,为了确保游戏能够顺利进行,不二还是保险起见的多问了一句。
“是轮番从对方手中抽牌,最后手里剩余鬼牌的那个人就算作输的游戏吧?”
乾推了推眼镜,信心十足的回答。
“没错。”
不二点点头,又理了理思路,才缓缓开口。
“汤面是这样的:有一个人玩捉鬼游戏总是百玩百胜,忽然某一天,他就输掉了。请问这是为什么呢?”
“啊……”菊丸眨巴眨巴大大的猫眼,一脸茫然的看着不二,随后意识到他是不可能从不二这里获取帮助的,又眼巴巴的将目光转向被大家戏称为军师的乾。
只是就算是乾也没能迅速作出反应,就这么沉默了一会儿,才难得蹙眉问起了第一个问题。
“那个人总能赢,是借助了什么外力吗?”
不二眉眼弯弯,眸光泄露稍许赞叹,“是。”
“他是不是用某种方法作弊了?”
乾的提问似乎一下打开了大家的思路,菊丸眼前一亮,灵光乍现,忙不失迭的抛出一连串问题,就连乾也震惊的说不出话来。
“是。”
“他是自己作弊还是有人帮他?呃,好像不能这么问……那就、是不是有其他人在帮他作弊?”
“嗯……是?”
“哎,不二耍赖,怎么能用疑问句!”
“那就是吧。”
不二的犹疑瞬间给了乾思路,乾直觉他好像抓到什么关键,“作弊的外力是不是人?”
“阿乾真是敏锐啊。”不二无奈的笑了笑,才给出否定的答案,“不是。”
“居然都不是人啊……”
目瞪口呆的观摩菊丸和乾一个接一个的提问,桃城只能惊讶的愣在一边,一句话也插不上,好不容易有了停歇的间隙,却还是只有弱弱的感叹,换来海棠一记白眼。
桃城更不服气的瞪回去,嘀咕着你不也一个问题都想不出来么,结果下一秒,海棠低沉的有些嘶哑的声音响起,愈发让桃城觉得挫败。
“前辈,那人输了是因为外力不帮助他作弊了。”
本应是疑问,却被海棠说得笃定,不二只好苦笑着摇摇头,按照规则回答了不是。
“那现在的问题就是外力还在帮助那人作弊,可那人还是输了。为什么呢?”
乾整理了一下思路,总结道,“要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必须先知道外力是什么。”
听了乾的分析,菊丸觉得甚有道理,想也没想又问,“这个外力可以按照自己的意愿决定帮不帮忙吗?”
“是。”
这下桃城更是迷糊了,愣愣的想要至少证明下自己的存在,于是也不管逻辑清晰与否,顺着菊丸的话又问,“该不会是机器人吧?”
“不是。”
“是男人吗?还是女人?”
似乎早已将规则抛诸脑后,桃城问完才后知后觉的想起之前说过不是人。得到海棠一句白痴评语的同时,忍下想出拳揍旁边人一顿的冲动,乐呵呵的将问题改为——
“分性别不?”
“……”
一阵无语。
不二在是与无关之间徘徊了一下,与兀自靠在窗边偷笑的幸村交换了个无奈的眼神,摇摇头还是作出了回答,“无关。”
“怎么可能会有关啊白痴!”
明明之前也是瞪大眼睛坐等答案的好奇模样,却在听到意料之中的答案后又恢复到兴趣缺缺,好像早已看穿结果的样子。
『海棠也真是……』
不知该说什么好,不二悻悻的咽下后半句,默默等待新一轮的提问。
如果预感没有错,乾的脑海里所正在构筑的世界,已经快要接近答案了。
“是不是与灵异相关?”
果不其然,眼神骤然锐利,乾的提问一如既往的犀利准确又咄咄逼人。
不二点点头算是做出了回答。
“是幽灵吗?”
乾总能给他带来惊喜。
“是。”
还没等菊丸感慨居然是幽灵,乾又忽然蹦出下一个问题。
“那人和幽灵吵架了?”
“不是。”
“那人输了是因为幽灵吗?”
“是。”
“幽灵是故意的吗?”
“……不是。”
乾推了推眼镜,纯白的反光镜面透出精亮的眸光,那是成竹在胸的姿态。
“我知道答案了。”
乾说着,嘴角漾起诡异却自信的弧度。
“之前玩游戏,当纸牌剩余最后两张,幽灵总是把不是鬼牌(或者是鬼牌)的那一张指给那人看,而当天,那人忽然改变习惯,要幽灵指出是鬼牌(或者不是鬼牌)的那一张。然而幽灵没来得及适应,还是按照过去的习惯指给那人,所以那人就输了。”
长串的解说听得菊丸也是一愣,唯有当事人不二和当事魂幸村忍不住嘴角的笑意,拜服在乾缜密的逻辑下。
“呐,不愧是乾。完全正确呢……”
意犹未尽的结束游戏时,已是夜静更阑,玩闹够的几人终于心满意足的躺在被窝里,不一会儿就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而身旁的乾,自猜出答案时嘴角的笑意便未减分毫,好像带入梦境里,呓语中都是自豪。
临睡前,不二悄然向幸村道了声晚安,在对方温柔的注视下沉沉睡去。只是从头到尾都在安静的看完整个游戏的幸村却无法停下思绪。
夜晚能吞没很多。
却唯独显露孤寂。
你是否曾站在滔滔江海边,脚踩着松软的泥土,不远处翻涌着浪花。江水汹涌声势浩大,漫过岸边淌过你的脚下,而新一波的浪潮正在赶赴来的路上,气势如虹磅礴而震撼心田。
你是否曾看到潺潺流水经过乡间,在蜿蜒的渠道九曲回折,不远处云燕衔泥飞上树梢。春风滋润万物因它而长,蓬勃生机宛如芽苗破土而出,细细痒痒的骚动。
你是否看过枫叶红了千山,碧水绿了蓝天,鹤展翅飞过一隅画卷,温柔了一方心田。白鹭排行滑过穹顶下一朵流云缱绻,犹如秋风落叶,翩跹彩蝶飞过盘桓衰草枯。
那正是幸村跌宕的心绪,回忆正如江水绵延滔滔不绝,来势汹汹漫过理智的临界点,而一起游戏的曾经就是田间温软的细流,暖人的东风,叨扰着一颗心也蠢蠢欲动,回望如今,虚无的手纵然抓不住太多现实,枯草遍地诉说着秋的寂寥,可总有一天,总有一个人,让你想要温柔对待。
想要触碰,超越虚实的分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