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国大赛总决赛悄然而至的那个清晨,阳光热烈的不像话。炽热的光芒铺天盖地笼罩着整个球场,连同空气都好像被蒸腾出薄薄的汗珠。大约正是躁动的年龄,烈阳下的看台早已乌乌泱泱挤满了人,无视可怕的高温将目光汇聚在球场中央,决赛的两支队伍正有条不紊的入场。
只是这样热情的氛围里却好像少了点什么,比如开着红色法拉利的美女,比如蓝白相间只看着就觉得清凉的干爽队服。
观月一面扫视全场企图找到他宿命中的对手,一面无意识的用手肘捅了捅身旁的不二裕太,“你哥他们没来?”
这么一说,裕太才想起早上离开的时候,大哥似乎穿着假期的水蓝色休闲衫,轻装出门。看样子不像是去看比赛呢……
裕太摇摇头,正觉得奇怪时,观月又一手肘捅了过来,带着些微不耐烦的语气,“说话。”于是裕太这才无奈的发现,观月根本没在看他……
“我也不知道啊。”
“他没说最近有什么事吗?”观月终于扭过头,表情是很认真的探究。
裕太再次摇摇头,眼神无辜。
“你摇头是不知道还是没有?”尽管这时候观月似乎愈发失去耐心,裕太却像完全没有察觉似的对观月眨了眨眼,半响才疑惑道,“有区别吗?”
“……”
彼时,让两人无比纠结的话题对象不二周助正悠然晃荡在成田机场附近的小超市,意外赶巧,今天也是手冢登机飞往德国的日子。按照手冢的意愿,青学应当去观摩四天宝寺与冰帝之间的巅峰对决,而不是在机场浪费时间。可不巧的是,如今当家做主的人是不二周助,手冢的话便可只供参考而不必全然奉行。
于是前一天训练结束时,不二站在曾经手冢站着的地方微笑,声音低润却清晰贯耳。
“明天是全国大赛。”
这样的开头与手冢在时别无二致。
“想去围观也可,想去机场送行也可,当然,在家里蒙头大睡我也没意见。”
只是那样的正经总也维持不过三秒,在大家哄然大笑声中,不二勾了勾唇角,笑容狡黠,“不可以原话告诉手冢哦。”
“解散!”
身后飘荡的幸村又一次露出被打败的神情,犹豫再三只得报之一笑,终究也没说什么。反倒是不二先发现他的欲言又止,眼珠轻转,笑意更甚。他如往常一样背起网球包,路过郁郁葱葱的樱木树下,毫无征兆的忽然闪身,抱臂靠着壮实的树干。
幸村仍陷在思绪里,无知无觉,又走出几步才发现不二已经不在他的眼前,骤然一惊,停下脚步就慌乱的四处张望。
不二躲在树荫里,静静的等待幸村回头发现自己。傍晚血色夕阳映衬的整片天空火红火红,暖橙的金色余晖穿过透明的身体,斜阳里尽是花花草草的投影。
垂首看着地面的时候,完全感受不到他的存在。
没由来的,骤然一阵心慌,不二匆忙抬起头,那人正好端端的停留在视野里,蓦地回首,目光如此相接。
他愣了一下,他好像也是。
只是时光还来不及定格,幸村便已飞奔过来,后怕的拍拍胸脯,「真是吓我一跳……周助,至少叫我一声啊。」
原本停留在脑海里的打趣话语一瞬消散,无影无踪。
“抱歉。”
只是看到他的担忧,就已经无法忍受。
不二歪着头,思绪飘飞。
计划中与幸村的开诚布公还没来得及吐露第一个字就被抛诸脑后,直到第二天悠闲的推开超市大门,记忆如洪水猛兽翻涌,鬼使神差的,不二转头对幸村低声道,“你昨天,是不是有话要说?”
大约没料到不二会这么问,幸村顿了一下,笑着摇摇头,「不,没有。」
这倒让不二有些诧异,他微微挑眉,疑惑的眸光流转,幸村仍旧坦然的笑着,终于打消了不二最后的疑虑,『既然你这么说,好吧。』
放下心来,不二更有闲情的流连在货架间,挑选送给手冢的临别礼物。
幸村就跟在不二身后,看他拿起一颗网球又挑了一支黑色马克笔,似乎打算送颗签名网球给手冢。只是这想法稍纵即逝,不二刚刚将网球和马克笔塞进购物篮,又晃到护腕货架前,回忆起手冢惯用的品牌。
这家伙总会在奇怪的事情上无比认真。
轻飘飘的身体靠着货架,连幸村自己都没有意识到,每逢在不二身后这样看着他的时候,总是抑制不住的想要微笑,眼前这个被大家冠以天才之名,总是煞有介事的念叨他有多深不可测,却总又云淡风轻的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孩子,其实只是爱好有点儿特殊罢了。
就好比昨天训练结束时不二俏皮的话语。
幸村想,其实他最开始并非无话想说,他觉得手冢的想法是对的,他觉得拥有着全国大赛之梦的少年们不该在一个将要离去的人身上浪费时间,他觉得他们必须花更多时间,训练,观摩,改进,一直向前。
就像手冢在的时候一样。
就像立海当年一样。
可幸村最后却什么都没有说。
夜晚薄凉的月蒙着清浅的纱织,少年侧躺在床上,夏凉被盖了半个身子,露出少年纤细的腰身。幸村就靠在窗沿边,看着少年安静的睡颜出神。
东京的昼夜温差有点儿大,不二微微蜷缩着,睡得不大安稳。幸村本能的走过去想要替他拉好夏凉被,手伸了一半,停在空中,末了苦笑着收回。
不消转身也能感受到月色如水,窗棂淡淡的暗影在眼前漂浮,有流云经过月光前,光影便缓慢的交替,浮动,一如他不曾存在的样子。
「如果能够碰到,那该有多好……」
意识回笼的第五个月,幸村在千里皓月中想了很多很多。
“嘛,选好了。”
不二直起半蹲的身体,挑了许久才选出一只纯白的护腕。走出小超市,便拆开封袋,翻出护腕里侧,用马克笔在上面工工整整的写上不二周助四个大字,末了向幸村挑眉笑道,“怎么样,这个礼物有意义吧?”
不得不说,不二的字就像他的人一样,潇洒秀丽,有着说不出的灵动,和那一份抓不住的飘然。幸村顺从的点点头,指了指塑料袋里剩余的网球,「那个呢?」
“你说网球啊……”不二说着目光也变得戏谑,调皮的冲幸村挤挤眼,“要不要猜猜看?”
「总不会打算要手冢签名吧……」
幸村信口瞎掰了一个理由,就看不二惊喜的点点头,语气欢乐。
“不愧是精市,答对了!”
「……」为什么总在这种无聊的事情上运气极佳?
“呐,手冢签名的网球,以后一定会很值钱的。”不二似乎完全没察觉这样的临别礼物有多么奇特,自顾自收好护腕和网球,卡着时间走进机场。
果不其然,青学一众正选齐聚,正围着手冢七嘴八舌的不知在说些什么。乾还带着他的蔬菜汁和笔记本,试图说服手冢这次改良后的版本绝对味道畅然,手冢当然没有接,尽管还是冷着表情,不二却分明看得到他眉眼间的无奈,和隐藏的一份柔和。
不二悄悄靠近,不期然抽走了乾一个劲儿塞给手冢的蔬菜汁,朝乾愉快的晃了晃,“手冢不要的话,我就替他接收了。”余光里就是手冢松了口气的和缓神情。
“呐,乾的礼物不要,我的呢?”
说着递过去一支马克笔和一颗网球。
手冢不明所以的握着网球,在不二多次眼神示意中终于了然,无奈的提笔写好名字,交还给不二,末了,好似终于崩不住严肃,柔和的眸光顷刻流泻,“哪有你这样送礼物的……”
话语里隐现的笑意就连乾也觉得震惊,手下一顿,立刻疯狂的开始在笔记本上写写画画。手冢并没有发觉乾的动作,他现在的注意力全部被不二又一次递过来的护腕吸引。
纯白的色泽掩住了藏在内里的签名,可手冢还是一眼就发现了。这次,他是真的笑了,“谢谢。”
手冢说。
他没再回头,拉着手提箱的背影淹没在告别的人群里。
幸村独自靠着墙,看菊丸飞扑到不二身上嚷嚷着不二你真狡猾,签名网球什么的我也要。不二没躲开,却把网球牢牢抓在手里,反驳说才不给你。
这时候,幸村才恍然意识到其实青学和立海真的不一样。
他仍然记得过去他去美国治疗,适逢集训正待出发,他说谁也不许来送行,他说胜利最重要,他说我走了你们也要好好训练才行。于是离开的时候,他穿过重重人潮独自登机,身后空无一人。
他的部员很听话,也很尊敬他。
这很好。
幸村觉得他应该为此感到自豪,可就是没来由的有些……只是那么一丁点的,羡慕手冢。
手冢说不准来,不二就领着大家光明正大的出现在机场。
手冢说好好训练,不二却早早解散掉队伍让他们准备礼物。
手冢说不要大意,不二笑了笑,和大家一起祝福他一路走好。
幸村觉得,如果他有不二这样的部员,大概早晚都会被气死。可还是喜欢……喜欢被那样永远微笑着的目光注视,喜欢他偶尔无伤大雅的玩笑,喜欢他不在意别人的执着,将生活过得像一支歌。
也许这才是不二。
也许这就是不二。
没有手冢的严肃,没有他的严苛,他和所有人闹成一团,簇拥着走向同一个梦想。
曾担心不二的温柔会令他难以服众被刁难,曾担心不二自由的灵魂被责任束缚再无法开怀,曾担心不二会仿徨,会无措,会抗拒成为精神的支柱。
可事实却告诉幸村,你只是想得太多。
『你就是太担心我了。』
不二从菊丸的桎梏下挣脱,又被桃城缠着去吃汉堡,他一面点头答应着,一面抽空对幸村微笑。
『你看,无论谁去谁留,青学还是青学的模样。』
「嗯,我知道。」
我知道你可以做得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