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得像一个梦。
神宫寺莲低喃,嗓音在静谧的破晓时分稍显突兀,偌大房里晃悠着舒缓平静的氛围,他於是不安分地向被褥里那人的方向又凑近了些,再凑近了些。
醒来时看见对方侧背着自己,实在不是件多令人好受的事呢。他淡笑着暗忖。
凝视对方让满目湛蓝覆盖的後脑杓,神宫寺莲随即噙起一抹月弯,玩笑性质地将偏凉的指尖探上那人腰际,迅速一使力,便轻易自後头将对方紧箍入怀。
像一个梦。
不疾不徐地将指尖缓慢下移,细致肌肤在轻抚之下逐渐泛起热度,不出几秒钟──果真如神宫寺莲所臆测的──对方顿时惊醒,登时向後一翻身做出对他来说根本是近乎讨好的软绵绵抗拒。
「不要、我想睡……」嗓音因尚未睡醒而细软轻柔,水色身影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稍嫌慵懒的眼皮。
神宫寺莲望向圣川真斗毫无防备的模样,一时哑然。
绝对是故意的。绝对是。
「……可是昨晚真斗不是也很开心?一直叫我的名字呢。」抚上他白皙面颊,望入他湛蓝眸底似是望入远洋深层的幻丽,顿了顿,最後澄橘身影孩子气地硬要讲出会让湛蓝身影羞赧的话语。
「……莲,别闹。」
「好、好我不闹你……晚上有表演,时间到了我再叫你,再睡会吧。」
眼见那人好看的眉头轻蹙,神宫寺莲立即投降似地於对方额际落下绵长轻吻,复将他散落於脸庞的湛蓝碎发拨至耳畔,然後他想起、想起昨晚将对方抱在身上时,太轻,轻得不真实。
轻得像一个梦。
轻得像他还无法真正得到圣川真斗这人前,自己生命微不足道的重量。
我再也无法轻易地让你羞红双颊,因为你已非从前那人。可其实,我更喜欢你现在这个样子。偶尔向我撒娇任性、偶尔与我地北天南,我无需再使劲法子藉此探察你的心意,只因此时此刻你的淡漠,几几乎是默认我对你的了解与知悉。
末了,兀自摇了摇首,试图抛开此些漫无边际的思绪流转,神宫寺莲於是起身为自己泡了杯咖啡并搁於一旁放凉,随手抄起置於桌缘的几枚飞镖,漫不经心甩过几回,轻松落准的次数使他眼底笑意更深几分。
早晨犹是漫长。不急。他想。一切都不急。
冬末了,又是春初。他们二十四岁。
岁月洗去了他们的尘埃,亦将曾经未谙世事的两人打磨得更加圆滑内敛。并非幼时那般总将悉数情绪喜形於色、亦非後来双方间的刻意伪装,此刻的神宫寺莲与圣川真斗、圣川真斗与神宫寺莲,拥有的是再也无需兢兢业业察言观色的从容、洗刷了偏激的淡漠自适,始终悬於唇角的盈盈笑意,是岁月回予他们最美丽的馈赠。
那日重逢过後,神宫寺莲再次以歌手身分重回ST☆RISH,将历经两年极不容易尘埃落定的状态再次翻涌更甚,然而当记者会上澄橘身影出现於众目睽睽之下、发言寥寥数句後,那自内而外全然迥异的崭新气态今非昔比至此,让人只得叹息昔日喧嚣早是过往云烟。
──两年多的时日,如是足够圣川真斗将许多事情重新厘清归整,当然亦足够神宫寺莲透过乔治与神宫寺诚一郎得知关乎ST☆RISH的诸多消息,加以从早乙女那处辗转得知的变况云云,他皆知悉得清楚彻底。与一切脱节的从非他这人的存在。神宫寺莲比谁都清楚。
至於他的懊悔与反省,於这不短的岁月间仍未曾止息。直至他终觉自己似已不同先前──或许进步了些,那样当然最好──能不再被情绪所轻易左右,是以此刻,他落定於此处。
十九岁。一切跌宕的肇始。
二十一岁。他们重逢。亦让神宫寺莲知晓了他与那水色身影之间,一路上纵使绵长却过於颠簸的心意。
二十四岁。他们共居。亦让圣川真斗知晓了他与那澄橘身影之间,原来相知相惜能是如此自在的平和。
偶尔他们会一起下西洋棋,而莲总是会退让真斗几分,然而却总是免不了最後王吃王的景况。莲总说,呐真斗,怎样都可以的,但不管怎样都不能让你在我上面呢。上面的必须是我哦。然後总会招来那水色身影的反抗与不满。
偶尔莲会抱怨之前明明有那麽多的机会,真斗怎麽从来没有试图跟他谈谈自己失去记忆的事情呢,而对方却也只是轻浅地道那没必要。而且,他说。我承认,有的时候没有勇气提出,更多的还是惧怕。然後莲总会失笑地轻语,我可以慢慢把以前的故事都说给你听啊。闻言,水色身影却只是笑意直达眼底。
你已经说了很多很多了,莲,不急,我相信未来能听你讲起从前的日子,还很长。
当然现在的岁月犹是日夜忙碌。然而他们亦督促彼此向前,比谁都更认真地专注於所爱所望,信仰着惟有以最乾净纯挚的心意,去烧燃生命的热情;以发自灵魂深处的喜悦,才得以在他人心弦上激响出偌大共鸣。
後来的後来,他们当然亦有兑现彼此对自己与他人许应的承诺。无论是於夏季傍晚、群花沾染上晚暮暖彩时带上圣川真衣尽兴一番;抑或得知真斗一度的遗憾时,莲唱了不下数十首歌曲只为博得对方泛泪全为喜悦的笑容;而至於同台演出的部分呢──莲听完仅是笑得狂狷漂亮──真斗,你比我更清楚,这不是十根手指得以数清的次数呢。更何况──
更何况我希望在未来的路上,仍能有你与我随行。
二十一岁他们重逢。二十四岁他们共行。
迄今圣川真斗仍持续书写那承载他无数流光细语的牛皮手帐,纪录下从他的视野所收进这世界繁复美丽的涓滴分秒,他曾以为不可能实现的事情无论削尖的抑或磨钝的,现下皆已成真於昔日某些片段记忆间,至於未来──
至於未来的路上,我希望仍能有你与我随行。
落地窗外满覆的雪景,正如二十一岁时他们重逢那日,积雪挺深,谁人将来临的足迹应该会在雪地表面印下朝哪方前行的痕迹;正如二十一岁时他们重逢那日,爱情的种子埋於瑞雪下的土壤里,然而不必再等玫瑰盛开了。
他们想。再也不必了。
落地窗前,蓝玫瑰亦如它的花语、亦如它的盛绽,不怕季节的更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