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尚早。
凝视碎光不间断於足边蒙出一层阴影,等待对方为自己泡杯咖啡的同时听着他道还只是早晨若喝酒挺伤身等等的细碎肯定句,神宫寺莲注意到他们之间的相处模式已与半年前不复相同,少了些剑拔弩张,多了分双方都能接受的宁静淡然。
再次将自己的思绪整理归纳,没来由的预感等会的谈话将会是他始终寻觅不得的关键。霄蓝双眸顿时像染上光,想着旅人终於不必在月夜里孤独行走,星子将会是那份光的指引。
「所以,你想问什麽?」递过散满香气的瓷杯,神宫寺诚一郎择了与弟弟相对的位置坐下,玻璃镜面被上升的热气氤氲模糊,自方框范围透出来的锐利眸神,此刻却不再让神宫寺莲感到畏惧。後者淡笑,赫然发现时间迢迢递嬗,委实能将一切冲淡抚平。
「乔治前几日告诉我,圣川真斗有可能在两年内会接手圣川真臣的位置,当时我不疑有他,现在想来,那消息应该是哥哥你告诉乔治的吧。」一语切入核心,神宫寺莲收起笑意,丝毫不担心对方可能的欺瞒,只是静待下文。
他想自己至少知道,无论他们兄弟曾有如何得不亲近,对方顶多将话语转了数个弯避重就轻,却始终不会选择对自己吐露谎言。
「确实。」出乎意料之外,神宫寺诚一郎仅是沉吟了会,最後给予肯定句,「是我告诉乔治的,也不是没有猜测到你会是最後的知悉人。」
「你如果是想知道为什麽圣川真臣会突然做出这样的决定,我可以理解。毕竟他在外俨然是身体无多大可能抱恙的样子。不过半年前你一声不吭地去了国外,当时我曾以为与这件事情有关,看来是我的判断有误。」
啜饮液体入喉,神宫寺莲颔首表达自己的来意确实是如此,他随後放下杯炳,双手叠覆相合并让身子朝前微倾。这样的情绪太复杂。神宫寺莲不禁暗忖。一方面他对於豁然开朗的真相感到雀跃,一方面却更为忐忑究竟是如何严重的事情能让他心爱之人的个性能够转变如斯相悖,让他那般压抑复痛苦。
「不,我是不清楚。」莫可奈何地失笑,神宫寺莲随意望着与自己房内大相迳庭的装潢,暗忖这般环境便如他兄长的个性与俐落削至脖颈的澄橘短发般,皆是记忆中般一丝不苟,「对於当初未先告知的离开……我很抱歉……而关於从乔治那里得知了你的体谅,我很感谢。」
像是未曾想过这样的歉疚会自神宫寺莲口中道出似,神宫寺诚一郎明显在接续话语前顿了须臾,尔後眸底溢出些许笑意,融而不冽,「半年多之前,圣川真臣和圣川真斗曾在一次去酒会的途中发生人为的蓄意车祸,当时的事故挺严重的,但因消息迅速被他们压下来,因此只有当事人与一些较高层的人知道这事件……而那次事情会让圣川真臣身体出现状况,也是在意料中的事情。」
「车祸?」
神宫寺诚一郎颔首,「如果我没记错的话,当初似乎也有接到圣川真斗脑部受创的消息。只是後来再无下文。怕这次退位的消息,和这件事情所造成的後遗症脱不了关系。不过圣川真臣一直对於圣川真斗加入ST☆RISH这件事情抱有不乐观态度,这点也确实不容置喙。」
原先漾在霄蓝浅海中的彩光倏地消泯,神宫寺莲顿时慌了心绪,「……脑部受创麽。」
低声呢喃反诵,瞬间感到无形之刃俐落没入胸臆,自一处中心点朝外扩散,以那名为渐的步伐,毫无冲劲、更非突兀地优雅前行,然而却痛得他感到世界倾颓,一丝丝世界美好的措辞都显得荒谬。
「……这消息肯定?你又怎麽会知道?」然而话语颤泄出口之余,神宫寺莲便意识到自己给了个多麽愚蠢的问句。
果不其然,神宫寺诚一郎上一秒的些许笑意随着问句顷刻消弭,他又何尝不了解自己的手足,然而他更清楚社会现实究竟是如何鞭策人类相互残杀,「莲……这就是现实,就是生意。不要去插手与你无关的事情,我知道你和圣川真斗曾是青梅竹马,但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
望向面容仍旧平淡冷静的神宫寺莲,神宫寺诚一郎庆幸对方已然成长到不将情绪展露於神情转换的地步,然而不经意瞥到对方无光失色的眸神那时,他便清楚这弟弟未来还有一段路必须前行。
年龄不会是彼此间交谈的鸿沟,然而注定会是历练的差落。
他曾度过的,神宫寺莲势必也将经历,他不会要求他直接跳脱挣扎着成熟的阶段,可惟一他能力所及,便仅有以身为兄长的姿态,给予对方那些他也知晓并不实际的叮嘱罢。
「……如果你确实知道什麽,请告诉我。」太多话语凝聚於舌尖要倾吐,然而到了最後,神宫寺莲却发现自己什麽也无法完整表达,可他觉察到在双方话语跌宕起伏间,对方确实知道什麽的事实,而那将是能让他将一切破碎不完满都补齐的核心缺遗。
真相将能填补他整夜整理归纳的惟一空白,将能让他清楚他不可能从那湛蓝身影口中听见的事实。
「……颞叶受损。」挺拔身影最後道,深邃眸子淡漠而严肃地瞅着他,「最有可能会造成一人产生逆行性遗忘的症状。」
「莲,这样的消息,足够了麽?」神宫寺诚一郎复顿了顿,打量着对方的神情转换,只见神宫寺莲此刻似乎正在脑海中搜寻着是否曾听过任何关於这名词的印象,而未有答覆,直至最後他的问句吐露,对方才倏地抬首,俊美面容却是令人心惊的魅。
霄蓝身影恰到好处地勾起唇角,顿时像是回到了半年前的他,「足够了,谢谢。」
他这般道,让神宫寺诚一郎再次确切了自己的想法,他并不担心神宫寺莲将这机密消息透露予任何人知道,他只是想他的弟弟果然仍太年轻,仍是处於那万分轻狂的年岁。
莲,去把歌唱好,别让任何人折断你的翅翼。既然想要飞,就成为风暴的中心,扬起下颚不被任何事物牵引低头。这才是你该做的。
──不过,他说。
话语方落下,最後映入神宫寺诚一郎眼帘的只剩对方因离去而轻扬的一缕秀发,澄橘似地平线彼方的落暮,美得让人屏息。少见地勾起唇角,神宫寺诚一郎对着已然空无一人的长廊暗忖,不过、莲,这些你都可以晚几年再去思考。
你如果要飞,就去成为风暴的中心。
惟有在无风无雨的地带,你才宛如几几乎有那麽一点力量能与世界抗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