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不能再見他了。
平野站在阳台上,下了决心,不能再見到他了。
再这样下去,下次見面时,不知白石会做出什麽事來。原本今天就是不该去的,自己怎麽这样傻?心太软了。
硬下心來刺了他一下,然後不要再見面了,这样就好。
平野转身走进屋里去,又点上菸,矮几上的菸灰缸已经是满满的了。
其实他也大略猜得出來白石心里在想些什麽,今天是伤到他了。可是...,不这样他自己脱不了身。不能再見面了,也许他该放弃这份工作机会。在学校里学的是电脑,当初也不知是怎麽的会听了高中同学的话來打工。說得难听一点,现在抽身还來得及,演艺界是不简单的,他虽自认不算呆笨,但也不必去淌这浑水。而且,白石也不是如他表面上的形象那样单纯的人。
他开了罐啤酒倒在杯里,眼看着泡沫溢出來。
那双混亂的眼睛,只是那双眼睛...,混亂的眼睛,像只受伤的小鹿,满身的瘀伤....。在大众媒体上,他是个完美冷漠的偶像;在社交界里,他是个八面玲珑的唐璜;在工作方面,他聪明精靈。而自己不小心看見了不该看到的情景,那双混亂的眼睛....。
不能再見他了。
16
平野决定了要躲开白石,不見他了。他不知道之後几天,渡边差点要发疯。
白石那时正在边錄新唱片边背台词,是一出单元剧的剧本,很意識形态的。白石喜欢艺术,比起一般偶像是多出了那一股不俗的味道,公寓里挂着达利的画。在外人眼里,他看來很正常,但没有瞒得住渡边的事,一眼就看出來了。渡边自己也不知道这码子事该怎麽才好,急得要发疯。他和妻子结婚十几年没有孩子,所以对这些小妖精特别关心。尤其是白石,他总莫名其妙地觉得这孩子会是个悲剧人物。
白石这几天來魂不守舍的,不细心看看不出來。他靈魂好似出窍了,虽然该做的事还是一样做,但眼神却比平常漂浮,更懶了,又像是一张薄纸,弄湿了随时会破,经不起一滴眼淚。
他没哭,他只是想被拥抱。於是流浪在每个不同的臂弯里,要他的男人女人多得是,多得足够使他厌烦。所以每天夜里,等激情过去,他觉得疲累,开始反胃想吐。那些人都没看进他的心里,不知道他要什麽,也不知道去观察他要什麽。他最後只好逃出去,开着車在路上闲荡。真的受不了的时候,他会去找柳生,但他喜欢柳生,也不愿让柳生难过....。
在月光下眼淚终於滑了下來,他趴在驾驶盘上,哭了起來。柳生那天說的话在他脑里响起。
「因为爱上了他才恨他。」
「那种爱一个人爱到没有他会活不下去的爱。」
「我没有....。」他哭得喘不过气來。
他憔悴了,因为夜夜以速度來止痛,睡眠不足,眸子里的阴影一天比一天重....。若林和秋野被他吓到了,飞跑來找渡边商量。
渡边乾着急,他不敢跟任何人讲,不能让别人知道。而羽多野总算也发觉了。
17
「才一个星期没見你,怎麽又瘦了?」羽多野问。白石迳自打开一盒巧克力,含一颗,靠在他肩上。
羽多野是那种老得很体面的男人,再加上养尊处优,保养的很好。他捏捏白石的脸颊。
白石塞得满嘴糖,看他。在羽多野面前,他是完全的小孩,拉拉扯扯零零碎碎的都十一年了,他们之间的感情诡異又不可分離。不正常是不正常,但时间战胜一切,成了习惯之後也就不让人觉得那麽龌龊了。
「这麽好吃?」白石点头。
「我尝尝。」
羽多野吻住了他。
白石是羽多野的心头肉,疼他疼到不行,不管白石說什麽,他都会答应。但相对的,白石是属於他的。美麗虚幻的蝴蝶被放养在多彩的花园里,听着那些仰慕者的叹息。白石是不会反抗他的,但是蝴蝶的心在哪儿,是无法捉摸的事。
羽多野并不是白痴,他当然看出了白石这阵子的不对劲。但他不问,不,他用另一种方法问。
「唔....。」扣子被解开了,他把脸埋进白石的颈旁,咬了下去。是真的狠狠地咬,血渗出來了。
浓得化不开的夜....,白石低低呻吟,痛苦又快樂地接受。不只是血迹,不只是桌上的玫瑰,不被满足的欲望是最残酷的刑罚,可是羽多野今天是在试他,非常惨烈地。
「不要....。」白石喘着哀求。
羽多野看着他苍白的脸,继续这种刑罚,什麽都做了,但就是不到最後关头。
他挑逗着白石的全身,但就是不让他解脱。被绑着无法动弹的手脚使白石的
愿望更不可能得到满足,动不得,身心都被压榨着,紧绷的神经让他的呼吸急促,喘了起來。
「說。」
「..什麽...?」
「是谁?」
「没..有谁...。」
「你现在想的是谁?」
「什麽....?」
「你现在脑里想的是谁?」
「嗯.....。」白石愣了一下,看着他。
「說,是谁?」
「不...,」白石哭了。「..没有...。」
看見他扭曲的表情,羽多野火了,是谁让他在哭泣时又同时出现渴望的表情!
「我不会怎样的。」
「不..相信你....。」
「为什麽?」
「我..,」被肉欲折磨着,白石是不由自主地想喊出那个名字。「不...。」可是不行,不行,平野并不需要他。他怕如果羽多野真做了什麽,平野会知道自己真的是...。
羽多野伸手抓住了皮带。
「說!」
18
第二天早晨,是渡边匆匆地打开公寓的门。他抱起瘫在床上的白石,羽多野已離去。
「敏?敏!」
叫了好几声,白石才勉强张开眼睛。
「爸.....。」
「怎麽了?」
「我没說....,」受了伤,白石居然还笑的出來。「他不知道...。」
「不知道什麽?」渡边只忙着检查他身上的瘀血,一条一条,一块一块的,手腕红肿,居然还有擦伤!羽多野一大早打电话给他,只吩咐要他过來这儿一趟。天啊,还好今天只预定了要錄音,要不然白石怎麽撑得住?
「爸..,我没事的,又不是第一次了.....。」白石断断续续地說。渡边把他放好,让他斜靠着,出门时已经通知了特约医生。
「但是社长的口气却是第一次这麽坏。」
白石震了一下。「他說什麽?」
「开口什麽也不說,劈头就问:是谁?」渡边看着他。「是谁?社长问了你什麽?」
白石偎在纯白的枕头上,那枕套上有一丝丝血迹。「问我那时脑里想的是谁..
.。」
渡边一听就懂了,浮出一身冷汗。倒不是为了羽多野已经看出了什麽,而是他望着白石带着血的脸上那摇晃的笑意,居然还非常甜蜜。
「你没說?」
「当然没有.....。」
渡边真觉得有些恐怖了,因为白石笑的好甜。被蹂躏了一晚,但现在他的眼睛却闪闪烁烁地烧着,好亮。
还好这时电鈴响了,应该是医生來了。
19
这件事过了好一阵子,羽多野都没再找白石,静悄悄,毫无声息。
那出单元剧已经开拍了,再撞上新唱片的宣传,白石每天忙得不得开交,都没时间睡了,更没时间去追究羽多野到底心里怎麽打算。
渡边看在眼里,拼命叹气,这不是他的游戏,他插不上手。他目前最关心的事是平野已经推掉了好几件工作了,說是功课忙。
「你知道,我是很希望你毕业後能进來。」他在电话里和平野商量。平野点菸,打开电视,萤幕上是白石的另一个洋酒广告,他又关掉。
「我还想好好考虑考虑。」他被自己說出的话吓了一大跳,之後不管渡边再怎麽游說,都不肯再多开口了。
羽多野几天來的脸色也是不阴不晴的。
至於白石,他依然保持着晚上出去飞車的习惯,约会少了,工作一完便消失的不見踪影。
然後,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那个香水广告开始在大街小巷出现了,杂志上当然也有。这不稀奇,但麻烦的是广告公司在一堆照片里挑了半天,最後选中了白石表情停顿的那一张。
街道的看板上大幅大幅的贴着,車站自然更是逃不掉了。說实在的,效果做的很好,白石倔强的脸上那惊愕犹疑地倾心表情,抓住了每个人的眼睛。
广告词是:在PREFECT的女人味中停滞驻足-----。这广告马上红了。
可是,站在钢丝上摇摆不定的日子也马上因它而掀起漣漪。
20
羽多野看着那张海报皱眉。
有着"演艺之神"的绰号的他,眼光当然是锐利细密的,虽然白石是他一手培植教养大的,但他凭着直觉倒也不相信那表情是完全出自演技,不可能,怎麽說都不可能,那表情里的感情是真的。
他相当不高兴,从那天晚上就开始了。白石在他眼里一直是个玻璃塑的透明人,一心一思全逃不过他的掌握。而白石也会老实地跟他讲:觉得谁无聊,谁又才气洋溢,谁让他一时心动了,又是对谁厌倦了。这些心事,羽多野一向都知道。他所要求的"拥有"并不是一般定义中那麽狭窄的,他的"拥有"是让他一切都明白,他要的是完全的了然於心。所以,这次白石死也不肯开口說,伤了他的自尊心。是谁让他的心肝宝贝开始会忤逆他了?是谁?白石是真爱上了谁?男人?女人?怎麽样的人?对白石好吗?对白石有帮助吗?也爱他吗?一大堆问题前扑後涌地挤上他的心头。
更重要的是,那人配得上白石吗?
白石其实是某大珠宝商的私生子。他母亲是那商人的外室,生了兩个孩子後,在白石六岁时决定和他现在的养父结婚。那商人放他们母子離去,連头也没有回。母亲与继父都忙於工作,放着他因为寂寞而开始学坏,直到羽多野某日在马路上望見了他,才把他带进了混亂的上流社会。那商人死也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长大以後会成为明星,为了名誉与利害关系,不能让记者挖出这陈年旧事,於是他曾和羽多野接触过,合力压下了这件事。
如此一來羽多野更觉得白石是属於他的了,是他创造出了"白石敏"这个偶像!另一方面,互是孤独的人,他俩之间的感情多少也有点像是一对父子。
如今,白石对他有了秘密?不行,他一定要知道!他没有结婚,白石是他的继承人,将來是要接下"男孩们的天堂"的,总有一天会冠上羽多野这个姓,他怎能忍受白石对他有秘密!
他自己想想也真可笑,一生最重视的东西,竟都寄托反射在白石身上了。无論如何,他就是要找到那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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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不得平野他想不想去,他一定得去,这是他高中同学会。
但是一出剪票口,眼前的海报让他真想立刻掉头回家,那些海报让他想起那尴尬的一天,想起白石的每个暧昧的表情动作。
近來他的心情真是不好,一出门,分分秒秒得忍受这海报带给他的回忆的折磨,还有矛盾。渡边天天在催,他是想明白拒绝,但那几个字死赖着說不出口。
在卡拉OK里,他只闷着头喝酒。
身旁的那些同学闹得吵死人,糟糕,有人上台唱起"塑胶眼淚"的歌來了。班上最聒噪的女人由美子尖叫了起來,她是白石的歌迷,兴奋的不得了。
「由美子,你别吵了,现在我们有位专家在这。」不知是谁說了这句。
「什麽?专家?是谁?是谁?」
现在他知道是谁多嘴了,该死的山本!同校的人就偏是听得到这麽多闲言闲
语!
「哪!有人现在在"男孩们的天堂"里打工啊!平野!」
他差点没把杯子捏碎。
「真的?没骗我?」由美子带着大家的眼光,跳到他面前,坐着傻笑。
「他跟过"塑胶眼淚"哦!」山本又多加一句。
这下可麻烦了,由美子马上冒出了一箩筐问题。
「听說他会抽菸,真的?」
当然是真的,而且一天三包!
「是不是跟电视上一样帅?」
这....,那双眼睛.....。
平野不由自主地在心中暗暗想着答案,边想边讨厌自己这种条件反射般的反应。为什麽自己非回答这些问题不可?!为什麽自己会莫名其妙地开始想开口回答这些问题,好像是自己的义务一样?!
由美子看他低着头板着脸不說话,觉得自己似乎是问得太白痴了点,红着脸很尴尬。但又舍不得不问,又不服气,在那里工作又有什麽了不起!
「他平常是什麽样子的?」声音带了几分怒意。
平野原本是一直死盯着手中握着的酒杯,摇晃它望着冰块翻覆,听見这句话,猛然瞪大眼睛,抬起头來。
白石平常是什麽模样?就是那副该死的德行!用眼光追逐他,那双混亂的、黑白分明的眸子,直直地不遮掩地望着他,近乎哀求地望着他..。哀求着,霸道任性地要求...,那双混亂的眼睛.....。他所知道的白石敏就是这个样子!
一股无名火冒了上來,由美子被他的表情吓到了。一旁坐着的同学们看着情况不对,打起圆场來。
「明宏,别这样,你是怎麽了?不想回答就别說嘛.....。」
平野也意識到了这股來势汹汹的火气,咬咬牙,站起身丢下钱,抛下一句:
「抱歉,我有别的事在烦,先走一步了。」转身就走。留下那一群同学丈二金刚摸不着着头脑地发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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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跑到这儿來站着不动,都已经二点了。白石还没有回來。
平野点上第几...这是第几根菸了?路灯孤伶伶地陪着他等,也陪着他一起苦恼。
在車站里随便上了車,开往六本木的。他在气头上只想先找到白石,不晓得自己想找到他干什麽。现在他冷静下來了,想一想,又是一个打击。
怎麽会跑來这儿?他根本不愿去想原因理由。真比由美子还像个白痴...,走吧,走吧。
还來不及等他移动脚步,車声便远远地接近了,一辆黑色、跑車型的宾士560SEL转进巷子里來。
白石单手把着方向盘,马上停車。
車灯闪得平野张不开眼睛,把手掌挡在脸前,所以他没看清白石脸上的表情。而白石只觉得胸口一紧,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怎会突然出现?站在家门前...,都这个时间了。是怎麽了?到底为什麽...。說了那种狠话,那种狠话...,却又.....。但自己看見他,还是放下了心,他..跑到这儿來了,没有理由,刚刚在海边,才那样想着他.....。
时间好像停止了,不再走动。
最後还是平野先回过神來,什麽也没說什麽也没做的就走,经过車窗时連望也不望一眼。他实在受不了了,再也受不了了...,他不能原諒自己.....。
白石推开車门追了上來,跑到他面前,不顾一切地抓住他的手臂,身子一沉....。
平野像触电般地用力推开他。兩个人都不知如何是好。
「你....。」白石的声音像股轻烟,在风中转了兩下,消失无踪。「上來喝杯咖啡吧。」
平野不安地调开视线,不看他的脸,焦点抛向远方。忽然间注意到了巷口正有行人走过,虽然夜已深沉,但闹区是不会睡的。他那细密顾虑周到的个性又无可救药地冒了出來,想也不想,马上做了决定。
毕竟白石是个明星,谁都认得他那张姣好出众的脸。
「你先上去,車子我來停。」平野伸出手。
白石愣了一下,也明白了,把钥匙交给他,匆匆上樓。
下一秒钟,平野就後悔了。这是在给自己找麻烦嘛!怎麽老是做这种傻事!白痴一个!应该从此以後再也不見他了!
他怨恨着自己这愚蠢的决定,跑去把車停进車位里,动作忽快忽慢,有时恨不得马上就離开,有时又在拖延时间。又想早点上樓还了钥匙头也不回地走,又怕再得面对白石。
熄火,锁上门。他咬紧牙关,一口气冲上四樓,白石住在412室。
他进门的时候,白石已经泡好咖啡,坐在沙发上等他了。听見声响抬起了头,傻傻地望着他走近沉着脸把钥匙放下。
「我走了。」
「坐下吧。」
兩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人直直地没放开视线,一个人则躲开。然後是几秒钟的空白。
「坐下吧。」白石颤抖的声音像肥皂泡般地浮到空中,水水的,光华流麗,随时都会幻灭。
平野绝望地乖乖坐下,他抵挡不了这泫然欲泣的声音。
气氛淡淡地很平静,但四处荡满了危险的思绪,一旦言语点燃了无形的火星,积压在心里的火势就会漫延爆发。
白石恨不得溶化在平野的眼光中,他的一切全倾向他。平野只希望时光能够倒流,让他能有时间改变。
「好久没見到你了,是不是课太紧了?功课忙吗?」这不是白石真正想說的话,但他无法說出口,羽多野的阴影太大了,实在太大了。
「嗯,是很忙。」平野偷偷松了一小口气,他也不想听到什麽,很害怕,已经够烦的了。
白石垂下眼簾。「今天是和朋友來附近玩?」长长的睫毛是蝴蝶的翅膀,昏黄的灯光因角度而映出影子。
平野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知道自己是再也忍受不了了。他不明白事情是如何发生的,自己是怎麽掉进來的,又为什麽爬不出去?还有对於眼前这个人的.....。
他只好逃。
「晚了,我要走了,你明天一早还要工作。」他不管这样算不算是狼狈,站起身來。「我走了。」
白石也并没有留他,无意識地开始搅拌咖啡,银匙和磁杯敲出的杂音是把锯子,快要把一根绳子锯断了。
平野走到门边拉开门,又回头瞥了他一眼----。
空白的眼眸接住了他的眼光,那是种令人心碎的诱惑。
「我不能。」平野的心痛苦地說。
白石眼睁睁看着他走出去,门被带上了,屋内只有那杂音在回响。
绳子就要断了,就要断了。其实他是多麽地想追上去,攀附在那坚强的怀中,不去管是否会被无情地拒绝,反正只是想依在那臂弯里。无論如何都不想让他走,不要走...,这句话他說不出口,不能說出口!内心挂念着的阴影无限地扩大,无限地延展...,越來越深重....,终於吞没了他。
绳子断了。
白石颓然丢下银匙,双手捂住脸,眼淚滑了下來。
「我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