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裳到的时候卫曾已经坐起来了,虽然有福实精心照顾,但人卧病在床,难免消瘦,绣着蓝色宝湘花的外衣又更显瘦,幸而脸色不错,看起来反而比受伤前还要年轻几分。
福实看见黄裳,忙放下碗站起身来,笑容疲惫又欣慰:「陛下万安。」
「没事,你们忙。」黄裳很刻意地把眼睛略过站在床尾同样行礼的霍德昱,在宫女的伺候下款款落坐,在她落坐那一刻,三名后宫小美人也各自靠在她身旁,或坐或站的,宛如簇拥花中之王。
小皇帝对此满意极了。
自家后宫小美人们私下不论如何,台面上的反应绝对一流,刚才还吃得满嘴油光的莉莉小美人嘴边早已擦得乾乾净净,唇上妆点完美一层桃红胭脂,她的表情娇气,小嘴儿噘着,偎在小皇帝左侧捞着一只胳膊抱在怀里,软若无骨的靠着,昂起头来时发上的蝶恋花金簪颤抖振翅,虽然胖了,美人仍是美人,活脱脱一个被人宠坏的杨贵妃。
还不时发出软糯的让人心酥的鼻哼声,委屈的眼睛带水光,不时轻晃小皇帝的胳膊,那姿态就像没被人疼爱够一样,恨不得把男人再拖回床上去大战几百回合。
但黄裳与另外两位美人都心知肚明。
莉莉小美人是挂念着小半没吃完的烤鸭,心里着急呢。
而李恕小姑娘站在她右侧,一脸端庄持重又优雅,轻声的指挥内侍与宫女们,就像黄裳身边连一根头发都看得比天还重,贤良淑德。篱钱儿小姑娘站在小皇帝身後,一双手落在小皇帝肩膀上,不紧不慢的按着,连个眉眼都没抬给在场其他人。
把一个「千山万水,奴心中唯皇上一人尔尔」的概念以表演形式诠释的淋漓尽致。
霍德昱锐眼扫过三个美人,冷冷眯起眼来。
黄裳如坐针毡,只能将注意力放在卫曾身上,柔声慰问。
但卫曾正不高兴呢!他好端端的一碗粥吃到一半,情人亲手喂的,白粥吃到嘴里都会甜,气氛正好,没想到这小皇帝来的不巧,於是黄裳的慰问就像撞到了一堵冷硬墙上,卫曾只不咸不淡的回他,黄裳不明所以,但以前在职场的生存技能适时发挥作用,谈笑自若,情况倒也不尴尬。
要说女人的直觉是最准确的这一点不假,霍德昱虽然没说什麽,彷佛被遗忘了,静静站在床尾,那一开始的一眼却被李恕小姑娘看在眼里,又看看自家陛下心虚的作派,李恕小姑娘在转身时状似无意的以胳膊轻顶正给小皇帝按摩的篱钱儿,眼神交会间迅速示意。
篱钱儿小姑娘努一努嘴,心里有了主意,手一停,半弯下身子,她今天穿的领口不低,但束得稍紧,这一优美弯腰,把胸前到腰间的曲线勾勒出来,在黄裳耳边吐气如兰。
霍德昱几乎在第一时间看过来,他面无表情,但有些事骗不过女人的直觉,一直冷眼观察他反应的李恕小姑娘跟着眯起眼来。
又一个想觊觎皇帝美色的?
李美人低下头,无声冷笑。
原来卫曾丞相的义子,竟是这般货色。
黄裳当然不知道这边剑拔弩张,小美人们对前未婚夫已经在眼神中过了好几回合,她只烦恼跟卫曾气氛越来越僵,福实刚才又出去了没人打圆场怎办?正好一名宫女把卫曾的药送进来,黄裳这才喘了口气。
转念一想,刚才似乎都是福实喂卫曾的,八成是卫曾刚醒来身上没力气,黄裳想到这精神就来了。
三国有个刘备,走进兵营里给人用嘴吸伤口上的脓,此一举动引得士兵们为之感激,为他出生入死,抛头颅洒热血,虽然以医学角度来说他只是把更多的细菌送到伤口处,此举可写入最假仁假义事件簿,但黄裳从这个历史小故事得到一点启发。
於是小皇帝端起药碗,用调羹往碗里搅了两下热气,微笑道:「朕还没有服侍过人吃药,丞相是朕的老师,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让朕给老师尽尽孝道。」
这番话说的,黄裳自己都觉得很感动,把碗又往前送了送。
快,喝了药,也感激涕零为朕抛头颅洒热血吧!
霍德昱看了过来,目光冷然,这辈子都还没被未婚妻亲手喂药。
三个美人抬起头来──皇上平时只哄我们的,为何今天哄你这老头?
在四双带着杀意的眼睛里,卫曾把碗接了过去。
「不劳皇上,臣习惯亲力亲为。」
他连调羹也不用,就着碗把苦药喝个精光,黄裳为之咋舌,他来到这世界也生过几次小病,那每一碗药都苦得让人崩溃,怀念起吞几颗药丸就能解决的西医人生。
卫曾才放下碗,福实正好折回来,端着一个托盘很惊奇。
「已经用过药了吗?我看吃白粥没味道,让厨房又给你熬了一小盅小米粥,用枸杞红枣补气,还搁一点糖,醒来吃这个精神好。」福实看了看卫曾手边的空碗。
「手上有力气能自己吃了,这是好事。」
但他把米粥递给卫曾时,卫曾连根手指也没抬,镇静道。
「刚才把力气用完了,现在没办法,还是你喂我吧!」
黄裳和一干群众俱用鄙视的眼神看卫曾。
您老好不要脸,刚才那碗端得多稳,隔山打牛都没问题了吧!
福实没怀疑,一瓢瓢服侍着卫曾。
黄裳看卫曾喝了粥,眉头都展开了,显然心情好,忙藉机道:「如今丞相身体也大安了,再过不久自然能官复原职,朕想过了,大司马年少有成,但还需要多历练,等丞相回归朝廷,仍旧让大司马去做绵县县令,丞相觉得如何?」
霍德昱的脸色不变,藏在袖子里的手却悄悄握起拳来。
这是想把他踢得远远的?
霍德昱很想当场把黄裳抓起来压在墙上好一番拷问,想知道她这脑袋瓜里头到底装了些什麽,但同时也很清楚现在的情况不能容许自己轻举妄动,黄裳是皇帝,而他是臣,所有人都护着皇帝,他要是行差踏错,有一票人就要压着他不准靠近皇帝,这头一个就是他的义父卫曾。
他想着,袖子里的拳头又缓缓松开来。
他得耐心等着才行。
黄裳问这问题,其实已经是十拿九稳卫曾会答应了,这些日子以来,卫曾摸透了她,她不敢说摸透,但对卫曾也了解了五六分,卫曾最是不会因公徇私,原先他就对自己给霍德昱这县令一职很满意,现在只是各归其位,没有道理反对。
卫曾没说话,只静静地喝粥,福实喂完粥正要起身,突然被卫曾伸手拉住腕,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站也不是坐也不是,半弯着腰僵在那里,一张白皙俊雅的脸难得的窘迫。
卫曾转向小皇帝。
「陛下,臣有一请。」
「啊?」
「臣打算请辞丞相一职。」
什麽?有道雷刚才劈在朕头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