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徐绚想要的是孙靓一句肯定,不是一百句的对不起,却在一俯首,将她含泪的眼,愁苦的眉收入眼底,心里的执着也软化,不忍心再折磨她,只能像哄孩子似地要她别哭。
徐绚将热毛巾放上孙靓闭紧的双目,「敷个几次,就不会那麽肿了。」
孙靓躺在沙发上,乖顺的点了点头,她的心思不比徐绚平静,徐绚又是哄她,又是来回几趟浴室热了毛巾,这些贴心的举动让她的罪恶感扩大再扩大。
如果她再不诚实以对,往後的日子,徐绚是不是一辈子无法过的安心,连求一个安稳的夜都难?
别说徐绚了,她也不能心安。
她明白的,他为人良善。
在她最难堪的日子里,是他伸出援手,在所有人不认同她的存在时,他更是唯一亲切与她做接触的人。
只是据实坦诚,那是需要多大的勇气?
这当中,又最她让人胆怯的是坦白了後,他会用什麽眼神看她,他又会怎麽想她的改变。
「……你想见孙小娇?」内心几次的挣扎,孙靓开口问了。
徐绚瞅着孙靓一会儿,才缓缓回应,「至少让我知道她过的好不好,也让我有机会向她道歉。」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就是孙小娇,你会不会讨厌我?」
「从以前到现在,我都没有讨厌过孙小娇。」
「是,你对孙小娇没有厌恶,但是如果孙小娇变成了我,里里外外都换了一个样子,你不会觉得奇怪,不合乎常理吗?」不待徐绚回应,孙靓起身,摘掉脸上的毛巾,目光哀伤,「徐绚,我可以跟你说孙小娇,至於听完以後,见或不见她,选择权在你。」
孙靓细说了那些年的遭遇,没有仙度瑞拉标致动人的外貌,却拥有灰姑娘悲伤的人生。
孙小娇不愿意再当孙小娇。
「她动了很多手术,割双眼皮,垫鼻子,削骨,做下巴,抽脂,打美白针……全身上下能改造的部份,她全做了……这样你还想见她吗?或许整形手术很普遍了,但孙小娇已经不是在你心中那个模样了。」
明明有许多话想倾诉,宝弟和沈仁提早返家,让徐绚的欲言又止更加静默。
天翻鱼肚白,孙靓送徐绚上车,塞了一张名片到他的手里,「徐绚,我是孙靓,我也是孙小娇,」凭着最後一股冲动,她终於明白的说了。
後来几日,徐绚不挣扎,却有一种说不上来的不真实感。
孙小娇是孙靓?
孙靓是孙小娇?
明明以为只要孙靓点头承认,他就能接受,却在她实诚表态後,困惑反之加深。
不讨厌,不害怕,但是该用何种态度对待,徐绚也慌了,乾脆先把精神放在公司会议上要提报的新运动器材样式设计,加班了好几个晚上。
他以为他掩饰很好,其实任谁都看得出来心不在焉,工作时还能专心投入讨论,剩下的时间想得都是孙靓与孙小娇的事,家人见他心神恍惚,问十句才有回应的状况下,想关心都不知道从何关心起。
晚饭过後,徐绚收拾碗筷到厨房,转身要走,又心事重重回头到徐荔身边。
「妈咪,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你认识的某个人,在好几年不见的状况下重逢了,但她的外貌与过去完完全全不同,压根变了一个人,那麽你会用什麽心情去看待她呢?」
「外表不管如何改变,只要内在没变就好了。」徐荔露出一贯温善的笑容,「每个人都有不一样的苦衷,不试着去了解看看,只是站在远处观望,那不是很痛苦吗?」
「个性吗……」徐绚搔了搔头,「感觉没什麽变,有点小逞强,事实上很脆弱,又爱哭……」
「听起来是个很可爱的女孩子,什麽时候带回来给妈咪看看?」
「还不是那种关系啦!」徐绚懊恼地叫着。
「那就去跟她打好关系,人生不是拿来後悔的,知道吗?」徐荔推着徐绚出厨房,「有些人错过就不在了,能再相遇的缘份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拥有。」
後悔,徐绚不想要。
後悔已经跟着他太多年。
徐荔的一番话瞬间打通他的思路,不论是孙靓亦是孙小娇,她们都一样,一样需要有人用正常的态度对待,而不是将她们归为异类。
徐绚冲回房,拿了孙靓给的名片,拨出电话。
一通、两通……无人接听。
他烦躁地扒了扒头。
终於在几分钟後,孙靓回电,「喂,你好,我是孙靓……哈啾……」
等徐绚开车接到孙靓时,心情糟透了。
孙靓让山区的大雨淋湿全身,低温让她直打哆嗦。
徐绚气恼地将外套脱下,覆盖在她的身上,「怎麽会搞成这样呢?」
孙靓像做错事的孩子,低着头,「工作人员本来说让我搭便车下山,结果我负责的演员拍的不太顺,导演坚持补拍,原先说好给我搭车的人已经走了,路上一直拦不到车,又下雨,就这样了……对不起,麻烦你了……」
「你可以打给朋友求救,傻傻的淋雨,淋心酸的吗?」
「宝弟和沈仁哥晚上要上班……除了他们,没有别的朋友了。」
「你可以打给我。」
「唔……你又没给我电话。」她的抱怨里带着娇嗔。
孙靓这话,让徐绚闷了。
怪来怪去,都是他拖拉太多天,如果今日他没有打这通电话,孙靓不就得一路走下山,光想到她的身体做过那麽多手术,真不知道捱不捱得住风寒呢?
徐绚叹吁,车头一转,驶进山腰间的温泉汽车旅馆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