菲伊斯「回」到西方城的时间是当天下午,但那尔西却直到晚上才接到这个消息,而且还是因为接到伊耶的通讯器联络才知道的。
『菲伊斯死回来了,恩格莱尔那边你注意一下,这两天不要去找他。』
对方只丢下这一句话就挂掉了,那尔西没听清楚伊耶的意思,直接用通讯器联络菲伊斯後,对方却没有接,这让他感到有些诧异:
以菲伊斯的个性来说,若是回来西方城,恩格莱尔一定会飞奔前去迎接,而且不管对方有多累都应该会拉着菲伊斯来找自己才对,更别说是不接自己的通讯要求了。
那尔西再次联络伊耶,但这次连伊耶都没有回覆,让他意识到有哪里不太对劲──「恩格莱尔那边注意一下」是什麽意思?还要自己不要去找他?
那尔西手中改公文的笔停了下来,思考着是否该去找恩格来尔问一下,还是用通讯器联络对方,但鬼牌剑卫的警告让他无法忽视……想了想,那尔西决定联络另外一个人──一个应该知道发生什麽事、但沟通起来会有点麻烦的人。
对方的通讯器响了半晌才被接起,通讯器那头的声音压得很低,不晓得为什麽,听起来似乎很紧张:
「那尔东?没有事吗?」
「范统,你知道菲伊斯回来了吗?」
「……我不知道。」
范统答话前的犹豫让那尔西感觉对方像是想隐瞒自己什麽,他皱了皱眉,继续问:
「恩格来尔在吗?菲伊斯跟你们在一起?」
「…………嗯。」
这次犹豫的时间更久了,而且范统听起来彷佛不想讲太多的简短回答也让那尔西起了疑心;他放下公文,站起身说:
「你们在哪?我现在过去,我有事要问菲伊斯。」
本来一直安静听他说话的范统,在听到他这麽说後,通讯器那头的声音就变得大声且急促了起来:
「要要不要,你要来找我们,这个时候很不好!」
「……你说不要去找你们?为什麽?出了什麽事?」
这次对方沉默了很久,说出来的话很短,却让那尔西当场僵在原地。
「菲伊斯死了。」
那尔西赶到梅花剑卫在宫中的房间时,他首先注意到的怪异之处是站在门口的黑陶剑卫奥吉萨;魔法剑卫都很忙碌,奥吉萨也不例外,根本不可能有时间出现在这里,而且他现在的样子也不像是有事要进房间,反而像是门卫一样守着门口、防止别人进去。
第二个奇怪的地方,就是这附近居然一个卫兵也没有。
简直就像是刻意把所有人支开一样──但是,为什麽?
「那尔西殿下。」
奥吉萨看到他来,微微倾身行礼,但却没有让开的意思。
那尔西盯着他,冷淡地问:「你这是什麽意思?」
面对他的冷脸,奥吉萨仍旧面不改色地回应:「很抱歉,伊耶命令我待在这,禁止任何人进去,尤其是那尔西殿下。」
「……为什麽?」
「陛下情绪有点失控,您现在进去可能会有危险。」
那尔西的脸色瞬间变得十分难看,但他没有掉头就走或向对方发飙,而是冷静地反问:
「解释一下发生什麽事情。」
奥吉萨迟疑了一下,还是把他所知道的事情一五一十地告诉了那尔西,而後者听完後脸色更难看了,但却还是坚持要进去确认菲伊斯的状况,最後两人在那尔西几乎当场发怒和动手的状况下,奥吉萨终於还是妥协了,只是必须由他陪着对方进去,因为「陛下若真的动手,至少我还可以撑一段时间」。
那尔西知道对方的意思是可以替他争取到逃走的时间,他也知道会导致恩格莱尔失控的事情有多严重,但他没有对此发表任何评语,只是直接走进了房间,黑陶剑卫则是安静地跟在他的後头。
房间很安静,窗帘都拉了起来,没有光也没有声音,只有床头一盏橘黄色的小灯正努力地发出光芒,但房内的温度很冰冷。
范统坐在离床有点距离的沙发上,桌上有些食物茶水,但没有动过的迹象;一看到他走进来,范统几乎是马上从沙发上弹了起来,表情很诡异:
「那尔东?」
范统这一叫,房里的气氛顿时产生了一种微妙的变化;那尔西这时才看清楚背对他们坐在床旁的人影:恩格莱尔。
恩格莱尔像是没听见范统的话一样,动也不动,倒是范统靠过来小声对他说:
「你、你现在过去很安全耶!不是叫你要过来吗?」
「梅花剑卫由圣西罗宫的大门出去,从水池重生回来,我至少要来了解一下状况。」
本来那尔西以为伊耶的「菲伊斯死回来了」只是对方情绪不佳时用的用语──毕竟伊耶平常就不把人放在眼里,连少帝都常被他白痴混帐的乱骂一通,更别提伊耶的手下更是无时无刻都会遭受到上司怒骂责打的洗礼了。
然而这次伊耶却没有说错──菲伊斯是真的「死」回来了,从东方城。
外交任务失败了吗?五侍还是下手了……
「范统。」
坐在床旁的人影微微回过头──他金色的发丝被橘红的灯光一照,变成了血红色,此刻刚好遮住了他的脸,让房内的人看不见他的表情──轻声唤道:
「你和黑陶剑卫先出去,那尔西留下来,我有事要跟他说。」
被指名的两人都没有动;范统看看恩格莱尔、又转头看着那尔西,面露难色,奥吉萨更直接:
「鬼牌剑卫有令,臣必须保护那尔西殿下的安全。」
「我不会伤害那尔西,我只是想……跟他讨论一下,之後该怎麽处理跟夜止的外交事宜而已。」
从前方传来的声音不轻不重、没有音调的起伏也听不出情绪,这种状态显然无法说服两人,这时那尔西终於发话了:
「范统、奥吉萨,你们先出去。」
「可是……」
那尔西抬手阻止了范统,表情平静却坚决:「我也有事情要跟恩格莱尔商量,你们不必担心,等我们讨论好後,我就回去改公文。」
公文什麽的不重要啦!现在重要的是你的生命安全好吗──那尔西几乎可以从范统扭曲的面部表情上读出这些讯息,这也让他不由得好笑了起来,心情难得有些放松。
「我不会有事,放心。」
目送两人缓缓踏出房间後,那尔西才走向恩格莱尔;每走近一步就更觉得压力似乎更上升了一层,也更清楚地感受到恩格莱尔的状况:
很明显就是刻意压抑,但还是有些压抑不了的东西;恩格莱尔转过头──那双本来天蓝色的眼睛,现在却一只是黑的、一只是白的。
连黑白限界的质变能力都泄漏出来了,如果不是菲伊斯和范统都在这里,恩格莱尔的愤怒恐怕已经一发不可收拾了。
「那尔西,」恩格莱尔的视线又转回床上那人身上,微微低下头,轻轻淡淡的声音自他唇中传出:
「菲伊斯从水池出现的时候,意识不清,连自己游到岸边都没办法,是水池的巡逻队员正好发现他、把他带回来的,然後菲伊斯就一直没有醒来……他的脸色好苍白,手也好冷,胸口……一直在流血、一直在流血……」
话语到後来开始有些颤抖,那尔西一愣:他是原生居民,但他知道新生居民一旦死亡重生後,就会获得一副全新完好的躯体,不应该会有伤口──但偶尔会有例外;偶尔会发生在水池重生後,身上残留在原本世界死前所受的伤的案例……
恩格莱尔的声音很轻,彷佛在自言自语:
「伊耶哥哥说不会痛,以前我也曾这样过,应该是不会有感觉的,可是我看到菲伊斯的胸口一直流血时,我还是觉得好痛好痛……还好王血可以治疗菲伊斯的伤,至少现在已经不再流血了……」
那尔西不由自主地望向菲伊斯:
床上的人看起来没有什麽外伤,一头鲜明的红发却衬出苍白到不自然的脸色,像是失血过多的病人。他的呼吸很浅,比正常人的呼吸还微弱一些,但还算稳定。菲伊斯身上穿的衣服不是他平常惯穿的睡袍,可能是仆人帮他换的。
菲伊斯似乎陷入了昏睡,不管是恩格莱尔握着他的手、或是那尔西走近的脚步声,他都没有张开眼睛像平常一样跟他们说些不正经的话或聊天哈啦,只是静静地闭着眼睛躺在床上。
那尔西没看过菲伊斯睡着的样子;虽然他知道对方不可能不睡觉,但他还是对这样安静的菲伊斯感到一种奇异的违和感──菲伊斯不适合这麽安静,他应该露出大大的、不正经的笑容,一边揉乱恩格莱尔的头发,一边跟他们说些有的没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静静地、彷佛失去活力般,沉默地躺在床上。
「如果当初没有把菲伊斯留下来就好了,如果那个时候没有答应菲伊斯的话,他就不会遭遇这种事……都是因为我没阻止他、都是我的错……」
一缕缕若有似无的黑白气丝从说话者的体内窜出,那尔西下意识地退後了一步──他知道那是对方即将失控的前兆,但若恩格莱尔在这里失控的话,别说是自己,连菲伊斯也会受到波及的!
「是伊耶通知我的,他去哪里了?」
本来那尔西只是想换个话题转移对方的注意力,没想到恩格莱尔的语气却变得愈发阴冷了:
「我让鬼牌剑卫去夜止了,若要不到一个合理的解释,那就随便他想怎麽做。」
……派出脾气火爆、不善外交的鬼牌剑卫前去交涉,意思其实就跟直接开战差不多了吧?
那尔西的头有些痛,脑袋不由自主地思考起之後需要处理哪些事情、如果开战,以现在他们的人力状况又该如何应付,还有物资的徵召、两国原本签署的和平条约、贸易往来条约恐怕都必须作废了……
「……唔……」
突然,一阵虚弱的呻吟声传进他们的耳里,那尔西和恩格莱尔的注意力一齐转向床头。
此时此刻,东方城的神王殿内,剑拔弩张的紧绷气氛正在珞侍阁内蔓延。
「所以,这就是你们的解释吗?」
伊耶两手环胸,目光一一扫过面前的人,冷笑着开口:
「因为追捕抓走育幼院小鬼的犯人而误入虚空一区,偏偏好死不死还遇着了青平风暴,然後跟着一起去的绫侍就眼睁睁地看着那家伙被卷进去、死回西方城?这种笑话你以为我会相信?你们当老子是谁啊!」
说到最後几乎变成了咆哮;王座上的珞侍沉默不语,一旁的违侍紧抿着唇,绫侍同样不发一语,只有刚回来、搞不清楚情况的音侍一脸莫名其妙:
「矮子你做什麽这麽大声,我们听得到啊!还有,从刚才我就听不懂你在说什麽,菲伊斯是谁啊?你的部下吗?」
伊耶的脸上爆出青筋:「你这家伙给我闭嘴!菲伊斯就是我们西方城的梅花剑卫!老子管你知不知道他是谁,总之编出这种理由就以为能唬弄我,你们以为老子这麽好骗吗?」
「无论你相不相信,这就是事实。」
绫侍无视暴怒的伊耶,回答依旧有条不紊:
「因为东方城的疏忽让犯人逃走,我感到很抱歉。当初我请梅花剑卫协助我们一起追捕犯人,因为他看过犯人的长相,没想到犯人会逃进虚空一区,还遇上青平风暴。我也很惊讶,没想到梅花剑卫居然没办法躲过这个磁场乱流的袭击。」
菲伊斯只能用剑术、不能用魔法的事情,绫侍从菲伊斯和风侍近日相处的记忆中看到了这个秘密,因此他才敢用这个理由来堵对方的嘴。
本来青平风暴就具有很大程度的危险性,即使是紫色流苏的人也可能会丧命於青平风暴之下,更何况是无法使用任何魔法跟邪咒的菲伊斯。
伊耶显然也知道这件事情,但他没有因此而心虚,呛起声来仍旧理直气壮:
「当初我们跟夜止签订的条约可是写的清清楚楚,外交大使的生命安全由对方全权负责,老子才不管那个犯人逃到哪去,总之管好犯人是你们的责任,现在人死了,恩格莱尔都快气疯了,你们用这种理由就想交差了事?太可笑了!」
「这的确是我们的责任,」违侍推了推他的金属框眼镜,小心翼翼地斟酌着用词:
「东方城愿意尽最大的义务和责任与西方城道歉,对於梅花剑卫,我们也感到很遗憾──」
「遗憾有个屁用!老子刚才已经说的很明白了,你们自己给我想办法说服恩格莱尔!既然你们说是那名犯人惹的祸,那就把犯人交出来,老子带他回去给恩格莱尔随他处置,不过你们别以为这样就可以算了──」
面目狰狞的男人吼到一半,他腰间的通讯器突然响了起来;伊耶不耐烦的拿起一瞥,这一瞥瞬间让他的表情从不耐转为吃惊,夹带着一丝疑惑。
伊耶接通通讯器後,始终安静地听对方说话,最後简短地说了句「我知道了」就结束了对话──然後通讯器就被伊耶扔到了地上,他拔出剑指着王座上的国主陛下,神情猖狂、室内弥漫着杀意:
「恩格莱尔说那家伙醒了,但失忆了!老子可不知道青平风暴会让人失忆!这不是你们搞的鬼是什麽!夜止的家伙们,想开战就直说,不必拐弯抹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