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介绍的都介绍完了,你还有什麽问题……你还要沮丧多久啊?现实总是残酷的,事到如今你也只能接受了吧?」
菲伊斯很想抗议这个士兵说的话一点都不体贴──居然在他得知要每天接受严酷的军事训练後还说出这种话──不过想想这样似乎也挺幼稚的,更何况人家只是说实话,实在没必要认真跟对方计较。
「我知道啦,那我现在可以回房间了吗?」
「嗯,我们刚刚走过的那栋红色屋顶的房子就是了……你该不会不记得了吧?」
那名士兵看着菲伊斯搔搔头、一脸尴尬地傻笑的模样,忍不住嘀咕着:
「你这记忆也太差了吧,刚说过就忘,将来被伊耶大人训练时肯定吃苦头……啊!」
「嗯?怎麽了?你也忘了啊?」看着突然发出惊呼的士兵,菲伊斯疑惑地反问──对方瞪了他一眼,没好气地回答:
「我忘了带你去办一道最重要的手续了!好啦,现在快跟我走,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什麽东西来不及……」菲伊斯问题还没问完,那名士兵已经急急忙忙地走远了,他只好加快脚步跟上那个人,一边观察四周、尽量记住去时的方向,以免晚点找不到路回来。
那位士兵带着菲伊斯到一间宫殿里的办公处,并走向前跟门前的卫兵说:
「帮我跟奥吉萨大人通报:伊耶大人有一名新生居民请大人处理。」
「好。」
……这番话还真让人不安啊,在这个世界老是遇到不听我说话就直接强迫我做事的人,这是这里一贯的风格吗?还是原来的世界好……听说还有另外一个叫做夜止的国家?不知道那里的人有没有比这里还好说话……
菲伊斯一面跟着卫兵往里头走,一面胡思乱想。他们很快就见到了奥吉萨,後者正坐在桌前批阅文件,他的桌上放着三四叠还没批阅完的公文;即使知道他们已经进来,奥吉萨仍没有抬头看他们的意思,依然低着头看资料。
「奥吉萨大人,」那名卫兵恭敬地一鞠躬──菲伊斯也有样学样地鞠躬,免得又惹祸上身──开始禀告:「小的是伊耶大人的属下,这位是刚来的新生居民,请您帮他进行记忆封印的程序。」
啊?记忆封印?
菲伊斯的脑袋还没转过来,奥吉萨就已经站起身朝他走过来,连一句解释都没有、举起手就要开始动作──
「哇!慢着!这次又是什麽东西?至少给我个解释吧!」菲伊斯警觉地大步退後,还刻意避开那名卫兵的方向,让那名卫兵来不及抓住他,只能气得乾瞪眼。
「你这家伙!奥吉萨大人可是很忙的,快点过来!又不是什麽大不了的东西──」
「就算没什麽大不了至少也跟我说一声、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吧!」菲伊斯脸色难看地拼命摇头;到这个世界後经历了这麽多奇怪的事情,现在他可学乖了,凡事都要先问清楚,以免又惹上麻烦。
「记忆封印是每个新生居民都必须执行的手续。」奥吉萨倒也爽快──也可能是不想跟菲伊斯继续纠缠下去──直接解释给他听:
「为了避免新生居民因为生前执念的影响而无法适应这里,西方城会替所有新生居民进行记忆封印的程序。等新生居民逐渐适应这里的生活後,依据个人需要与阶级的提昇,可视情况逐步解除封印。西方城进行记忆封印的人是我,我只会用魔法封印你死前三年的记忆,不必担心。」
前三年的记忆?那不就是我跟王子殿下刚成为搭档的时候吗?怎麽可以!
「这个程序可以不要吗?我的适应力一向就很好,您不用担心这个问题,我一定会努力修炼提昇阶级的……」
「不行。」奥吉萨简短有力地说完,连辩驳的机会也不给菲伊斯,就直接施展魔法让对方动弹不得,并移动步伐走向他,一阵蓝白色的光芒开始聚集在他的指尖──
「不行!不可以封印我死前三年的记忆!之前的随便你们要拿哪三年都没关系,就是死前三年的不可以!」菲伊斯奋力挣扎;因为无法转动身体而生的焦躁,让他不禁激动地低吼着:
「我说了,我不会乱来、我会遵守这个世界的规定,不要封印我的记忆──」
「看你这麽激动,死前三年的记忆对你来说应该很重要吧?」带菲伊斯进来的卫兵看到他激烈的反应也有些吃惊,但马上明白造成对方这样的态度的原因,脸色有些同情。
菲伊斯挣扎着转头看向那名卫兵,眼神带点求肯的意味:「那是我很重要的记忆,拜托你们不要封印……」
「死前三年的记忆跟造成新生居民死亡的原因通常是直接相关的。」奥吉萨低沈冷淡的声音传入他的脑海里,像是回音般嗡嗡作响:
「很少有人死前没有执念;只有执念强烈的人,死後的灵魂才会来到这个世界,成为这里的新生居民。你也有执念,你的执念,应该也跟死前三年的记忆有关吧?你这麽激动,看来这些记忆是非封印不可了。」
死前的执念……?我的执念、我的执念是……
菲伊斯的脑袋因为奥吉萨的一席话而陷入一阵混乱,而奥吉萨凉冷的手指也在此时点上他的额头。
「!──……」
菲伊斯只感到一阵天旋地转、周遭颜色瞬间变成黑白──彷佛有某种东西「轰」地在他脑海里炸开,接着他就失去了意识。
「这新来的是怎麽回事,居然会因为封印记忆而昏倒?之前会因为这样就昏倒的新人还真没几个……」那名卫兵喃喃自语着,幸好他还有点良心,没有就这样抛下菲伊斯不管,而是搀扶起对方,在谢过黑陶剑卫後,带着菲伊斯回去他的住所。
菲伊斯清醒过来时,已经是晚上了。他不清楚正确的时间点,不过从窗外可看到高挂天上的月亮及星星,他判断时间应该已经很晚了。
他扭头看向四周:这间房间是座大通舖,大约有十到十五个人睡在这间房间;每个床位上都有人,不是鼾声如雷就是磨牙说梦话,显然睡得很沉。
发生了什麽事?为什麽他会在这里?
菲伊斯皱起眉头,努力地回想他清醒的最後一刻到底发生了什麽事──他来到一个奇怪的世界、因为得罪了某个高官而必须在他家服军役,然後有个士兵带他参观未来他要待的地方,记得是鬼牌剑卫府吧,然後呢?
然後那个士兵说要带他去做某件很重要的事、记忆什麽的──菲伊斯猛然从床上坐起,瞪大眼睛盯着黑暗的房间。
我的记忆!我的记忆被被封印了!怎麽会这样!这样我不就完全不记得王子殿下的事情了吗?还有组织跟D.M.B的事情、密堤尔也……唔?等等,我不是应该通通忘记了吗?怎麽还记得?
本来以为已经忘记三年记忆的菲伊斯突然发现自己好像还记得,这个发现使他刚睡醒的脑袋更加混乱了起来;他索性下床走到外头,打算趁着月色正好,一边散步一边把事情彻头彻底理清楚。
菲伊斯尽量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幸好他的床位就在窗户旁、最靠近外头的位置,所以他不用担心会踩到其他人,只要小心不要发出太大的声音吵醒人就好。
夜晚的鬼牌剑卫府很安静,除了几个定点有守卫守着外,其他地方都没有人。菲伊斯不想出去惊扰到其他守卫,所以他只是沿着建筑周围绕着圈子,一面整理思绪。
走完三圈後,菲伊斯终於确定:他没有忘记他生前最後三年发生的事情──至少大部分的事情他都记得,剩下忘记的应该归因於他本来的记性问题,跟奥吉萨的封印无关。
真奇怪,难道奥吉萨的封印失败了吗?还是他手下留情、其实他没有封印我的记忆?
菲伊斯想到奥吉萨冷漠的模样,苦笑地摇摇头。
比起手下留情,菲伊斯觉得封印失败还比较有可能一点;虽然不知道为什麽会这样,但至少他还记得一切。
没有忘记就好、没有忘记就好。
『你的执念,应该也跟死前三年的记忆有关吧?』
『只有执念强烈的人,死後的灵魂才会来到这个世界,成为这里的新生居民。』
「执念啊……」菲伊斯想起白天时,奥吉萨所说的话,不禁陷入沉思:
他,菲伊斯.诺曼登,在他生前那二十九年的人生中,大多数的时间都过着自由自在、无所拘束的日子,他自认是个开朗乐观的好青年,没有什麽特别执着的人事物,除了两件事:第一就是组织──那个在八岁时救了自己性命、养育并教导他一生观念的义父,临终前托付给自己的组织。那不仅仅是义父最重视的宝物,会传承给他也代表了对方对自己能力的肯定与信任,更重要的是,这是他自小成长的地方,这里有许多他重要的兄弟与家人。
因此,即使他平常性子再怎麽随便又粗心,但在面对组织、面对可能导致全组织安危的重大决策时,他也丝毫不敢马虎!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做出背叛组织的事,可是……为什麽、偏偏那个他所重视的人却一心想毁了组织呢?而且这个组织还是那人亲手建立起来的…….
菲伊斯英俊的脸庞露出一抹苦笑。
我从来就猜不透你的心思啊,王子殿下。
不管什麽时候,就算是在即将结束的最後,我依然搞不懂你。
为什麽要露出那麽苦涩的表情、说着那麽残酷的话?
为什麽你可以一边笑着、一边残忍地挖掘自己内心的伤口?明明你比谁都痛……
为什麽不愿意多爱自己一点?直到最後仍然不肯放过自己……
脸上一阵冰凉,菲伊斯这才发觉自己居然流下了眼泪。胡乱用袖子抹了抹眼睛,他再次抬头看向那轮巨大的银月。
到底为什麽会执着於那个人?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不知吹了多久的风,他下意识地挥手召来风之精,就像过去常做的一样;柔缓的风之精灵应红发青年的召唤而来,聚集在他的掌心顽皮地绕着圈儿,让他一阵失笑。
「欸,原来这世界还是有风之精灵的存在啊……」菲伊斯笑了笑,一手掬起风之精凑到唇边,却突然停下了动作。
想说的话、千言万语,一时之间怎麽可能说得完呢?
太多的话想说反而不知该从何说起;既使他能说,他想传达的对方也已经不在了啊!
王子殿下已经不在这个世界上的任何一个地方了。
他就这样维持捧着的姿势僵硬了半晌後,手终於缓缓放下,他默默地望着风之精,忍不住笑了出来。
「……已经无法传给你了,可是我还有很多的话想跟你说呢,怎麽办好呢,王子殿下?」
「……」
再次举起手,他将风之精凑到嘴边,喃喃说起了话。说了多久他也不知道,当他目送着风之精离去时,遥远的天际已翻起了一片亮白,他就这样静静地站在风中,让早晨的太阳一点一点地将他全身都浸透在温暖的光芒中。
「……你大概又会骂我是笨蛋了吧,王子殿下。」菲伊斯凝视着风之精飞走的方向,自言自语道。
明明知道对方已经不在了,却还是派风之精去传话;风之精灵的力量是有时效性的,一旦时间久了还未找到对方,里头的话语力量就会变得稀薄,最终完全消失。
没有传达到的话语,就跟不存在是一样的。王子殿下可不会做这种白工,菲伊斯几乎可以想像那人一脸冷漠、夹杂着不耐地说「别浪费我的时间,我很忙」的样子。
「跟王子殿下相比,我当然只好当个笨蛋了。」率性地拨了拨一头乱发,伸了个懒腰,他抬头笑着迎向他在幻世的第一个早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