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宫主往这里走──」
道士快了几步走在小锦华前头,语气带着谄媚,目色和表情乍看恭敬,可全身散发着不怀好意的味道,小锦华只睨了眼便挪开。
这个庭院没有花草,只有松柏,她双眼四处巡了圈,听着耳边断续的碎语,秀眉拧起,一息後又松开。
两人双双停在院子面前。
前面的房门紧闭,飘着一股复杂的味道,有草药的香气、鲜血的腥气,还有一种隐约淫靡的味儿。
「诚王殿下,玉虚宫的宫主到了。」语落,道士拂尘一挥,门扉被从中推开,里头的景象直直撞入眼前──
小锦华几不可闻地喟叹一气,眸心俱是悲悯。
屋内的男童女童或躺或倒,衣衫破落,有的还被绳子綑在椅子上,四肢绑着扶手椅脚,浑身赤裸,身上泛着青紫或带血迹,有的嘴角还挂着白浊,眼白上翻,气息不稳──
诚王站在中央,周边尽是孩童身躯,死活不知时,那些躯体就像被他践踏在地的屍骸,而他便是那个夺命的阎王。
衣襟松散,几乎开到肩头,露出大片锁骨胸腹,一头黑发束在颈後,披散几绺残发显得颓废而荒诞,靡丽而危险。
南宫氏专出长相俊丽之人,不论男女,皆是属一属二的样貌。
即使已到壮年,诚王南宫承的身上,依旧没多少被岁月侵蚀的痕迹。
「宫主到了?到本王这里来。」他嘴角微挑一抹极浅的弧度,似笑非笑,眼底幽深阒黑,看来冷酷魔魅。
小锦华微眯起眼,清灵的眼心与他对视,丝毫不惧,无喜无哀。
南宫承一滞,跨步走过来,这次是真的笑了。「瞧瞧本王,忘了宫主尊贵,皇族上下需以尊奉之的,本王这就来接驾。」他几步来到她面前,伸手要抱起她,被她闪身避过,迳自绕过他往里走去。
跨过地上无数躯体,往里走去,内室里头也是一片凌乱,床纱被褥亦是狼藉不堪,鲜血、白浊、污渍纵横交错。
床边不远,立着一座四脚香炉,却不是薰香所用──药草、水银等味,丝丝缕缕散出,她心下了然,是小型的炼丹炉。
南宫承好整以暇地看她如巡礼般,将整个房间一一看过,嘴角的笑弧越发大了。
有趣。
不哭不闹,镇定自若。这份定力一般的成人未必有,更别论只有七岁的女娃了。
「大理寺卿的幼女,你将她的屍首放哪儿了?」瞧完整圈,小锦华忍着泛酸的胃,板着脸问他。
「陈大人的女儿啊……确实是标致的小人儿,只可惜不顶事。与本王春宵一度後挨不住,死了。她的血被本王抽来出来炼丹,剩下的地方全扔了。」他舔了舔唇角,朝一旁站立的道士瞥了眼,道士收到他的眼神,忍着满腔兴奋过来,眼眶里的热烈藏不住。
小锦华顺着他的目光投眼望去。
道士因能与玉虚宫宫主说话,显得激动,磕磕绊绊几次才说好话。
──毕竟玉虚宫对寻仙问道之人来说,是可望而不及的存在,如今这个「可望不可及」就在眼前,对修士来说,用仙丹妙药来换修仙之法在所不惜,又怎会吝惜短暂的乖顺。
「是、是的!」道士应了句後,怕她听不懂,细细地解释了下。「王爷以女子为炉鼎,藉由交合调理体内之气,之後再以该女子的血气炼制丹药服下,以此为法修练不老长生之体──」
「陈家小姑娘恰好是难得的纯阴之体,这点贫道已算过。之前王爷已连续服用七七四十九日,确实有成效的!如今王爷再服用九九八十一天,必能成功!然而最後一颗丹丸,只需借助宫主一点血气……」
小锦华听不下去,撇过头闭上眼,压着嗓子、抑着怒火问:「你已归顺你的兄长,目下盛世安稳,为何要闹出这事?皇亲贵胄,这身分不够尊贵?本已是一世安稳无忧,你又何必徒造罪孽?」
南宫承闻言哈哈大笑。「尊贵?天下哪个皇亲贵胄比得上天子尊贵?盛世哪里安稳!」他怒道:「他昏庸不顾至亲血脉,独宠徐氏,置皇后嫡子於何处!既他不仁不义又昏庸无道,这天下便由本王来主!」
小锦华睁眼瞪他。「既要夺权,那你作甚用如此法子!罔顾是非人伦,强行逆天改命,不得好死!」
「不得好死?那是天子不是本王!」南宫承眯起眼,阴沉的嗓子添了狠戾,他暗嗤一声。「待本王长生不老,一切皆由本王说了算。」
南宫承:「宫主只需如这些女童一般,将你精血献给本王,待来日本王一统天下,这千秋帝业,你便能与本王共享。」
跟这疯子没法说了!
小锦华胸中那股作呕的慾望忍不住,连南宫承陷入疯狂的眼神亦不想看,她闭上眼,皱眉低喝一声:「瑶光!」
瑶光一直隐息在房梁上,自然将对话听得一清二楚,在等候小锦华传唤期间,强自按着暴怒的心待着,眼下宫主下令,她随即闪身出现,恭敬地单膝跪在她身侧。
「宸君。」
「拿下他们吧。」小锦华睁开眼,眼眸一片冷漠。
「是。」
话音一落,瑶光身形一晃,眨眼一个黑影,道士已被击倒在地。转眼,南宫承已经和瑶光对上了。
小锦华头也不回地走出去,走到屋外一处树下,往地上睐了眼。
「在这里吗?」
──是。陈家幼女的骨骸在此,但因精血已失,形貌恐惊了宸君。
「无事,本宫不看。待官府来人之後,让他们挖开就是。」她回身,南宫承和瑶光已对上十几招。
南宫承竟能与瑶光不分轩轾,确实厉害。也难怪他有如此武力傍身,动了一朝称王的念头。
可是,不该用这个藉口,不该用这种方式。
「开阳。」她轻唤,开阳带着不愿被单独扔下的南宫洛一齐出现。
「开阳在此,请宸君示下。」开阳将南宫洛放下,单膝跪在小锦华面前。
「天子的人马带到了吗?」她话音淡淡,不喜不怒,一身庄肃不容人忽视。
「属下沿路做了记号,再一刻便能将这里全部包围,京兆尹领一小队兵马从前门进来了,不久即能拿下这里。」
一切遵照计画,悄无声息地潜入,再将之灭口。
她淡应了声。「去帮瑶光吧,别让他逃了。」
「是。」话毕,面前即无人影。
南宫洛小心地瞥了她一眼,心中顿有一种淡淡的尴尬忐忑,没见过她这模样,倒有些不习惯……端庄疏冷,与母后面对那群嫔妃时一样,高贵冷漠。
小锦华知晓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但她此时不想开口说话,此处满地血污孽障,引她全身不适──
她转身离开,往前方的大厅走去。
南宫洛一路看着她的背影,随着她走,没有说话。
就在迈入大厅前一刻,她忽然转过身来,灵性乾净的眼瞳瞅着他。
「阿洛。」
「嗯?」
「跟我到了玉虚宫,便不能再用南宫洛这个名字。我给你取个名字吧。」
南宫洛眼心也盯着她,不知为何,那瞳眸看似平淡,却令他悲伤──教他拒绝不了。
静默半晌。
「……好。」
「白止。」
「你就叫白止吧。」她说。
──愿你此生,心如明镜,纯净生白,无嗔痴妄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