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南宫洛的宫殿,小锦华并未立即进偏殿,而是站在殿外,抬头看了下时辰。
午时正。
时辰也恰好。
「宸君?」瑶光和开阳不解她为何止步,下一瞬见她褪去鞋袜,顿时了然。
小锦华算了下位置,走到一处站好,敛目喃念了一会,而後,宽袖一甩,花签从她袖中翩飞落地。
她看了一眼,面色有些沉凝,而後大袖一拢,花签组成的卦象已然消失。
瑶光虽看懂卦象,但不知小锦华问什麽问题,故不好解答,只上前替她收拾鞋袜。
开阳则是熟门熟路地将小锦华抱起,方才的卦象他有看没有懂,寻思着待会宸君会好心地指点一番。
「开阳,去一趟天子那里,本宫有事与他说。」
开阳不疑有他,当下转了方向往天子所在之处过去。「宸君问了什麽?脸色这样难看。」
「……陈家幼女已死,嫌疑人落在卦象中位,主西北、西南……本宫,大概知道犯人是谁。」
开阳一点也不质疑自家宫主的能力,只是费解。「宸君为何要问陈家幼女下落?顺着四殿下的计策去找,不也能找到吗?」
跟在旁边的瑶光闻言,忍不住瞋了他一眼。「人家迫切要寻人,铁定不是要找屍骨的,自然要抢快。方才四殿下说了,抓去的人基本上都被放血炼丹了!」
小锦华倒没有暗讽开阳的意思,认真的给瑶光解释:「陈家幼女是这起事件中,唯一的官家子女,开阳会将她剔除在炼丹人选内,也是正常。」
开阳随即骄傲地瞪了瑶光一眼。
──看吧,还是宸君懂我。
忽略他们俩眼神的刀光剑影,她又说:「本宫只是忽有灵犀一至,想算一算。」她倏而一叹。「就算与四殿下无关,这事撞到本宫跟前,本宫也是得管的。」
玉虚宫虽隐世不出,可亦在暗地里守护南夏和北燕的百姓,对玉虚宫人来说,天下不分国界,举凡人者,皆一视同仁。
双方为夺天下版图,杀伐征战时,他们站稳中立立场。可只要有一国的百姓有难,他们必会出手相救──只是隐姓埋名,不欲人知。
开阳:「这是自然。玉虚宫承天运厚爱,自然得回馈一二。」
瑶光没有说话,跟着赞同地颔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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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虚宫宫主驾临南夏的事情,一夜之间几乎人尽皆知,上至天子皇家,下至农民奴隶,无人不晓。
此时,茶楼里的说书人,正口若悬河地跟大批民众解释,玉虚宫宫主是个什麽来历,说到宫主,就得先说一下玉虚宫是怎麽回事──
说书人:「……简单来说吧,就是住着很多仙人的仙乡宝地!听说南夏和北燕未建国时,玉虚宫就存在了,历史可悠远了!咱们先祖皇后啊,便是玉虚宫的尊者之一,也因此,皇家有祖训:『见宸君者,以尊奉之』!」
吃瓜大汉:「操!了不得啊了不得,以尊奉之啊,那不是连先祖皇后都要跪了吗?」
说书人将摺扇拍入自己掌心,作一击掌。「正是!传闻各代宫主皆有过人之处,不论如何俱是惊才绝艳之辈!重点是,这代的宫主乃玉虚宫翘首以盼,历代以来最有灵气的人儿,据说被她碰到,便能身轻如燕、体壮如牛!」
吃瓜妇女唷了声,举了手:「那宫主看病不?我家二狗子体弱,从小药汤不断,照你这样说,摸一摸不就能百病皆除?」
说书人:「欸、欸,大娘,我可没这麽说啊!」
下面一番激烈的争论,旁边有个喝茶的青年赶忙出来岔开话题。
「别吵别吵!既然不是来悬壶济世的,那宫主来南夏作甚?」
这句话一出,当下把话题引走,霎时茶楼里静成一片,屏息等待说书人的後续,岂料说书人摸了摸不存在的胡子,故弄玄虚地问:「小郎君猜上一猜?」
青年:「……总不会是来体验民间生活的吧?」
顿时又是一片讨论声浪,一声高过一声,说书人得拍着桌子才能按下那些躁动。「听我说呢听我说!宫主是算到自己红鸾星动,下山来找夫婿的!」
「哟!千里寻夫呢!」
「可不是吗?」
「宫主既是个小活神仙,必然知晓她的夫婿是谁了吧?知晓是谁吗?晓得否?」
说书人嘿嘿一笑,刷开了扇面。「宫主的夫婿是先皇后嫡子,四殿下!」
「四殿下?和三殿下是双生子的四殿下啊?」
「皇后血脉,那也是尊贵的啊!」
「就是!还是宋家子孙呢!」
「简直门当户对啊!」
茶楼二楼的包厢内,南宫洛听到此处,一把放下了竹帘,完全遮住了外头的视线,随手抓起杯盏品起茶,眼儿一瞬也不敢对上笑意盈盈的小锦华。
「不错呀,这说书人能说会道的,有趣极了。是四殿下你找的人?」
南宫洛乾巴巴地道:「……是舅舅。」
「宋大人真是个知趣的。」小锦华又夸赞了声,才收起唇边笑意,毕竟她驸马的脸皮薄,再闹下去怕是要直接走人了。
因着计划执行,小锦华和南宫洛皆觉得该出来四处走动,在心怀不轨之徒面前晃一晃。
恰好小锦华对传言的过程十分有兴趣,特意叫南宫洛带她过来听一听,这一听,还颇为满意。
早前对救宋家没什麽感觉,完全是爱屋及乌,顺便卖个人情,现下凭着这事儿是宋尚书吩咐的,小锦华便对这宋家顺眼起来。
──她就是这般任性且随性走的主。
南宫洛直到现在,对小锦华心情依旧很复杂。
他因母亲的劝说有几分心软,愿意将自己脆弱的心门打开些许,从门缝中去观察她,可对这人的善意又不敢完全接受,欲拒还迎的连自己都唾弃。
说不喜她这般大胆的作派又不是,他在深宫见多双面甚至多样脸孔的人,也厌倦一句话要反覆琢磨猜度的日子,她直言不讳时虽总让他闹红脸,他却明白她没有恶意,心意是真诚的。
她不对他说假话,生气便是生气,开心即是开心。
不用一直放在心尖猜忖揣揉的感觉很好。
尤其那日,他的请求她放在心上──又知心知意地安慰他。
他也知道,与她一起过,日子绝不会像现在这样难挨。
和她一起过日子,会比现在好上很多──他亦知晓。不用母亲说,他也知道的。
从相见开始,这个人便如她所说──他与她的命格,本质上气息相通,所以受她吸引、见她伫足,亦理所当然。
「既然听过了,也该走了。」南宫洛不用细听,也晓得下面犹在谈论他俩的事。
也不知舅舅怎麽想的,当初他明明说,不用提到他太多,悄悄略过就是,毕竟提到婚事,也只是点明她人可能落脚在皇宫里面,不是真的要将这件婚事大白於天下人面前。
「好呀。听说你们这儿还有许多好玩的地方,不如你带我一一去看?」
开阳:「……」宫主,下山这一路不是玩了整路吗?还没腻?
瑶光一个眼刀扫过去,大有你敢出声我就出手的腾腾杀气。
南宫洛闻言有些讷然。「我鲜少出宫,出宫多是去宋家看望外祖。也不知哪儿好玩,不若随意走走?」
「行吧。」小锦华倒没在意,下了椅子走到南宫洛面前。「那就先随意走走,听说这里晚上有夜市?我想逛逛,瞧瞧有什麽稀奇的。」
「好。我先差人回去禀报一声。」他抬手,隐身在暗处的暗卫当即跪在他面前听令,南宫洛吩咐了几句後,暗卫立即消失无踪。「逛完夜市,我们就先在客栈住一晚,明早再回宫。」
「一切皆由夫君示下。」
南宫洛尴尬地低咳了声。「……你别喊我夫君。」
小锦华眉头高高挑起,倏地想到什麽,一张小脸往前凑去,阴沉沉地。「你要反悔?」
「……不是。」他将手圈成拳头状,放在唇边咳了咳,耳根已染上热意。「我们……还未定亲,这样於礼不合。」
「反正说亲、结亲是板钉钉上的事儿了,以後也是要这麽叫的,现在不能先叫吗?南夏定娃娃亲的人,不叫夫君吗?那叫什麽?哥哥?」
她恍然大悟,好像找到症结点了。
「所以你是想让我喊你哥哥吗?洛哥哥?」那一声洛哥哥,用了小锦华这个年纪该有的童音,软糯细柔,甜甜脆脆地。
以往为了要端好宫主形象,她说话时总是特意板起嗓,又压低,虽於细柔清脆的嗓音而言,仍於事无补,但好歹多少压住那丝稚嫩。
如今她不刻意压嗓,这一声喊出来,具有十足杀伤力。
他陡然伸出手摀住她的嘴。「算、算了,你、你别喊了。」
没见过他这般困窘的模样,她倒来了兴致。
「不喊哥哥,那就喊夫君咯,你选个,否则到时我怎麽喊你呀……总不能在这儿叫你四殿下?况且也太生分了。」她拉下他的手,好整以暇地等他的回答。
南宫洛一眼瞋过去,小少年眉目秀气清丽,眸中含星,因着害羞染上粉色,晕到了眼角,让他素来端着冷清的眼眉,霎时有了丝桃花的柔情脉脉。
小锦华心下一愣,随即暗喜。
有此如厮美眷在侧,当真容易色令智昏啊。
「叫、叫名字。」
「阿洛?」她挑眉。
「……嗯。」
「阿洛阿洛阿洛。」
「作甚?」
「阿洛。」
「……何事?」
「叫声娘子来听听?」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