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锦华犹在思考哪里做错的时候,宫人也已收拾好,在南宫洛寝殿旁的那座偏殿。
住在宫里的这段时间,那里便是小锦华的居所。开阳和瑶光自然也在她附近的小间住下。
小锦华只略看了眼,没有说什麽,迳自走进偏殿,趁天色还早,躺上床便睡了。
瑶光收到小锦华派下来的任务,趁着她休憩的期间,在皇宫内转了圈。
皇宫内来了贵客的事情,在小锦华一行人住进朝暮宫後半个时辰,已人尽皆知。
故瑶光大摇大摆走在宫道上时,没人感觉有何不妥,甚至还有宫女太监因着想沾点仙气,顺着瑶光的攀谈与她多说几句话。
两个时辰过去,瑶光回到了小锦华身边。
她回去的时候,小锦华已经醒了,开阳正抱着她四处走动,瑶光找到人後,回到一开始南宫洛与她说话的凉亭内。
「如何?」小锦华将一把顺手从殿中摸出来的瓜子,全倒进开阳手里,开阳认命地剥起瓜壳,将瓜子肉放在乾净的素帕上头。
「当年皇后死後,三殿下和四殿下分别交给两位贵妃养育,此时长公主已有四岁,一年後,小徐贵妃被诊出喜脉,可不出月余,孩子便掉了。说是养胎药里被加了红花,当时捧着药盅伺候的即是四殿下。」
小锦华拈了一小把瓜子肉放在掌心,扔了一个入嘴,嗯了声当作回应。
瑶光续说:「小徐贵妃因那碗药汤伤了身底,如今要有喜脉不易。也因此事,长公主对四殿下颇为怨愤,时常找四殿下麻烦,甚至辱骂……宫中如今是两位贵妃作主,徐贵妃插手不了朝暮宫之事,就算四殿下向自己的哥哥的求救,也救不到他这儿。而小徐贵妃对四殿下心中有怨,虽仗着他是皇后嫡子,不会私下刑罚,可这仇还有长公主记着呢。再者,那次事发後,皇上狠狠发作一次,听说四殿下那次差点连命都没了……」
无趣极了。
小锦华拍了拍手中的瓜子屑,大叹了口气後倚在美人靠上,撑着容颊朝两人看过一遍,神色慵懒嘲讽。
两人皆等她发话。
「看吧,都说皇宫秽乱,所以本宫才不想来。」她说着,恍若真的沾染脏物,挥袖拍了拍自己的裙子。「这里面的人,就没有谁的手是乾净的。他心中含怨,所以不愿离去……可是讨回清白又如何呢?那里的人同仇敌忾,沆瀣一气,所谓的血缘啊……在这辉煌皇权下算得了什麽呢。」
瑶光算是听明白了,小心地问:「宸君也觉得四殿下是被冤枉的?可……」
开阳:「宫主想帮四殿下洗了这冤屈吗?」所以才去打听?
「洗不了。」
瑶光和开阳两人皆愣。
她慢悠悠地道,嗓音沉静,姿态稳如山。「他应该找到他想找的东西了,只是不确定要不要舍弃……况且这冤屈,他现阶段就算洗了也徒劳。他自己想必很清楚。」
饶是习惯跟她谈话,较话中机锋的瑶光和开阳,这下都有点捏不准她的意思了。
「那……我们的驸马还有希望吗?」宫主,您可千千万万别贪懒放弃啊!
小锦华也觉得头疼。
她的驸马表面上看起来受尽欺凌,应该没有什麽傲气了,但偏不,他一直都在反抗。
「本宫想想吧。」她捏了捏眉心,忽然说:「如果让四殿下酒後与本宫共处一室,损害女子闺誉这个罪名,够不够让他对本宫负责?」
开阳一呛。
瑶光一噎。
果然简单粗暴!
「宸君!您可千万别!这件事说出去,不仅您没面子,驸马的名声狼藉,更不能令玉虚宫众人服气啊!」
「说得也是……」她一颓,身子歪倒在美人靠上。「好麻烦呀……怎麽话本里拐个男人回家容易,轮到本宫就忒难呢?这什麽世道呀。」
瑶光:「……」宸君啊,话本是话本,人生是人生啊,哪能一样呢?
开阳:「宸君,天下万事抵不过一个『诚』字,您真心待他,驸马定能感受到的。」
小锦华转过身来,将脸往前一送。「若他感受不到呢?方才本宫那席话也是真心诚意呀,可他就跑了。」
开阳无言,但仍是纠正她:「宸君……您刚刚那比较像调戏。」
调戏?小锦华陷入沉默。
「可是本宫没有挑他下巴也没抹他粉唇──」等等,要说捏下巴的话她好像有……
小锦华苦恼。「本宫是在看他的面相啊,并非调戏。本宫这等良家女子,怎麽做得来调戏的活呢……」
瑶光、开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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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晖落幕,星夜方起。
皇宫请宴的大殿四周点亮了一排的宫灯,整座大殿在黑夜中被点点星火包围,勾勒出隐约模糊的壮丽轮廓。
时辰将近,殿上已坐下不少嫔妃皇子。
皇女在宫廷中不似皇子人数多,皇上耕耘几载,除了长公主之外,仅得两女,故南宫璎做为长公主,从小备受皇上宠爱。
因中宫位置空悬,後宫乃两位贵妃执掌,双徐贵妃中以大徐贵妃为尊,坐在皇上右手位,小徐贵妃在她下首,而小锦华则在皇上左手位。
开阳和瑶光两人本被安排在小锦华身侧挨着坐,但开阳和瑶光并未接受,待锦华入坐,自发地站到她後方,融入宫婢之中。
锦华对面皆是女眷,而自己与皇子同坐一侧,在她身旁的乃是皇长子,依序是皇二子一路排到皇八子。
虽是宴会,锦华亦未多加打扮梳妆,衣裙依旧,只是上头绣着的豆绿成了金阁,花瓣边缘镶着的那一丝橘黄,在她沉静的姿态下,竟与皇家女眷的金碧辉煌不相上下。
明明她身上没有半支金钗,只有一支绿檀雕就的牡丹花簪。
还那麽小,容貌还未完全长开,已有如斯气势。
──不愧是玉虚宫之主。
徐贵妃安静地坐在位子上,一双眼不动声色地打量她,彷佛感受到她的目光,小锦华亦淡淡抬眼,朝她颔首致意,唇边笑弧未显。
宴开时辰到前,皇上与小徐贵妃、长公主一块到位落座,她悄然移眼去看端坐在位的南宫洛,见他眉目平静,心下稍安。
时辰将近前,朝暮宫宫人只到他殿内知会一声,并未说皇上会到朝暮宫与小徐贵妃、长公主一同前往……他就这样被人落下。若不是有她作陪,他便是一人进殿。
小锦华心下琢磨这些事,不由浅叹。
──只怕心中已是遍体鳞伤,却仍要逞强。
「……今有玉虚宫宫主大驾光临,想我南夏定能因宫主而创造千秋盛世,朕敬宫主一杯!」皇上滔滔不绝地说了一大串,待点到小锦华的名字,她才回神,拿过案上的杯盏。
「本宫不得饮酒,以茶代酒,受了天子这声缪赞。」依旧是不卑不亢的态度,隔空与皇上击了酒杯,仰头一饮而尽。
皇上大笑三声,徐贵妃当即朝底下示意,宫人收到消息,连忙开宴,宴会上助兴的歌姬也一一上场,登时大殿上充斥婀娜的倩影,以及悦耳的丝竹声。
小锦华有些心不在焉,美人跳舞、琴曲伴奏,一点也没在她眼里留下痕迹,她的目光时不时往南宫洛那里看去──南宫淩和南宫洛的位置相并,南宫洛似乎喝多了,南宫淩吩咐了宫婢几句,随後扶着南宫洛一同离席。
小锦华侧身对开阳使了个眼色,开阳随後不动声色地离开。
瑶光低首,见她拿着杯盏,拇指细细地摩娑着杯壁,不知在思忖什麽。
「宸君担心四殿下吗?若开阳跟着四殿下不够的话,属下也去?」
「不用。」小锦华一顿,将杯盏放在案上,终於动筷去吃东西。
「是。」瑶光不在多问,安静地退到一边。
──有些觊觎,是怎麽也挡不掉的。既然如此,便只能直面粉碎了。
总要有人教教他们,有些东西、有些人,不是能随便觊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