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糟心 — 暗流(2)

先不要还我,我还想趴着。她乔了一下手的位置,好看着程北川。程北川啧一声,手托在下巴,挡住了自己的嘴,向子郁看不见他那部分的表情了。他们对视两秒,像是自暴自弃一样,向子郁不晓得自己为什麽要说这些话。「学长,你画图的时候会戴眼镜。」程北川今天没带眼镜来,如果没去学校的时候都不会带,他连个包包都没有,要带的东西都在口袋了,所以他正在想她到底要表达什麽。她仅能看见程北川的眼睛,也知道盯着自己的那是困惑的眼神。

她接着说:「我觉得很好看。」语毕,宛如要逃避刚说完的话般,她趴着别过脸,不去看他的眼睛。程北川嗤一声,心想这人怎这麽蠢。他忍不住觉得这一切真荒唐,向子郁浑然不知自己这是在挑战一条名叫理性的钢索,在她提出交往那天程北川就在琢磨着要不就这样扯断它,却始终没这麽做。「哪里学会这种可爱的话?」程北川的眼睛微微眯起,他也着了魔,乘着这个游戏般的大潮流。心底愈是发痒,真想在对方细白的大腿上摸两把,想见她在肌肤被触碰的瞬间忍不住颤抖,身体便像要被火焚烧般发烫。他知道这只是一般少年的思春,他也不愁没有女孩子能睡,但不晓得现在这种空泛是为什麽。也许又是思春作祟,他把玩起向子郁耳侧的发束。

「哈,我是说真的。」向子郁的语气平淡的像是自动朗读一样。想推开程北川的手,但他却分毫未动。他不晓得的是,向子郁的大腿并不是白色的,右腿的乌青像是倒了整片黑夜在脚上泛着紫红色,指尖按下去都是肿块。「北川,你这是在调情吗?」她仍没有坐直身子,仅是歪了个角度看他,但视线太矮,看不见对方是什麽表情。这些日子以来向子郁第一次这样叫他的名字。程北川笑着想,天啊,我不该拿一个小女孩来意淫,但想像中的那个向子郁却不断在脑海中出现,我真的不该这样。用食指划过她穿着制服的背脊时,肯定会吓得痉挛起来吧。我真的不该这样。轻轻把紮进裙里的衬衫拉出来,底下的腰会有多纤细呢。我真的不该这样。

他反抓住向子郁那纤弱得病态的手,像在搔痒般地把十指一根一根交在一起,回答到,这才叫调情。向子郁似是被这举动挠到身体深处一样,终於把背直起来,一边的脸颊有刚才贴在桌面上压的印子,头发也乱了,眼里却好清澈。两人的手还未放开,她看着程北川的眼睛,也不过说了一句,「啊,是吗。」又把手收回来,心里怪怪的,不知为何觉得好像不该是这样。她不喜欢这种油腻的关系。

「结果还是没想到要怎麽跟他说。」向子郁和开调色盘上的颜料,程北川就在边上随便看看手机,他盯着萤幕,回答:「又不急,他上班的时候也不能对你干嘛,大不了就找别家店坐。」也是啦。每次向子郁都只得如此回答,毕竟程北川的话都是说真的,只是为何总是自己要被委屈,向子郁认为她光在吃亏。而且我也想不到要怎样问比较不怪。有差吗,你们已经很怪了。我没吧,他先的耶。还不都一样。唉。向子郁有时觉得自己真的太常叹气了。但每回遇到的事除了叹气以外想不到其他应对方式。

说真的也不是那麽重要,向子郁懒得顾虑一个讨厌自己的人在想什麽,凭什麽是她要退让?「其实应该不用在意,真的有问题再来想就好。」她妥协了,程北川也感受得到她正放弃抵抗,他知道这不是向子郁的问题,只是要面对面地处理这些破事太耗损精神力了,她一定又会支离破碎的。

要去吃饭没,程北川问,他已经快闲到发慌了。几点了?快六点。要吃什麽?不知道,有什麽?不知道。两个人没有说话,向子郁默默收起画具,程北川则自动拿起笔洗,往厕所去。他开始觉得自己正在被塑造成一个全新的模样,过去这些都是想像不到的,和一个不健全的人交往,又像真的在拍拖一样地自愿为她做起那些琐碎的小事,程北川一旦去想这些到底是为了什麽,脑子就会浮现廖咏海的影子,她之前也是这样的吗?要是给她知道自己对向子郁的那些幻想,一定会被五马分屍吧。

等收好走出来的时候已经是六点了,他们走在路上,天犹亮着,向子郁不喜欢冬日的夜幕总是早早就降下,夜晚太黑了。像夏天这样的傍晚,再多给自己一小点喘息的时间吧。

段席栩和交班的女孩子打过招呼以後就进了更衣间,手解着扣子的同时一边想自己到底看见了什麽,向子郁和那个男的居然牵手,疯了。那样不就是已经好上了吗,琳啊……我真的不行。他紧攥浏海的发根,无所适从地拉扯起来。啊,长得好看又怎样,没一件事顺心。想来想去没有办法,他想了想最後决定翻通讯软体的联络人名单,祈祷里面有张曼欣的名字。找到的那刻忍不住称赞过去的自己,不记得为何存起来了,但能找到真是太了不起了。说真的到他打算正视自己其实对向子郁很上心开始也才一周的时间,但情绪却扩散得很快,像是溪水中的暗流,表面是如此平静,实际踩下去却将人卷入死地,段席栩知道自己正在溺水。

有事情问你,向子郁的帐号是什麽?

换好衣服再打开时讯息变成了已读,但迟迟没有回音,正当他想着要不要再传一封时,对面问了。

……你要干嘛?

说真的这是他第一次传讯息给张曼欣,而居然是为了捞其他人个资,段席栩得承认他无意间被向子郁改变太多。而这都是些扭曲的改变,只是在她周遭的人谁不如此呢。

她欠我钱。

段席栩知道张曼欣不会当真,但他想不出有什麽理由必须告诉她不可,就算真的回答「我想追她」也一样会被当成在开玩笑,他不小心搞得一塌糊涂了,因为从不对他人付出真心,而待到一天终於说出真心话,却分不出究竟和谎言有何区别了。

我自己问她。

段席栩倒是被这句话给动摇,他急得赶紧发送了一个「别」,但没头绪要从何说起,想一想又觉得没差了「算了,那你去问也可以,帐号给我吧」

一串删节号从对面传过来,那间隔的几分钟张曼欣很明显在犹豫,但还是给了帐号,段席栩这时才感谢自己的人脉,平时嫌弃得要死,终於有天是带来好处的。他连道谢的讯息都懒得回,立刻打开搜寻列找到了用户。

他对自己居然因为这点小事得意而感到很卑微,现在想想就连喜欢关德麟时也是,光是一点反馈就能手舞足蹈,自己踩的位置竟是如此不对等,但为何会如此甘愿?段席栩从前不晓得,但近来想通了,是因为他卑於自己。他装作满不在乎,实际上的行为却表露无遗,他卑於自己是一个应召女的孩子,故此段席栩总说服自己,只要单方面喜欢对方就好,越是低下就该付出越多,追求一个人也只能用这种方法,否则怎麽会有人肯无条件地去爱呢?

他停在用户画面便关上萤幕,笑着收拾好东西走出了更衣间,推开店门的风铃声作响,夜幕是靛蓝色,回家的路在那,此刻正被段席栩心中的急躁感无限地拉长,本该思考的事也很多,此刻在段席栩心中也只剩下「我要说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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