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糟心 — 信仰心(7)

老师,为什麽殴打就可以。因为刀是无法掌控的,也许你没有那个意思,但一失手,你伤得太重了,倒在厕所快要死了,没有人发现,你会吓坏所有人,也吓坏我。啊……哈哈。虽然这样讲,但这是很严肃的话题,懂吗?嗯。但是打在黑青的地方不是很痛吗?嗯啊,很痛,但很清醒。

向子郁想老师大概不明白清醒的概念,那是在虚幻的现实中如此难能可贵的事,随着她记忆抽离身体的次数增多,要保持清醒好像是万里逢一,就算是痛得大叫、痛得流出眼泪、痛得抓狂也要记得,记得自己的这副身体。记得这副身体只属於自己的痛楚,否则就凭生不出画的双手;作废的下肢;剥离的灵魂,她是不可能活下去的。太虚幻了,太像梦了。梦的外面有不是长发的向子郁,有不叫向子郁的向子郁,有一座血肉筑成的巴比伦;混沌之门;神之门。那里的人一定都说着相通的语言,即使天惩,也在塔顶载歌载舞地迎向末日。

那个周末她吐了,终於吐了。向子郁关着门,一次一次乾呕,呕出橘黄色混着残渣的液体,来回又吐了两次,从浴室走出来时的感觉依旧如此不真实,即使漱了口,恶心的味道还是留在喉咙里,好像也流在股间。她一米六的身高只剩四十三公斤,手腕或许能够撬断。裂口中会流出血、脂肪……腐烂的梦想。

关德麟不断地在回想那一幕,向子郁躺在地上哭的时候,乌黑的长发散在地上、她白皙的脖颈上,要勒死人似地缠在一起,那一幕好像见过,到底是什麽,他停下脚步,想起来了。段席栩回头看他。「Gwendolyn?」

我妈也那样过。他又向前走,段席栩顿了一会,想他大概是说亲妈。哪样?就你看到的那样,躺在地上尖叫、抱着别人大哭。一模一样,那时所有人都说我妈是神经病,後来我忘了她到底是做了什麽,以後都只在医院见到她,再接下来……你也知道,她死了。

段席栩知道关德麟的母亲在他小学快结束那时过世了,隔了几年他的父亲再婚,对方是一个带着女儿的单亲妈妈,於是关德麟在国二那会有了小了两岁的妹妹,多麽尴尬的年纪,骚动的青春期。几年过去都不晓得要叫她妹还是名字。重组起来像是硬吞进去的牛奶拼图,嘴里有巧拼的味道,搅和起来一定会反胃吧。

到底是吞了安眠药在浴缸里把血流得溢出来了呢,还是摔下楼碎成像菜市场架上那样的肉块了呢,或是挂起头颅後发青地绞死再脱肛?关德麟到这麽大了都不晓得是哪种死法。神经病,现在称作精神官能症,但没有人知道那是什麽,所以人们简称疯子。一定是这样的,因为若是不叫作疯,那便没有其他形容词了。

没有人会那样哭的,在病房的妈妈永远都是那麽温柔,然後……那头黑色的长发。太像了,折断那纤细的腰杆子也许母亲会躲在里面。每次出院後她又会发疯,亲眼看着在急诊间皮肉被缝起来的样子才会明白,一切是真的没救了。拉起来,刺进去,打结。拉起来,刺进去,打结。关德麟可以把记忆里的缝合手术重播一百遍,然後去想起母亲那双笑起来总像在哭的眼。别哭呀,妈妈,不要哭。但关德麟没发现自己也流泪了,好孱弱,原来人是那麽轻易就会四分五裂的生物,是吞了一百颗药就得从鼻子插管灌进活性碳的可怜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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