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我该做什麽呢?」
我看向黄昏的天空,有些茫然。
虽然太阳还未完全沉入地平线,淡蓝色的月亮却已清晰可见。
若涵姐一离开我之後,生活的重心就彻底消失了,不明白自己应该采取怎样的行动。
也说不上为什麽想这麽做,或许只是想在消失前再看看这个城市吧。
我没有直接回到家中,而是随意地踏向眼前一条道路。
车辆一台又一台地从身边呼啸而过。
走在人行道上的我,抬头看向河的方向。河的上方有片没有被建筑物遮蔽,完整的天空。
今天的天空,是浅桃色的呢。
我闭上双眼停了下来,感受风从皮肤上流窜而过。
然後——重新用缓慢的步调,一步又一步地向走。
在河边的大树下做运动的婆婆们、从身边骑着脚踏车经过,车前的篮子装着报纸的老爷爷、从溜滑梯直冲而下,带着无邪笑容的孩童、下班後和同事们一起喝酒,红着脸互吐苦水的上班族,以及提着一大袋菜,看起来像是急着赶回家煮饭的家庭主妇。
原来是这样啊。
许多平常不曾注意的事物,一注意才发现这或许就是世界的日常。
这个世界原来是这麽地复杂又令人着迷啊。
我就这样不停走着,不停走着。
不知不觉,当我回到家门口时,夜已深了。
唦唦——唦唦——
周遭一片寂静,连风吹动树叶的声音都清晰无比。
我在回到家後,把门关上。
若涵姐在离开的时候,似乎把家的温度一起带走了。室内的空气和室外没有太大的差别,依旧是那麽的冰冷。
随意地洗过澡,吃点东西。我在书桌前坐了下来打开桌灯,开始准备明天要送给若涵姐的礼物。
我从纸袋中拿出玻璃瓶、一包星星状的沙子、串着绳子的软木塞和前几天和若涵姐一起去海边捡拾的贝壳。
「这纸的大小,在折起来後应该藏得进去吧。」
我从抽屉中拿出一张便条纸在玻璃瓶旁比对了一下,确认是否能够顺利藏进去。
「……」
要写些什麽好呢?
我紧盯着桌上除了线条外,什麽也没有的便条纸。
要这样写吗?好像太严肃了。那这样写好吗?好像也不太适合。
我坐在书桌前转着手中的笔想了又想,久久不能下决定。
好,就这样吧。
我抓抓头发,把自己的头发抓得一团乱。
就把我最真实的想法直接写出来吧,反正若涵姐也不一定会发现。
一但下了决定後,剩下的一切就很简单了。
手中的笔在纸上轻灵地飞舞,一下子就把空间不大的纸写满了。
糟糕,一不小心就写到背面了。
一般来说,写纸条会写到背面吗?
算了,应该也没关系吧。
我打开沙子的包装,先倒一些进入瓶底,再来将便条纸对折,卷起来插在沙子正中央。
确认纸卷稳固之後,我拿起镊子夹起贝壳放入瓶中,调整好贝壳的方向和角度,最後让沙子从小塑胶袋倾泻而出,慢慢淹没小纸条,来到比瓶口稍低的位置。
我拿起瓶子,仔细地环视了瓶子一圈。确定纸条毫无破绽,贝壳露出的表面也很完美後,用串在绳子上的软木塞紧紧盖上玻璃瓶。
「好,这样就行了。」
收拾好桌子後,我关上台灯,躺到床上。
我闭上双眼翻来覆去,却迟迟感受不到睡意。
有种陌生的感觉,像是缺少了什麽必要的东西。
明明才过了几天而已,我却已经习惯了从背後传来的温暖。
这种像是被世界所遗弃的孤独,在若涵姐来後便不曾感受过了呢。
既然睡不着,那就来看点书好了。
我从床上起身,想找本书来看。但看见空无一物的地面,我才突然想起昨天已经把它们全部捐出去了。
我只好躺回床上,无聊地看着在月光照射下有些透明的双手,开始胡思乱想。
死亡是什麽感觉呢?是自己能够清楚的感受到,还是突然就失去意识了?
人如果死了,会变成什麽样子呢?
世界上真的有灵魂吗?灵魂最终会到什麽地方呢?我会到地狱还是天堂呢?
要是世界上没有灵魂这种东西,在死掉的同时意识就会消失,那感觉有点可怕呢。
如果连存在都被抹煞了,那还会留下灵魂吗?
我摇了摇头,试图把这些想法赶出脑袋。
还是别想这些了,早点睡吧。明天还要和若涵姐一起去游乐园呢。
我拿起摆在床头的闹钟,看了一下时间。
零点零一。
已经是最後一天了啊,我还能够存在多久呢?
那本书上并没有明确的解释七天的定义。说不定,下一刻我就会无声无息地消失在世界上。
好想见……若涵姐。
好想听见……她的声音。
一旦意识到自己可能随时都会消失後,内心就开始焦躁了起来。
我拿起要送给若涵姐的项链,穿上外套。走出家门,朝着花店一步一步地前进。
冰凉的空气随着呼吸进入肺部,夜晚的风有些寒冷。
「好冷。」
我把双臂交叉在胸前,试着让自己更暖和一些。
冷白色街灯照耀下伴随我前进的,只有打破这片沉静的脚步声,连平时会跟在我脚下的影子都已经消失了。
※※※
「……」
我在花店门口伫立了许久,一次又一次地抬起手又放下,就是没有按下电铃的勇气。
我背靠门坐了下来,抬头看着皎洁的明月。
今晚的月亮好亮啊。
我从怀中拿出项链,观察在月光下微微反光的玻璃瓶。
希望它能够在我消失之後陪伴着若涵姐。
看起来好像有点简陋的样子,若涵姐会喜欢吗?
我会不会连送出去的机会也没有?
会不会在还没有将心情传达给她之前就消失了?
「痾呵……」
我将一只手放在了腹部。
胃有种不舒服的感觉。明明手很冰冷,但却还是出了些汗。
我是在……害怕吗?
明天可不能露出害怕的样子。要是被若涵姐发现了,她一定会很自责的。
呼呜——呼呜——
风越来越寒冷了,耳朵感觉就快被冻僵了。我戴上外套的帽子,抱着膝盖将身体缩成球形。
一戴上帽子之後,就闻到一股熟悉的香味。安心感带着前一瞬间还丝毫不见踪迹的睡意前来,不花片刻就占据了我的身体。
好像……有些疲倦了呢。
※※※
「小春!小春!你没事吧?怎麽会睡在这里?」
好像有什麽人在呼换我的名字。
我睁开双眼,看见若涵姐正一脸担心地蹲在我面前。她先是伸出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再握住了我的手。
「你的手怎麽那麽冷,你该不会是在这里睡了一晚吧?」
一整晚?已经……早上了吗?
真是的,我到底在做些什麽啊?
这样不是反而让她更担心了吗?
「才没有呢,我才不会做那种蠢事。我只是刚才在等你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
若涵姐咬着下唇,似乎要逼自己做出决定。
「有哪里不舒服吗?今天还是不要去游乐园了吧,我陪你在家休息。」
「我没事,我们出发吧。若涵姐不是很期待吗?」我悄悄地把项链收进外套口袋後站了起来,用手拍打有些发麻的腿部。
「但是……」
「赶快走吧,太晚去排队可就要排很久了。」
我一个人向花店外走去,若涵姐也跟了上来。
我脱下外套的帽子,看向天空。
今天的天气还真好呢。
好亮。
从街道对面车辆的玻璃上反射出的阳光有些刺眼。我抬起手试图遮掩光线,但却没什麽效果,大部分的阳光直接穿透了我的手掌。
「小春!」
背後突然传来了若涵姐的惊叫声。
「什麽事?」
我转过头去,看见若涵姐瞪大双眼看着我。
「怎麽了吗,若涵姐?为什麽要用那种眼神看着我?
「小春,你怎麽看起来那麽透明?」
「没事的,这应该只是因为我快消失了吧。」
「小春你该不会等一下突然就消失了吧?然後我就会忘了与小春一起的回忆,我不要这样。」
从亲戚家回来後变得成熟许多的若涵姐,突然像是回到三年前一样,害怕地紧抓着我的衣角。
「别担心,如果是按照七天的时间算,我应该是接近晚上的时候会消失吧。」我挤出一丝笑容,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
希望时间计算的方式真的是如此吧。
「为什麽,小春能够说得那麽轻松啊?」
「因为,若涵姐在我的身边啊。既然若涵姐那麽担心的话,今天一整天我都会抓住你的手,绝对不会放开的。」
我将手伸出去,握住了若涵姐的手。
「嗯……绝对喔。」
※※※
搭乘了两个小时左右的电车,我们来到了游乐园。为了不让他人察觉到异常,我决定一整天都带着外套的帽子。
这座游乐园建在一望无尽的青色大海旁,还没下电车时就能看见海面发出的粼粼波光。
游乐园内的建筑物全部都是由天蓝色和白色所构成,令人有种来到希腊的感觉。
虽然今天是平常日,但是游客也不少。
当——当——当——
我们一走进游乐园的大门,就听见了不知道从哪里传来的钟声。
「这是什麽声音啊,若涵姐?」
「我记得昨天看见的杂志好像有提到,这座游乐园整点时都会敲钟呢。」
「还真是特别啊。」
「别管什麽钟声了,我们去玩那个吧,小春。听说很刺激,是这座游乐园中最受欢迎的喔。」
若涵姐指着一个外表看起来像是火山的游乐设施兴奋地说着。
看起来不怎麽可怕嘛,我应该可以接受。
「好啊,走吧。」
我们跟着长长的排队人龙慢慢前进,当快要轮到我们时,大约已经过了一个多小时。
看见从火山内高速俯冲而下,溅起大量水花的船,我突然有点後悔了。
「若涵姐,我们还是不要玩这个了吧。」
我拉了一下若涵姐的手臂,想劝她穿出规范排队路线的红色绳子离开。
「为什麽?」
若涵姐疑惑地看像我,我则把目光移向了一旁。
「……没为什麽。」
「小春,你该不会是在害怕吧?」
若涵姐用调皮的眼神看着我。
「才没有,我一点都不害怕。」
「那就赶快坐上去吧,轮到我们了。」
当我在若涵姐的催促下坐上像是船的游乐设施後,才发现它和我印象中不一样。
它没有从肩膀上压下的黑色安全固定装置,只有一根完全不牢靠的银色横杆供乘客用手抓住。
伴随着音效响起,船沿着轨道缓缓攀升。能够开始感受到重力将我们往後拉了。
「小春,我有些紧张呢。」
坐在我身旁的若涵姐吞了口口水,将手伸到我身前。
「是啊,我也有些紧张。我从来没有坐过类似的东西。」
我一手紧握着横杆,另一手牵起若涵姐的手。
船首先来到了一个像是火山口的地方。
然後——
一旁的山壁突然开启,船侧向地冲了下去。
「咿呀啊啊啊啊啊啊啊!」
身旁的若涵姐和船上的部分乘客一起发出了尖叫声,而另一部分的乘客则是发出兴奋的叫声。
「呀呼呼呼呼呼呼呼呼!」
我因为不想发出叫声而憋住了气。胸腔有微微的压迫感,感觉有点不太舒服。
船来到最低点,溅起的水花仅仅弄湿了我们的鞋子。
结束了吗?好像没有看起来的这麽可怕嘛?
就当我这麽想时,船又开始上升,最後进到了一个大概是刚才那个的火山口三倍高的火山口中。
好……好高。
我和坐在我身旁的若涵姐对视了一眼,十指紧紧交扣。
「呼——哈——」
我用力地吸吐了几口气,努力不要让自己太紧张。
船来到了火山口的边缘,停了下来。
要下去了吗?
大量的水从上方淋了下来,眼睛睁也睁不开。就在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时,突然感受到一股强烈的失重感。
「呀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啊啊啊啊!要飞出去了——」
帽子一瞬间就被强劲的气流吹掉了,感觉就整个人要被甩出船外,身上没有安全装置的我死命地抓住握把和若涵姐的手。
气流不断地灌进肺部,感觉胸口就快要被撑爆了。
轰——
如瀑布般大量的水花被溅起,淋得所有人全身都湿透了。
「呼啊——呼啊——」
船终於停了下来,我大口地喘着气,重新戴上帽子。
我从船内踏出来,来到一旁等待,但若涵姐却一动也不动地坐在船上。
「若涵姐,你没事吧?」
「小春……能够拉我起来吗?我好像有点腿软了。」
若涵姐露出了不好意思地的表情,一双眼睛瞪得老大,看起来还没有从钢材的惊吓中回复过来。
我搀扶着若涵姐从船中走出来。
「真是的,如果那麽害怕就不要玩嘛。」
「难得来一次,总觉得如果没有玩到会很可惜嘛。」
是啊……毕竟这是最後一次了呢。
「先去把衣服烘乾吧,全身湿答答很容易又感冒了。」
我扶着双脚仍有些无力的若涵姐,来到了旁边的橘色投币式人体烘乾机。
将钱投入之後,暖气从四周吹了出来,很快就把衣服给烘乾了。
「若涵姐,你需不需要先休息一下?」
「不用了,我没事。今天可没有太多时间让我们浪费呢,接下来要玩些什麽呢?」
我看了一下周围,最後指向在火山隔壁的游乐设施。
「那个看起来好像不会很可怕,我们要不要去坐坐看?」
「好啊。」
跟隔壁大排长龙的火山完全相反,这个设施没什麽人气,只能看见零星几个人影,一下子就轮到我们了。
我、若涵姐和其他四人坐上了六人围成一圈的圆形橡胶船,顺着蜿蜒的人造河道旋转。
水流渐渐地变得湍急,船摇摇晃晃地不停撞上一旁的河道,溅起的水花喷上船。很快地,包含坐在我一旁的若涵姐在内的乘客都被喷湿了,不过他们的脸上都带着开心的笑容。
「小春,这个还真好玩。」
「是吗?我倒是没有这种感觉。」
「小春不要这样嘛,你一定很快也会被喷到的。」
船又转了好几圈,溅起了不少水花。就在终点慢慢出现在眼前时,还是只有我一个人全身都还是乾燥的。
「小春都没有玩到呢。不然我分一点水给你好了。」
若涵姐把她湿答答的手伸了过来,想把水抹在我身上。
我缩起身子不让若涵姐的手碰到我。
「才不要。这样也不错,等一下就不用再特别去烘乾了。不过这也太奇怪了,为什麽不管转水都不会喷到……噗痾……咳、咳……」我话都还没说完,脸就被水喷了正着。
船在终点快速停靠时激起巨大的水花,恰好全部降在了我头上。
才刚烘乾的衣服刹那间又湿透了。
真是的,想要水的时候完全没有水,不想要的时候它却偏偏来了。
「呵呵,小春这不就被喷到了嘛。怎麽样,开心吗?」若涵姐笑着站起身。
「也不错啊哈哈。」我跟在若涵姐身後下了船,也笑了出来。
我们又一次地来到了一旁的橘色人体烘乾机。
在衣服和头发都烘乾後,我们从里面踏了出来。
我看见若涵姐在阳光下摇曳,有些纠缠在一起的栗色发丝,突然有了一些想法。
「若涵姐,你有带梳子吗?」
被我叫住的若涵姐停了下来。
「有啊,小春你要用吗?」
若涵姐从包包内拿出梳子交给我。
「若涵姐你跟我来。」
我拉着若涵姐的手,到喷水池旁坐了下来。
「小、小春。你要做什麽?」
若涵姐转头看着我。
「若涵姐你先看向前方,不要乱动。」
我拿起一缕若涵姐的头发,顺着头发的方向慢慢梳下去。遇到纠缠在一起的地方,就用手指解开。
若涵姐的头发触感很好,像是丝绸一样柔顺。
为什麽从前都没有想到要这麽做呢?
「若涵姐的头发很漂亮呢。」
「小春喜欢吗?」
若涵姐的头向後仰,眼睛朝上盯着我。
「恩,很喜欢喔。」
我摸了摸若涵姐的头,她满足地恢复了原来的姿势。
接下来我又继续整理若涵姐其他部分的头发,不过却在中途不小心摸到了若涵姐小巧的耳朵。
「嘤——」
若涵姐突然叫了一声,用力缩起肩膀。
「抱、抱歉。」
我把手从若涵姐的头发移开。
「我没事,小春你可以继续梳没关系。」
虽然若涵姐的语气很平静,不过我却注意到了她的耳根已经变成粉红色了。
「那、那我继续喽。」
「恩。」
我重新在小心不碰触到若涵姐耳朵的情况下,很快地把剩下的部分都整理好了。
「那若涵姐,接下来我们要玩什麽呢?」
「我们去另一区看看吧,我不想再玩有水的了。」
若涵姐看向了和我们来的时候相反的方向。
「为什麽?」
我不解地看着若涵姐。
若涵姐很珍惜地抓起一搓自己的头发。
「毕竟这是小春好不容易才帮我整理好的嘛。」
「是这样啊?」
我有些开心地笑了。
「恩。」
她点了点头。
在那之後,我们来到了游乐园的另一边,在这里的都是陆上游乐设施。
若涵姐决定接下来要坐一个看起来很高,还会在空中不停绕圈的秋千。
在所有游客都坐上椅子,扣上安全扣环後,用长条铁链绑着的椅子伴随着音乐响起,开始慢慢甩动升高。
升到空中後,没有遮蔽物的阻挠,视野变得更加辽阔,就像能把整个世界都映入眼中。
是为什麽呢?
虽然我很怕高,但今天却完全没有一点害怕的感觉。
我看了一下坐在我斜前方的若涵姐。
若涵姐张开双臂,看起来很开心的样子。
真是太好了。
在那之後,我和若涵姐又去玩了各式各样的游乐设施。像是砰砰车、超高速旋转咖啡杯、旋转木马、实境游戏……还看了游乐园里面的工作人员穿着布偶装演出的戏剧。
很快地,时间来到了黄昏。
虽然没有事先说好,但我和若涵姐今天不约而同地对有关消失的事情绝口不谈。
「若涵姐,我们要不要去搭那个。」
我抬头看着眼前巨大的摩天轮。
「不,我有更好的提议喔。跟我来,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去什麽地方?」
「就是我昨天和你说的惊喜。」
我任由若涵姐拉着我的手前进。
「到了,就是这里。」
若涵姐拉着我的手前进,在一个看似教堂的建筑物前停了下来。
在我们正前方的建筑物前有着一对又一对牵着手的情侣,正在排队等待进入。
「这里是……?」
「这里是可以让人进行婚礼体验的地方喔。」
「婚礼体验?还……真是特别啊。」
脑海中一瞬间浮现了若涵姐穿着婚纱的样子,原本还以为我这一辈子不可能看见她穿着婚纱。虽然这是个难能可贵的机会,但内心深处却隐隐有些排斥。
我看向看起来很期待地若涵姐。
有没有什麽方法能在不伤害她的前提拒绝呢?
在我思考着解决方案时,若涵姐带着我来到了队伍的尾端等待进入。
我看见旁边插着一面告示牌。
预进行婚礼体验的游客请提前预约,以免造成困扰。谢谢您的配合。
太好了,就是这个。
「那个……若涵姐。」
「怎麽了吗?」
我犹豫了一下,不忍心地告诉看起来很期待的若涵姐。
「旁边的告示牌写着要提前预约。我们应该没有办法进去吧。」
我转身就想离开,但若涵姐却将我一把拉回了排队的阵列中。
「小春以为我昨天为什麽要急着回家呢?我就是为了回去预约啊,差一点就来不及了呢。」
「原来是这样啊。」
抱歉啊,若涵姐。原谅我的自私,我真的没有办法这麽做。
「我们还是别进去了吧,我认真的。」
虽然很想看见她穿婚纱的样子,但又很害怕自己会忍不住留下眼泪。
那才不是属於我的机会。一想到她将来会以那样的装扮嫁给另一个人,内心就像是被刺上无数的针般疼痛不已。
我紧紧地盯着她的双眼,真挚地想传达我的抗拒给她,但她却反而生气了。
她抓住了我的手腕,露出了半是悲伤半是生气的表情。
「你不是说了想把我取回家吗?你不是说了想看看我生气的样子吗?不要随便就放弃啊。」
她的眼底闪着水光,像是眼泪随时都有可能从她眼角流出来。
原来……她都听见了吗?
我愣愣地看向若涵姐。
「你都听见了啊?」
「嗯……」
「但……我没有办法取你,我……没有办法对你负责啊。」
如果可以,我是真的想要娶你啊。但……这是不可能的事。
总觉得鼻头在发酸,此刻又深深感受到了名为现实的无力感。
「我就是想嫁给你,再不进来我要生气瞜。」
若涵姐不满地嘟起嘴,然後小小声地说了一句:「这样我生气的样子你也看过了吧。」
我心疼地看向这样温柔的若涵姐,想起那天早上她那红肿的双眼。
她明明知道了一切,这几天却还是为了我装做毫不知情的样子,她一定也默默地承受了很多地痛苦吧。
别闹脾气了,黄轶春。这可是她特意为你所准备的,一定要好好感受才行。
就在此时,我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睡意,彷佛要陷入永恒的沉睡,永远不会再苏醒。
眼皮好重,时间就要到了吗?
再撑一下子,只要……让我撑到婚礼体验结束就好。
我用力地捏了一下自己的手臂,利用疼痛来让自己保持清醒。
「小春你怎麽了?没事吧?怎麽摇摇晃晃的?」
若涵姐紧张地拉住我的手臂。
「时间好像不多了,我不知道还能撑多久。若涵姐,接下来我要说的话你要听清楚。」
「嗯……」
「这个给你,若涵姐。这是我昨天做的,希望我不在了之後,它能够替我待在你身边。」
我牵起若涵姐的手,将项链放在她的手心。
「若涵姐,在我不在之後,试着去做自己想做的事吧。还有,多去和他人接触,多交几个朋友吧。不需要感到害怕,我相信以现在既温柔又坚强、讨人喜欢的若涵姐一定做得到的。」
「谢谢你,小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若涵姐带着哀伤的笑容看着我。
「等等,若涵姐你这麽说是什麽意思?」
「下一组客人请进。」
还没来得急问清楚到底发生了什麽事,若涵姐便被工作人员带去更换衣服了。
我也被另一名工作人员带到了教堂侧边一间挂着很多西装的大房间。
因为很在意若涵姐所说的话是什麽意思,我随便挑了一件西装穿上後就连忙进到教堂。
教堂内只有我一个人,若涵姐似乎还在挑选要穿的衣服。
并不大的教堂中央铺着一条一路延伸到房间尽头的红毯。红毯的尽头是两扇打开来的木制窗户和洁白的窗帘。
从窗外照进来的夕阳,将白色的教堂染成暖红色。
我看着这幅景象,思考着若涵姐说的话到底是什麽意思。
「小春、小春!你还在吧。」
比我想像中还要快很多,才没过多久,一阵匆忙的脚步声从後方传来。
「我还在。」
「真是太好了。等很久了吧?因为这件衣服穿起来有点麻烦,所以花了点时间。」
转身一看,若涵姐穿着婚纱站在我身後。
若涵姐白皙的颈部戴着我亲手做的项链,胸口的白纱有着简约的蕾丝花纹,腰部用黑色的半透明的布条绑了个蝴蝶结,白色的婚纱从腰部以下像是花朵一样绽放开来。
「怎麽样?小春你觉得好看吗?」
「嗯……很适合若涵姐。」
「是吗,那真是太好了呢。」
若涵姐并没有向我解释,只是提着婚纱,小心注意着脚边,一步步来到窗前。
站在窗前的若涵姐,看起来有些虚幻而透明,美丽得不像存在这个世界上的生物。被夕阳所照射的她,脚下并没有影子存在。
「若涵姐,你……」
在这一瞬间,我明白了若涵姐所说的话。
若涵姐的异常,为什麽我都没有发现呢?明明一起朝夕相处了七天,我到底都在做些什麽。
若涵姐转过身来,眼眶泛红地看着我。
「小春你终於发现了吗?发现为什麽我会说来不及了吗?」
「小春你真是太狡猾了,竟然想要把我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为什麽要这麽做呢?你知不知道我宁愿看不见,也不要小春消失啊。」
「我……」
我试着想说些什麽,但脑子却像当机一样完全无法运转。
「真不甘心呢,本来是想要换回小春的存在,但却没有办法呢。我只好交换能够找到小春的能力。如果这麽做,我至少可以在最後几天,陪在你的身边。」
我终於明白为何若涵姐这几天一反常态地热切,因为这也是她人生中的最後几天了。
「若涵姐……」
我无力地发出苦笑。
我还真是差劲的人啊。在知道若涵姐也要消失之後,为什麽虽然觉得有些痛苦,却还感到无比的幸福呢?
「怎麽了,小春?不要露出那样的表情嘛。快过来看,好漂亮呢。从这里能够看得见海呢。」
若涵姐朝我招手。
我来到若涵姐身边,和她一样将上半身探出窗外。
青色的海原在夕阳的照射下看起来像在燃烧。海面随着风的吹过,掀起一道道粉色的波浪。
「这样小春就不会害怕了吧。」
若涵姐把她的手叠了上来,温柔地包覆住我的手。
从若涵姐的掌心传来的温暖一路抵达了胸口。从昨晚开始一直持续的不安,在这一刻彻底消失了。
「恩……还是被若涵姐发现了啊。我还以为自己隐藏得很好呢。若涵姐是怎麽发现的呢?」
「今天一整天,小春的手都在颤抖,而且还抓得特别紧。你看,都在我的手上留下痕迹了。」
仔细一看,若涵姐的手上除了那些伤痕,还有一些红色的指印。
「抱歉,一定很痛吧。」
「不用对我说抱歉。还有……小春你不需要担心,我很快就会去找你了。」
「若涵姐你应该也找不到我吧,毕竟我们两个到时候都不存在了。」我有些开玩笑地向若涵姐这麽说。
「……」
若涵姐突然沉默了下来。
我们俩什麽也没说,就只是这样子看着辽阔的大海。
时间好像真的到了呢,眼前的天空和海面整片融在一起。哪怕眨了好几次眼睛,也没有改变。
结束的方式似乎比我想像中的平淡许多,像是电影情节般那样的事一件也没发生啊。
「小春。」
「什麽事?」
「你转过头来好吗,我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告诉你。」
因为若涵姐的语气非常认真,所以我就照着她所说的话做了。
「好……唔……」
一转回头,就感觉到有什麽柔软的东西贴上了双唇。
若涵姐双手放在背後,垫起脚尖亲吻了我的双唇。
当——当——当——
游乐园内的钟声响起,同时一阵风从窗外吹了进来,撑起了纯白的窗帘。
视野渐渐地变白,慢慢的,连若涵姐的轮廓都渐模糊了起来。
好……温暖。
※※※
牧若涵躺在床上,费力地睁开红肿发疼的双眼,看着天花板。
昨天究竟发生了什麽事?
最近几天发生的事也想不太起来。
脑中的一切就像是被迷雾所垄罩,只能想起一些朦胧的回忆。
唯一清楚知道的事只有自己和存在恶魔做了交易,今天就会消失了。
为什麽……我会一个人在那种进行婚礼体验?
太奇怪了,有种不对劲的感觉。
从那时候开始,胸口就像是被撕裂般的疼痛,感觉像是失去了什麽重要的东西。
牧若涵在昨天回到花店後一一清点了自己的物品,却发现一件也没有少,但即使一再确认过了,那种不安的感觉却仍然没有消失。
我到底是弄丢了什麽东西呢?
虽然意识已经完全清醒了,但牧若涵却完全不想离开床。
像是全身的力量都被抽乾了,哪怕只是翻了个身,就用尽了全部的力气。
牧若涵趴在床上,却感觉到胸口压到了什麽坚硬的东西。
好痛。
这是……什麽?
牧若涵举起刚才被她压住的东西,借着窗外照进的阳光看清它的模样。
在牧若涵眼前的是个内部装满星星状沙子和贝壳,串有一条绳子的小玻璃瓶。
我明明从不戴项链,但为什麽今天却带着这条陌生的项链呢?
但是,只是握着这条项链,牧若涵却感觉到内心的痛苦稍稍地减缓了,好像有了起身的力量。
我到底……忘记了什麽呢?
一定和这条项链有关吧。
得尽快想起来才行。
牧若涵将项链重新挂回颈部,坐起身来。
好像隐约记得这几天好像有去过附近的公园和北宁湾。
先去这几个地方看看好了,去了说不定就能想起些什麽。
※※※
一来到公园後,牧若涵便感到异常的熟悉。
果然和这里有关吗?
她扫视了一下公园,这座公园内除了旁边的长椅和中央的两座秋千外,什麽也没有。
只有可能是这里了吧。
牧若涵走到其中一座秋千前,坐了下来。她在双脚用力地蹬了一下地板後,整个人开始前後摆荡了起来。
空气中弥漫着雨的味道。一整片连绵不断的乌云覆盖着天空,带给人一种难以喘息的压迫感。
牧若涵一边随着秋千摇摆着,一边观察着另一座静止的秋千。
好像和记忆中的不太一样呢。
有哪里不同呢?
是高度吗?还是……颜色呢?
在牧若涵陷入沉思後不久,就感觉到有什麽温热的东西滴到了脸上。
牧若涵抬起手来,擦拭脸上的水滴。
滴……答……滴……答……
牧若涵抬头看向天空,细细的雨线从空中不断落下,并且有越来越大的趋向。
下雨了呢,得赶快找个地方躲雨才行。
她看向公园的四周,附近能够躲雨的地方好像只有一家有着白色外墙的咖啡店。
那麽就先去那里躲雨吧,等雨停了再去找寻其他的线索。
牧若涵站起身,朝公园对面的咖啡店跑去。
她进到咖啡店後,看见穿着棕色工人服围裙在店内来回穿梭的服务生,感觉到了和刚才到公园一样的熟悉感。
这几天也有来过这里吗?
一名服务生带领着牧若涵来到了店中央的一张方形木桌。
「不好意思,我能够换到那个位置吗?」
牧若涵指向从门口数来,左侧的第二张长桌。
「当然没有问题。」
服务生带着牧若涵换到她指定的那张桌子。
「请问您需要些什麽呢?要来点本店推荐的抹茶蛋糕吗?巧克力奶昔也很有人气喔。」
「给我一杯冰咖啡就行了,谢谢。」
牧若涵看着他人桌上自己平时很喜欢吃的甜点,却一点食慾也没有。
今天没有吃甜食的胃口呢。
在等待着餐点送来时,牧若涵手撑着头思考着。
刚才下意识地就和服务生说想要换位置了,但为什麽我会特别想要坐在这呢?
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关吗?
「久等了,这是你的冰咖啡。」
不久後服务生走了过来,在牧若涵的桌上放上了一杯冰咖啡。
「谢谢。」
牧若涵拿起了饮料,将吸管放到嘴边吸了一口。
咖啡的苦涩在嘴里扩散开来。
好苦,为什麽我会点冰咖啡呢?
牧若涵皱起眉头,露出了厌恶的神情。
不过……好像想起了些什麽。
我最近好像也曾坐在这个位置。
再喝一口吧,或许只要再多喝一点就能想起忘记什麽了。
牧若涵加了一匙砂糖进咖啡後,再吸了一口。她的眉头又一次皱在一起。
看着窗户上滑落的水滴,和公园里空荡的两座秋千,牧若涵脑海中闪过自己全身湿透地看着窗外的画面。
那时候……好像和现在一样是在下雨呢。
就这样,为了找出自己到底忘记了什麽重要的事情,牧若涵的很快地就将自己讨厌的咖啡喝完了。
还是没想起什麽重要的事呢,再加点一杯好了。
牧若涵又点了一杯冰咖啡。
不过,这一次喝了却什麽也没有想起来。
这是为什麽呢?
为什麽没有用了呢?
难道是这杯和刚才那杯有些不同吗?
之後牧若涵又点了好几杯冰咖啡,但却都和第二杯咖啡一样在喝了之後,什麽也没有想起来。
缠绕在牧若涵胸口的疼痛依旧没有消失。
头好痛,一次喝太多冰的了。
我还真傻呢,为什麽会觉得只要多喝几杯咖啡就能想起来呢。
可是……我也想不到其他的方法了。
占满整个桌面的玻璃杯,映照出牧若涵无力的神情。
牧若涵,现在可不是沮丧的时候。要是现在就放弃,就没有能够想起来的机会了。
牧若涵对玻璃杯映照出的自己挤出笑容,稍稍恢复了精神。
没事的,现在的我还能露出笑容。所以……没事的。
再加油吧。
接下来就去北宁湾看看吧,一定能够在那里想起忘记的事情。
等到窗外的雨停後,牧若涵走出咖啡店,朝着车站的方向走去。
在路过一间有着小院子的老旧房子时,牧若涵感到有股似曾相似的感觉。
应该只是错觉吧,我记得我从来没有来过这里。
牧若涵无视了这栋房子,继续朝车站前进。
等等,或许和这几天发生的事情有关。
牧若涵停下脚步,转身向那栋老旧的房子走了回去。
一踏入满是小石子的院子中,从脚底传来的触感和「唰砂——唰砂——」的声响化为一股暖流来到了牧若涵的胸前。
眼前的事物看起来有点模糊。
明明一次也没来过这里,却有一种很怀念的感觉。
我到底是怎麽了?
为什麽这麽容易就想流泪了呢?
或许只要和房子的主人见一面就能想起些什麽呢?
牧若涵忍耐着想哭的心情,走到房子的门口。
老旧的房子并没有门铃,牧若涵举起手,敲了敲门。
「不好意思,请问有人在吗?」
「……」
门的另一边没有传来任何声音。
在过了几分钟仍然没有人回应後,牧若涵提高了音量,又敲了一次门。
「请问……有人在吗?」
「……」
是出门了吗?
看来只能等一段时间後,看看这间屋子的主人会不会回来了。
牧若涵站在门口,朝着院子外看去。
十分锺……二十分钟……三十分钟……
因为认定了这个地方对自己恢复记忆很重要,所以牧若涵就这麽站在门口等了一个小时,却仍旧没有等到房子的主人回来。
这时,院子外传来脚步声。
回来了吗?
牧若涵抬起头来,看向前方。
站在院子外的是一位拄着拐杖的老爷爷。
「小姑娘,你是要找那户人家吗?」
「是的,请问您知道是谁住在这里吗?」
「如果你要找他们,那可能没有办法。那间房子只有住一对中年夫妇而已,而且他们好几年前搬到国外了。小姑娘你是不是找错地方了?」
好几年前就搬到国外了,那为什麽我会有种自己曾经来过的感觉?
难道……刚才的那些都只是错觉吗?
「是这样啊,那应该是我找错地方了。谢谢您。」
牧若涵向老爷爷低头致谢。
「不必客气。」
老爷爷摆了摆手,拄着拐杖缓缓地离开。
在老爷爷离开後,牧若涵回头朝屋子望了一眼。
「啊——」
牧若涵弯下腰,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心口,一只手紧抓着门把支撑自己的身体。
胸口的疼痛已经快要无法忍耐了,像是一颗正在倒数计时的炸弹,如果牧若涵再不想起重要的事情就会爆炸。
赶快去北宁湾吧,在那里一定能够想起来的。
牧若涵紧握着胸前的项链,希望能够从中获得一些继续前进的力量。
※※※
在坐了大约一小时的电车後,牧若涵来到了北宁湾。
刚下过雨的天空一片澄净,午後的阳光洒在沙滩上,几只海鸥在天上盘旋飞舞着,一切看起来是如此美好。
牧若涵顺着车站出口的方向,直直地朝大海走去。
今天的北宁湾上,没什麽人呢。
微微的海风吹过牧若涵的脸庞,带着点海的腥味。牧若涵用手拨开眼前遮住视线的一绺头发,继续朝海岸线前进。
一直走到了海水几乎要淹没脚踝的地方,牧若涵才脱下鞋子坐了下来。
洁净透明的海水涌了上来,又退了下去。牧若涵抱着双膝,静静地任由潮水冲刷自己的脚踝。
我到底忘了什麽呢?
牧若涵凝视着视野的最远端,天空与海的交界线。
在思索许久後,仍然没有像在公园或咖啡店,想起丝毫的线索。
为什麽……想不起来?
牧若涵失落地将头埋在双膝之间,感受着洒在自己背上的阳光。
已经……用尽力气了。
好想就这样放弃,然後溶入海中。
如果我的心能够和大海一样辽阔,痛苦应该也会像泡沫一样消失吧。
好想哭啊。
不行,我不能哭。
好像已经答应过……谁了呢?
是爸爸还是妈妈吗?
在他离开之後,我要变得更坚强。
是啊,我得要更坚强才行。
现在还不能放弃。
如果那件事情会让我那麽痛苦,那一定是不能轻易放弃,重要的东西吧。
继续留在这里也对事情没有帮助。时间不多了,得赶紧回去找才行。
牧若涵擦起快要从眼角流出的眼泪,站起身穿起鞋子,转身朝着车站奔去。
※※※
在又搭乘了一个小时的电车後,牧若涵重新回到了花店所在的城市。
一踏出车站,看着充满下班的人和学生的大街,她有些迷惘地停下了脚步。
虽然决定了一定要找到,可是……要从哪里开始找呢。
不管了,没时间了。
每个地方都大概看过一次吧,只要有和咖啡厅和公园一样的熟悉的感觉,再停下来仔细想就好了。
不是、不是,这个也不是。
都没有那种熟悉的感觉。
牧若涵穿梭在人群之中看着一个个形色各异的背影,不知不觉中,她的脚步越来越快,最後开始奔跑了起来。
牧若涵跑过了波纹耀动着的河畔,跑过了充满着现代感的书店。
跑过了图书馆,跑过了学校。
跑过了电影院,跑过了早餐店。
跑过了超市,跑过了十字路口。
就这样——不停地奔跑着。
伴随着跑过越来越多的地方,牧若涵胸口的不安变得越来越沉重。
为什麽,再也感受不到那种熟悉的感觉了?
如果是这麽重要的事物,应该一眼就能够认出来才对。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夹在建筑物之间的天空已呈橘红色。
「哈啊——哈啊——」
牧若涵手撑着膝盖,大口地喘着气。
在跑遍了整座城市後,牧若涵依然没有找到任何线索。她失落地拖着像是铅块般沉重的双腿,爬上回花店的斜坡。
忽然——
有什麽什麽很熟悉的东西从牧若涵视野的角落飘了下来。
这就是我要找的东西吗?
牧若涵回头一看,将落在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
还以为是什麽重要的东西,原来只是……茑萝的花啊。
牧若涵抬起头,看见某户人家的阳台,种着沿着支架攀爬而上,有着纤细叶子和星形花瓣的花。
牧若涵失望地将这朵花瓣放进上衣口袋。
回家吧。
虽然依旧没有想起来到底发生了什麽,不过至少希望在最後消失的时候,是在家里呢。
「我回来了。」
牧若涵回到花店门口,有些无力地将门推开。
在踏进花店後,牧若涵突然感受到了一股强烈的睡意。
牧若涵一不小心采到了自己的後脚跟,差点跌倒的她用手撑住了花店内的桌子才重新取得了平衡。
这是……什麽?
桌子怎麽有些凹凸不平的样子。
牧若涵发现桌子上好像刻着些什麽,在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桌子上刻着一把下面写着两个名字的伞。
「牧若涵、黄轶春?」
一看见刻画在桌上的东西後,牧若涵虽然仍旧想不起来任何事情,却很清楚这名字就是自己一直在寻找的事物。
虽然已经不记得任何事了,但一张开双唇那个名字就自然地流泻了出来。
「小春……小春……」
牧若涵一边抚摸着桌上的刻痕,一边颤抖地念着,眼泪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这是谁的名字呢?为什麽会这麽令人怀念呢?
每念一次,胸口就会流过一股暖流,但也变得更加疼痛了。
对了!那条项链,一定也是小春送给我的吧。
牧若涵匆忙地从脖子上取下项链,却不小心手滑了。
「啊!」
掉落到地上的玻璃瓶摔成碎片,瓶子内的星星状沙子散落满地。
「对不起,小春,对不起。我连你唯一留下的东西都摔坏了。」
牧若涵感觉眼前的事物又变得模糊了。
不行,我不能哭。已经和小春约定好了。
牧若涵伸手从地面抓起一把沙子,想要留下些什麽般紧紧握住,但所有的沙子却都顺着她指间的空隙倾泻而下。
不行,什麽也……抓不住。
该怎麽做才好?
牧若涵无力地任由手上的沙子都漏光後,发现好像还有什麽东西留在手中。
这是……什麽?
牧若涵摊开手掌,在掌中的是一张上面写着几个零星的字,被卷起的黄色纸条。
牧若涵用袖子擦乾眼角的泪水,摊开纸条。
给若涵姐
如果你哪天不小心摔破它或是好奇打开来看的话,可能就会看到了吧。
本来觉得这些话不让你看到比较好,但我想如果是若涵姐的话,应该能够原谅我的自私吧。
这时候的你应该已经过着幸福的日子了吧,如果觉得不幸福的话,那麽就笑吧。毕竟我啊……只要看见若涵姐的笑容就会感到很幸福,所以只要若涵姐笑的话,一定就能为自己和邹遭带来幸福,我是这麽相信着。
虽然若涵姐你应该已经不记得我了,但我还是有一些想告诉你的事。
若涵姐不是说过……自己的手很丑吗?
我一点也不这麽觉得。我觉得这双拯救过我无数次的手,非常的漂亮喔。
在还记得我会消失的那几天来你一定很伤心吧,只是为了不让我遗憾所以没有表现出来。因为我说过了与其说一万次对不起,还不如说一声谢谢,加上我觉得即使说一万次对不起也不够,所以我就不说了。谢谢你,还有——
牧若涵手中的纸条到这里,就已经来到了最後一行的尾端。
牧若涵将纸条翻到另一面。
我啊,最喜欢你了。
春
牧若涵才刚擦乾的眼角又开始涌出泪珠。
「小春真是笨蛋啊,哪有人……纸条会两面都写,这样在打开之前不就看见了吗?」
我和小春之间发生过什麽事呢?
我们一起经历过什麽呢?
他是个怎麽样的人呢?
快想起来啊!牧若涵!
他一定是对你很重要的人吧,快想起来啊!
牧若涵捏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地刺进了掌心中。
「……」
但不管牧若涵怎麽样拼命地想,脑海中却还是什麽画面也没有,只是一片空白。
什麽也……想不起来。(单独一面置中,两侧留白。)
虽然牧若涵试着露出笑容,却怎麽样也无法使嘴角扬起分毫。
对不起,小春。
现在的我做不到啊。
我已经很坚强地寻找过你留下来的痕迹了。
所以就……稍微……稍微让我哭一会儿吧。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牧若涵崩溃地趴在桌上大哭。
为什麽我就是想不起来呢!
哪怕只是模糊的轮廓也好啊!
为什麽啊啊啊啊啊啊!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呜,啊啊啊啊啊——啊啊——」
牧若涵整个人瘫软在桌上,就只是不停尽情地大哭着。
「呜呼——呜呜呜——呜呜——」
一直到不知道过了多久之後,牧若涵颤抖地肩膀才渐渐地停歇了下来,粗重的呼吸声也变得越来越小声。
「……」
突然——
一切都没了声息。
一阵风从窗户吹入花店,花店内除了一张表面光华如新的桌子外什麽都没有,连地板上的沙子都消失了。
就像是……什麽也不曾存在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