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电影小说)91-105(待续)
「柴玲崩紧的心这时忽地像决堤的水般跨了。泪水由眼眶中无声地往下流,她尽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傍白:『毕竟学运走到今天败局已定。此刻柴玲内心觉得属於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走完了,她已预感到以後面对的将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2016.版
91.西长安街翠微路口夜
一辆载满枪枝弹药的卡车疾驶而至。路面早已撒满了三角钢钉。
卡车在钢钉上辗过被扎破车胎,卡车迅即失去平衡翻倒路上,车上许多枪枝弹药被抛到路面上。
几佰愤怒的群众围了上来,立时燃烧瓶、砖头、玻璃樽甚至铁枝如飞蝗般飞来。
有人立即用刀扎破了油箱点起火来。车上六个随车的士兵迅即陷入火海。
人群像蚂蚁般将车推了个四脚朝天。六名士兵被困在燃烧的车内。
车底下有士兵向外开枪扫射了两下。
被击中的群众倒了几个。
愤怒的群众用铁枝插向那些欲爬出车外的士兵。六名士兵在车内被烧成了焦炭。车上翻到路面的枪枝弹药也被群众抢掠一空。
92.纪念碑前民主大学成立夜
远处空气中不断传来劈劈啪啪的枪声。
一条写着「天安门民主大学」的撗额扯在纪念碑下的雕墙上。
一大群人围在那儿不时爆发出阵阵掌声。
民主大学的校长张伯笠正发表短暂的演说:
「在枪声与掌声中天安门民主大学今天正式成立了。天安门民主大学是一所没有围墙的大学,天安门广场就是我们的课堂。我们办学的宗旨是:民主、自由、法治、人权。今天是民主大学的成立日,但绝不是终结日。我们的课堂日後将遍布中国大地。让我们再次用掌声来欢迎天安门民主大学成立!」
人群中又响起了阵阵掌声……
93.西长安大街夜
坦克车一辆接一辆在西长安街上往前开。路旁有还在燃烧的车辆,被燃烧的车胎黑烟冲天发出呛鼻的焦躁味。
被推到路边的水泥墩遍布枪眼弹痕。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我必犯人!」
一队十二个乘十二个士兵的方阵头戴钢盔手持上了刺刀的步枪正在踏着整齐的步伐喊着号子向着天安门广场进发。
方阵後面跟着廿多辆装甲车押後。
路两旁有市民向方阵扔石头、喊口号。
「法西斯,杀人犯!」
口号声发出处立即招来装甲车上一阵冲锋枪扫射。
马路上一名白鬓老者盘腿坐在路中央像尊佛像闭目合十口中喃喃有词面对方阵纹丝不动。
士兵方阵来到老者前停住了。张大校上前端祥了老者一会。
「绕开他!」张大校叫道。
士兵方阵分开左右两边绕开了老者继续向前走去。
後面的装甲车也减慢速在老者身边一辆接一辆绕了过去。
路面留下的是老者孤独的身影。
94.广场指挥部夜
夜空四面八方出现了一颗接一颗的红色信号弹,将广场的天空都照红了。
四方八面的枪声越来越近。
广场指挥部的喇叭传出了副总指挥黎禄沉着冷静的声音:
「现在,军队正向天安门广场逼近,他们已经对手无寸铁的学生和市民开枪了。同学们,不要害怕,属於我们的最後的、最光荣的时刻到来了。我们这次民主运动,直到今天,始终是一次和平、理性和非暴力的运动。今天晚上,我们仍将坚持这一宗旨。同学们,现在请大家起立,请大家手把手,缓慢地向纪念碑靠近。在最後时刻,让我们在这堂堂的人民英雄纪念碑下聚在一起,让我们紧紧靠在一起,共同接受历史的判决。对此,我们将永不言悔。」
声音回荡在广场上空中。
一队一队学生在各自学校的旗帜引导下向纪念碑底座一带集结。
「北京大学」、「北京师范大学」、「航天学院」、「人民大学」、「中央音乐学院」、「清华大学」、「电影学院」、「地质学院」、「体育学院」、「外交学院」、「外高联」、「中国政法大学」....等数十家高校的一面面旗帜向着纪念碑靠拢。北侧聚了约五、六仟人,南侧聚了约一、二仟,东西侧聚了约各数佰。广场周围与边缘地带尚分布有数以万计的市民与学生。
95.在一帐蓬内夜
素慧与另一位女同学各倦宿着正睡意朦胧。潘淑明气急败坏地闯了进来。
「麦素慧、麦素慧,醒来。醒来。」她推着她。
素慧睡眼惺松张开眼。
「快起来,阿june不见了。」
素慧楞了一下,明白後全醒了。
「你不是跟她一起的吗?」
「我们走散了,军队开枪了,是真子弹呀,死了很多人。我们随着人流一齐跑,但跑了一段路以後我就发现不见了她。我找来找去也看不到她,那时候坦克已经压过来了,听前面退下来的人说,躺在路上的人都被碾压死了。跟着有大批的装甲车与开着冲锋枪的士兵来了,我唯有往回跑,先回来了。现在怎麽办呢?」
素慧也一时没了主意。
「有看见章建了吗?」
「有呀,看到他用扩音器带领市民喊口号。」
「那章建呢?有没有事?」
「不知道。现场很混乱,不知道他有没有事。」
「那我们立即去打听一下。」
素慧揉着双眼立即起来与潘淑明便往外走。
帐蓬内那个女同学还继续睡着没起来。
96.广场上
一队又一队的人群举着各种旗帜正络绎不绝地从天安门广场出发准备去堵截即将到达天安门广场的戒严部队。
「北京工人敢死队」的旗帜下,一队人向着西长安街而去。
「北京市民敢死队」的旗帜下,一队人向着东长安街而去。
「工自联」的旗帜下,一队由工人、市民、学生组成的队伍向着前门方向而去。
他们中许多衣服沾满血迹,头上绑着红布带,每人脸上都充满了慷慨就义的神态。
97.长街上
路旁、路口到处都有燃烧着的卡车、坦克、装甲车发出呛人气味,有些公共汽车被烧剩了支架。
满地是石头、碎砖、破玻璃樽、染有血迹的折断棍棒,不少地面还留有斑斑血迹。
将车道与单车道隔开的水坭墩满布弹坑可见这儿曾发生过惨烈的战斗。
人行路上有位母亲推着婴儿车怆惶地匆匆而过。
路旁只有零星的几个途人围看,大都沉默不语。
有的看着眼前的景象摇头叹息。
路上载满士兵的卡车一辆接一辆开往天安门广场方向。士兵都头戴钢盔手持上了剌刀的步枪。
98.晚上十点三十分肯得基快餐店前路口
有几辆公车横亘路面正燃烧。一辆坦克突破路障冒了出来。张大校依然手持冲锋枪身先士卒在火墙後跳了过来。後面紧跟出了大批头戴钢盔手持冲锋枪的特动队员。
立时玻璃樽、砖头、石块如雨点般由四面八方飞来。
一块砖头击中了张大校的钢盔,他端起冲锋枪向人群打了一梳子。
有人在枪声中倒下。
随即他身後有廿支冲锋枪向人群上空扫射,人群惊呼四散。
99.广场边缘
一队队士兵的方阵终於来到了广场边缘集结点,密密麻麻万头窜动枪刺如林严阵以待。
有数十名敢死队员拥上前向部队投掷燃烧瓶与玻璃樽。
有几个持冲锋枪的特动队士兵忽地由方阵後闪出向天鸣枪警告。
众人在枪声中四散。
数以千计的市民学生在广场排起了人墙准备以血肉之躯阻挡装甲部队。
100.广场一角
一辆公共汽车停在一旁。
有几个头缠白布上写着「北京市民敢死队」的人抬了一桶桶的煤油上车放在车中,有人将其中一桶油遍洒车中。
司机身材健硕头上同样缠着敢死队的白布。他盯着面前的士兵方阵透出视死如归的眼神。
敢死队的人下车前都上前一一与他握手道别。
车门关上了。
几个同伴站在一旁心情肃穆,盯着汽车等待着即将发生的事。
司机发动了引擎,将一只燃烧瓶点燃了引子放在油桶一旁的空胶盒内。
装满燃油的敢死公车起动了。
几个伫立一旁的纠察队员中有人向公车举手敬礼。
公车先向前慢行了一会,忽然急拐弯发出粗重的咆哮加大油门向着士兵的方阵冲来。
方阵的士兵对这突如其来的举动一时还没反应过来。
张大校盯着远远咆哮而来的公车立即意识到有危险。
他大喊:「特动队准备!」
廿几个持冲锋枪的士兵立即冲上前由中左右三方向严阵戒备。
公车丝毫没有减速像疯了般向着方阵直扑而来。
「开枪!」张大校下令。
廿多支冲锋枪由左中右三方向一齐向公车扫射。
公车车身铁皮被打得「嗵嗵」作响在弹雨中颠簸,车窗玻璃爆碎象一阵急冰雹溅落地面。
子弹击中车内燃烧瓶爆炸起来,迅即熊熊烈焰黑烟冲天。
司机身上中弹无数一个趔趄栽倒驾驶盘上。
公车在颠簸中遍体弹孔象蜂窝带着烈焰失去控制,因着惯性还颠拐了好一段路才在士兵方阵前约十米的地方嗄然停了。
疯狂的士兵依然没有停止还狂扫了好一会。
公车在烈焰中烧到露出了光秃秃的支架。
101.纪念碑上人声鼎沸
一群工人敢死队的队员带着几支冲锋枪在平台上正与学生们嚷嚷。
一个队员怒吼着:「我们要坚守在平台上,你们不杀他们,他们可要杀你们了!」
「工人大哥们,你们的心情我们了解。但你们的做法会破坏广场和平与非暴力的原则,而且这几支枪在戒严部队面前根本不是什麽武器。只会为学运带来更大的灾难性後果,现在官方正千方百计找镇压学运的借口,所以请你们明白。千万不要使用武力。」四人绝食团中的刘晓波对他们说道理。
「你们不使用暴力,当兵的可不管你们这一套。我们有多少兄弟都栽在他们手上了,我们要以牙还牙!」那队员怒目冲发脸上肌肉都扭曲了。
「我们使用暴力正是现在戒严部队期待的,他们可以名正言顺地展开大屠杀。所以请工人大哥们谅解,还是请你们退下吧!」另一位四人绝食团中的周舵苦口婆心劝告。
看来没法在平台上留下来了,队员们都愤愤不平唯有离开。
往下走时那领头的怒视大家边走边吼:「你们这些软骨头,我们走!我们为了谁?还不是为了你们!有你们後悔的时候。」
「我们俩等你们回来!」
有两个他们的工人姐妹披着旧军大衣站在平台上向几个敢死队员挥手道别。
102.绝食团广播站晚上十一点十五分
在这非常时刻里面挤满了人。柴玲、黎禄、老封等人都在。素慧正用铿锵的语调广播着:
「英勇的北京市民、学生已在广场上筑起了一道人肉城墙,他们将用血肉之躯去对抗法西斯军队的坦克、装甲车、冲锋枪......」
这时吾尔开气急败坏地冲了进来。
他不由分说一把夺过咪高风便喊了起来:
「同学们,我是吾尔开!我告诉你们,大屠杀已经开始了。他们已经拿起了屠刀,我们要团结起来,我们必须用我们的血、我们的汗、我们的泪,来坚决要求严惩杀人犯李鹏!李鹏不死,不足以平民愤!血绝不能白流,我们的同学不会白死的。严惩杀人犯李鹏!用我们的血泪,誓与广场共存亡!」
他声嘶力竭地叫着忽然间大声喘着气叫了一声昏倒在地上。
广播里传出了紧迫的叫声:「吾尔开昏倒了!救护车、救护车!」
吾尔开躺在地上满面红光两眼有神地左右扫视。
素慧瞪着他的举动低声地:「你装得真像!」
「这是气氛!」他也低声说。
「你少来这一套。」老封也压低嗓门对他说。
「斗争要讲究策略!」吾尔开坚持着。
一辆救护车响着警号很快来到广播站外。
两位穿白袍抬着担架床的医护人员走进了广播站。
一会吾尔开被担架床抬上了救护车。
救护车响着警号开走了。
103.广场西北角燃起了冲天大火映红了半边天。
帐蓬坍塌了,写有「工自联」字样的布幔飞昇在熊熊烈焰中劈劈啪啪作响。
工自联的几个弟兄站在一旁正把一些杂物、印刷品往火里扔。火堆里有两三张木写字台在燃烧,一些印刷品、广播器材七零八落散落地上。空气中阵阵焦糊味。
摇曳的火光中工自联几个弟兄的身影象镀了彩边的塑像轮廓分明。
胡朗明站在火光中冷峻的脸瞘後是一颗不灭的心。
他从牙鏠中挤出了几个字:「凤凰涅盘,浴火重生!」
空气中传出戒严部队由人民大会堂高音喇叭播出的一把坚强不懈的男高音:
「北京市人民政府和戒严部队指挥部紧急通告。首都今晚发生了严重的反革命暴乱,暴徒龚击戒严部队抢夺枪枝弹药,杀害防暴警察、戒严部队战士。戒严部队多日来保持了高度克制,现在必须坚决反击反革命暴乱。为了确保天安门广场上的公民和学生的人身安全,请你们立即离开广场,以保证戒严部队执行任务。凡不听劝告者,将无法保证其安全,一切後果完全由自己负责。」
104.六月四日凌晨纪念碑台阶上
广场指挥部已转移到纪念碑台阶上
整个广场已被十数万戒严部队包围。纪念碑在铁甲钢盔刀光枪影团团围困下成了广场上的孤岛。
章建满脸沮丧衣服上还带着由珍妮胸前染下的血迹走上了台阶,走进了指挥部。
他看到素慧时默不作声不知应怎样开口。
「珍妮怎样了?」素慧终於见到了章建不禁冲口而出。
章建神情忧伤,冷静地盯着她沉默了好一会。
素慧心中泛起不祥之兆。
心揪紧了呼吸也急促起来:「不要!」她极力抗拒地尖叫起来。
一时间空气凝住了。好一会。
章建眼眶中泛出一丝泪光:「她中了枪,在医院没抢救过来。」
「哇......」素慧大叫一声倒在枱面昏过去了。
「是不是那个挡装甲车的香港女同学?」柴玲轻声问。
「是她。」章建紧咬牙关,抑制内心的悲愤好一回。
他走过来轻拍了拍素慧的肩以示安慰。
这时站外忽然间冲进来一个头上缠着白布带上写『工人敢死队』字样的工人,他浑身是血手上拿着枝手枪。
保镖马奔没来得及拦着,也就立即跟着进来护在一旁。
那人一看到柴玲就用枪顶着她的脑门:
「我的兄弟全被打死了,你们学生要是还说什麽『非暴力』的屁话,我就一枪崩了你。」
说完又气冲冲地掉头走了。
又有另一个同学闯了进来,手上拿着一把明晃晃的匕首指着她:「柴玲,很多学生市民都被杀害了,如果你还不让学生撤退的话,我会捅死你。」
柴玲站了起来对着刀刃赌气说:「我不会下令撤退的,因为这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做的决定。你要捅就捅吧!」
那学生听到柴玲的话反而放心地对她做了个诡异的笑立即逃了。
柴玲崩紧的心这时忽地像决堤的水般跨了。泪水由眼眶中无声地往下流,她尽力忍着不让自己哭出声。
傍白:「毕竟学运走到今天败局已定。此刻柴玲内心觉得属於自己的人生已经彻底走完了,她已预感到以後面对的将是另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105.义比金坚
刚才那位敢死队的工人在纪念碑底座找到了那俩位披着旧军大衣的姊妹。
两人坐在台阶上看到满身血迹的弟兄都惊呆了。
他泣不成声:
「全都没了,他们全都没了,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我们为了同一目标来广场,不能扔下他们贪生逃跑。否则我们对不起他们也对不起自己的良心。」一个姊妹眼中怀着悲恸的泪光。
「跟他们拼了吧!」弟兄泣道。
俩人把披在身上的旧军大衣往地上一扔,情绪激动地立即跟着满身是血的兄弟工人就走。
三人向着戒严部队集结的地点快步走去消失在视野中。
傍白:「在生死抉择的关头年轻的生命选择了赴义。从此三人永远离开了这个一度令他们充满希望的世界。」
106.广场边缘
另一辆公车正向士兵方阵冲来。
特动队冲锋枪手已将防线推前了,而且早有防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