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海……归海。」母亲柔柔的嗓音传来。
归海睁开眼睛,视野仍有点模糊。
母亲叹了口气,轻抚着他的额头,将汗湿而贴在额间的发丝拨开,露出归海额上的蓝色晶石。
归海委屈地咳了声,听起来很虚弱。
母亲心疼地将他扶起,轻拍着他的背,叹道:「就要你别在外头玩太久。瞧,给太阳晒出病了吧。」
「归海──归海!」哥哥急匆匆的声音传来,撞门而入,手中抱着一大堆鱼形凉枕。
母亲瞪了哥哥一眼,低声斥道:「小声点,归海病着呢。」
「归海!你没事吧?」哥哥凑到他床边,担忧地看着他苍白的面容。
「在外头玩得野,太阳晒多了。」母亲又叹了口气,轻抚归海的金发。「你赶回来了?商活儿呢?」
「当然搁一边儿去了。」哥哥理所当然地回道,将手中的鱼形凉枕全堆到归海床榻上,「据说这些凉枕对热病很有效!」
「放这麽多,都能冻出风寒啦!」母亲斥道,将那些凉枕搬下床,只留下两个在归海身侧。
哥哥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归海的咳嗽声一响起,他又立刻扑到床边,担忧地道:「怎麽了怎麽了?这会儿是怎麽了?哪儿疼着?哪儿疼着了?」
「只是咳嗽!」母亲又好气又好笑地骂道。
这时,又是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传来。
父亲推门而入,喊道:「我从南湖老梁的药铺抓了一帖药回来,据说对鳍隐的病症很有效……」手上还高举着一纸包,战利品一般。
母亲接过药包,拆开系绳与包纸,将里头的药材放到一边,蹙眉看着药单。
看了一阵後,她才道:「你真是急糊涂了,这帖药不是治热病的,是给产妇补身子的!」
父亲愣住,呆在原地好一会儿,严肃又陵角分明的脸浮现窘迫。
「但……那抓药的分明说……」父亲眉头紧蹙,仍想辩解。
「你当真有好好儿和他说清楚?说清楚归海的症状?」母亲放下药单,看向父亲。
父亲说不出话来。
「真是……平时巅严得和什麽一样,这种时候特会出乱子。」母亲摇摇头叹了口气。
父亲看着归海,不知接下来该怎麽做。
「别在那儿呆站,房里不差你一根木桩。」母亲道,「还不去烧水?」
「哦。」父亲赶紧应道,转身出去。
「别烧太烫!和体温差不多就行了。」母亲朝着房外补充道。
「我呢?我呢?」哥哥也赶紧问道。
「炉子上的粥差不多煮好了。你将它拿去吹凉了,才好让归海吃。」母亲说道。
「好。」哥哥也转身跑出房间。
看着房门,母亲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回过身来,拧了一块湿帕子,搁在归海额上。
铿锵!
砰咚!
两阵巨响,紧接着是零零碎碎的混乱声音,听起来像锅碗瓢盆全都摔了一地。
母亲叹了口气,无奈地起身往房外走去,喊道:「你们俩还是去房里待着吧!归海由你们陪着,其他的我来处理。」
母亲停顿了一会儿,又补充道:「陪在房里坐着就好,别动任何东西!」
房门关上,房间里只剩归海一人。
喉咙不太舒服,归海咳了声。
咳嗽声回荡在空荡荡的房间里。
喉咙烫烫的,床铺也烫烫的。归海难受地又咳了声。
喉咙好烫。背後好烫。全身都像要烧起来……
房间变成红的,火苗窜出床铺。
母亲、父亲和哥哥也被烈火融化。族人的身躯漂浮在赤红的水泽上。
整张床被火焰吞噬,火舌紧紧缠住他的脖颈。
炽烫的火焰如一条烧红的铁蛇,紧箍住他的喉咙,越缠越紧、越缠越紧,烧穿他的皮肤,融化他的鳃裂,令他无法呼吸──
归海睁开眼,模糊视野中出现的是那张脸。暗红发丝,嚣狂的红眼──血龙王。
他的蓝眼立刻充满仇恨与杀意,抄起一边的短刀就要刺向血龙王,脖颈却是一阵灼热的刺痛。
「还没装好就乱动……要是头手分家,老身可帮不了你呀。」盲爷有着泛黄长指甲的手指一比,归海脖颈上的赤铜颈环就一缩,符纹发出红光。
「呜……!」脖颈被烧红金属烧灼般的疼痛,令归海闷哼出声,手中的短刀落地,屈身蹲伏在床榻上。
「好了。他无法距您逾百尺,也只有您能将这枚颈环取下。」盲爷收回手,吐出一口暗红色烟圈,「老身就先退下了。」
丹焚一搧手,算是答覆。
盲爷将一张暗红符纸扔在地上,敲了敲烟管,里头的妖香粉全洒在符纸上。一阵红光乍现,褪去後盲爷已消失无踪,想必是回香鼠堂去了。
疼痛淡去,意识仍未完全清醒的归海,再次抄起地上短刀刺向丹焚。
丹焚以两指捏住刀刃,并擒住归海另一手,指爪刮过皮肉留下几道血痕。
「刚醒来就这麽有精神?」丹焚眯眼,嘴角微勾。
血龙王的嗓音传入耳中,像是划破浑沌的红刃。归海的蓝眼恢复清明,放开被丹焚捏住的短刀,抽回手猛地向後跳,拉开一段距离,警戒地盯着丹焚,分析现下局势。
这里是血龙王的府邸。
他去找盲爷解咒,却昏了过去。刚刚盲爷替他装上了赤铜颈环。血龙王就在他面前。
他再次被血龙王囚禁。
梦的余烬仍在他胸中焚烧,看向血龙王的双眼恨意不减。
丹焚唤道:「盘鸦。」
「是。」盘鸦应道,上前一步,「有两名在下城区作乱的蕈豕鬼该审讯。他们砸了赤妖馆的场子。」
丹焚松手,短刀落地,转身往门外走去。
盘鸦跟上,走出房间,却并未关上门。
归海一愣,看着敞开的房门。他们……不打算关着他?
他的颈环却突然发出一阵红光,圈着脖子逐渐缩紧,烧灼如赤铁。压迫气管的炙烫赤铜颈环令他几乎无法呼吸,伸手扳住颈环边缘,想将其除去。
颈环不但拆不掉,热度与压迫感倒越发强烈,归海跌坐在地,半张着嘴想吸入空气,却因缺氧与剧痛双眼发黑。
就在他双手指甲都抓出血来,觉得自己或许会就这样死去时,痛苦却逐渐减轻。
「你的刀。」
铿锵两声,丹焚将两柄短刀扔到归海面前。
痛苦逐渐消失,归海浑沌的脑袋也逐渐恢复。看见地面的两柄短刀时,归海一愣。刀柄镶着的海晶石,刀身上的族纹刻印……那的确是他的短刀。
归海警戒地瞪着血龙王,随时准备跳起身迎战。
「不带武器,之後可别後悔。」血龙王睨了一眼归海充满恨意与警戒的蓝眼。「有那颈环在,你不能离我百尺以上,除非想看到自己的脖子被烧断。」
「顺带一提……」丹焚蹲下身,暗红眸子与归海平视,「要解开那只赤铜环唯一的方法,就是──」
丹焚的指爪比向自己脖颈,缓缓划出一道暗红伤痕。
归海一愣。
在自己脖颈划出一条血线,丹焚勾唇道:「就是──杀了我。」
在血珠将要渗出伤口时,一阵暗红光芒闪过,丹焚脖颈的伤痕消失无踪。
他挑衅般的举动令归海脑门一阵灼烧,恨意几乎让他咬断牙齿,猛地抄起地面的短刀刺向丹焚。
「这才像话。」丹焚红眸微眯,向後跃了一步,偏身闪过归海的攻势,抓住归海的手腕一扭。
在归海因疼痛而松手时,接下归海的短刀,刺入归海右肩的旧伤。
归海痛得眼前发黑,仍咬牙用左手的短刀刺向丹焚。
丹焚避过归海毫无计画性、仅是出自愤恨的劣质攻势,微微蹙起眉,猛地拔出归海右肩的短刀。
「呜……!」归海因疼痛跪坐在地,捏住渗血的肩膀,抬起头,蓝眼狠狠瞪着丹焚。
「下一次,你的攻击再这麽无趣……」丹焚晃了晃手中染血的短刀,「我就抓几个鳍隐来排遣你造成的无聊。」语毕,将短刀扔回归海面前。
丹焚转身走出房外。
归海低着头,紧握地上的短刀,指节泛白。
盘鸦看了归海一眼,停顿片刻,才走向丹焚的背影。
直到脖颈赤环烧灼,归海才将两柄短刀收好,走出房门跟上血龙王,蓝眼闪着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