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守護者遊戲 — Chapter2:回憶一隅

320号房吗?

在确认过房号无误以後,我伸手,指尖轻抵着冰冷的门把。

深呼吸口气──

好。

推开房门,步入昏暗的病房,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两个床位。

左侧的床位是空的,右侧的则严实的拉上了湖绿色布帘,在一片黑暗中依靠着微弱的夜灯照耀,宛如被隔开的小小世界。

我抬起手,揭开布帘,小心翼翼的,跨越了那条界线。

首先听见的是仪器的运转声。

东倞不知所措地看着我,我则微微一笑,望向偌大的床上、瘦弱的小身躯正吃力的大口大口呼吸,一张和东澄一模一样的双胞胎可爱小脸;口鼻处确紧密地贴合着氧气罩,随着他吃力的吸吐动作,白色的雾气消失又出现……

他半眯的大眼与我互视着,看起来难受极了。

看着这一幕,不只是笑容,我的身体四肢都僵硬地无法动弹──

原本是打算要以欢乐开朗的第一映象面对他的。

可是,当我对上他那双疲惫又痛苦的双眸、不该出现在孩子脸上的黑眼圈──我怎麽能够装作什麽也没看见的挤出一个平常的笑容?

他苍白的肌肤上插着几根医用管子,无论习惯亦或是有无痛感,可这麽小的身体……

为什麽要孤独承担如此巨大的负荷呢。

我并不是那种看到新闻上的哪个孩子或动物遭受虐待就会难过得同情心泛滥的善良人类。

只是,为什麽偏偏是和东澄大王同样的脸蛋呢?

是啊,现在去认真回想的话,我明白自己肯定是……打从今早和东澄大王说上第一句话开始,就被他那藏不住小聪明的眼神给吸引了吧?还有那张讨人怜爱的脸蛋,以及难以捉摸的性格。

东澄大王并不是我第一次接触的孩子,而是使我印象深刻得、不知不觉就被吸进了专属於他的神秘黑洞。

这就是他的天性吧,使每个人都无法忽视他,好感一次比一次的倍增。

所以──眼前的男孩和东澄大王拥有同样的外貌,却拥有身处不同的世界。

因为我没想到,本来期望自己能帮上东倞的忙,莽撞的闯进这个世界,才发觉自己什麽也做不到。

因为……

我来得太晚了吗?

因为……

到底,是因为什麽呢……这样的我,太奇怪了。

好像又回到了当年那时候。又或者说,自己根本就没有从那个地方走出过。

我握紧双拳,心脏揪了又揪,鼻酸的感觉牵连着眼眶泛红。过了半晌,察觉到眼泪就要落下、我死命的咬紧牙关,睁大双眼,不让眼泪涌出。

「……你好啊。」

「……你是?」

「没关系,你听我说就好了。」我不想逼迫呼吸就已经够折磨的他说话,「我是东澄大王的朋友!不管东悦愿不愿意,从今天开始我也是你的朋友了!」

双胞胎弟弟的名字叫做东悦,是东澄大王亲口告诉我的。「心」部的悦是吧──

「啊,忘了自我介绍,我叫作云净,白云的云,乾净的净,你想怎麽叫我、就怎麽叫我。」他虚弱的微笑点点头以示回应。

「有什麽我能为你做的吗?什麽都可以,就当作是见面礼吧!」

闻言,他睁大眼睛,目光期待地闪烁再闪烁,接着却又愣了住,用力皱起眉,左右摇晃脑袋。

……为什麽不说?

我轻抚他柔顺的浏海,咧齿一笑:「东悦,不需要乖乖的哦,可以耍耍脾气、或是闹闹别扭的,你才八岁好吗,想要什麽玩具就说,想要看什麽动画也说!不要一直憋着!」

恍神已久的东倞终於回过神来,少见的困扰扶额,和平常的乐天、少根筋模样成了强烈反比:「云净,拜托!一个大王就够头痛了,要是连这麽乖的东悦都──」

「你们『这种』想法对於东悦来说,叫作拘束。因为你们在他的身上贴上了标签,乖巧?所以他才会按照你的所希望的模样而活。」我深锁眉头,苦笑不已:「不过,这就是东悦的温柔之处吧。没关系,从今天开始,面对我的时候你可以想说什麽就说什麽,想做什麽就……呃,说出来我们讨论一下比较好!哈哈哈哈!」

我打量了下周遭,说:「我今天来是打算先和东悦你打个招呼的,因为今天也晚了嘛──啊!东澄大王要我把跳绳带走,能告诉我在哪吗?」

跳绳指的就是绑在树上的跳绳,今天东澄来探望时带给东悦的。

可是,看东悦的状况是不能运动的啊,跳绳是带有什麽意义的吗?

「在东悦的枕头下。」东倞说罢,将枕头下、套着透明袋的跳绳拿出,交给了我。

我接过跳绳,仔细一看,透明跳绳两端的木头握把,都各自系上了一个铃铛。

我记得,铃铛的意义是平安与安宁,这是东澄绑上的吧。

「东悦,你知道吗,我和东澄大王是因为这个跳绳认识的呢。不知道他有没有告诉你?今天早上,我边抬头看着天空,一边走在公园里,结果就被这个跳绳给绊倒了耶,搞得整个裙子都是泥土啊,哈哈哈哈!」我叹了口气,捧着手中的跳绳,喃喃自语道:「这个跳绳……为什麽被拿来绑在树上呢。」

「什麽?原来今天大王说的仙女姐姐就是你!奇怪了,皓云怎麽都没跟我提?」东倞困惑的皱起眉,回忆了老半天,才笑着说:「不过当我问纪皓云『仙女是不是真的漂亮的时候』,他超反常的正经回答:『人间界最美的仙女』,我差点没吓死啊!那个闷蛋竟然会说哪个女生美!?吃错药了吧!」

东倞收回了夸张的反应,抬眸,对上了我的眼,给予了一个肯定的笑容:「不过,既然是你我就信了,云净,你对纪皓云来说,是很……」

「咳咳!咳咳咳!」

东倞的话语声被东悦的猛咳给掩盖了过去,单凭着嘴形我也看不出个所以然。

「东悦,很不舒服吗?我叫医生吧!」

「东悦!?」我和东倞吓得齐声呼唤。

听着东悦那小身子惊人的咳嗽声,彷佛下一秒就会咳出倾盆鲜红似的,我忍不住双手握住他幼小的右掌,凝视东悦透出痛苦的双眼,坚定道:「我、我们来约定吧?明天我们会见的!後天也要见!大後天我们就一起晒太阳、一起看天空──东悦,你一定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一旁的仪器发起警告声响,随着紧张的气氛,我盈眶的眼泪顿时落下。

我俯下身,用力闭上双眼,将他严重颤抖的手、轻抵在我的额际:「会没事的。」

而东悦就像是回应我一样,紧紧的回握,不到几秒钟,彷佛倾尽了所有力气,才慢慢的松了开来──

「东悦!」

在按下紧急铃後,医生和护士很快就来到病房,我抱着跳绳、在病房外双眼空洞的呆站原地。

脑袋嗡嗡作响,全身的血液随着我忐忑的心情一起、狂暴咆啸个不停。

上一秒不是还好好的吗?

下一秒就像被恶魔给狠狠扯下了地狱。

东悦身体脆弱的不堪一击,随时都会瓦解。

放过他……

我在心中无数次地恳求。

哪怕是初次见面,我却什麽也没办法替东悦分担,实在太可悲了。

同样是双胞胎,东悦却无法露出和东澄大王同样的表情,就算只是一个带着童心的笑容也好,那样单纯的雀跃──东悦的任何表情中,都参杂了痛苦和悲伤。

我无力的倚靠着墙、蹲下身,不带任何思绪的、望着手中的铃铛跳绳。

耳畔传来电梯开启声,一阵脚步声从远处逐渐抵达我身侧,没有再离去。

见我无动於衷,来者也蹲下身,距离半尺的他抬起手,安慰地拍了拍我的脑袋。

「东悦从上个月感冒开始引发的气喘非常严重,一直没再改善过。」

「像现在这样的急救,也不知道是第几次了。」

我握紧手中的跳绳,将头埋进双腿里头,就连好不容易停下的眼泪也因为他的话语流成了一条河。

我已经太久没有感受这样的恐惧感了。

我害怕两种可能中的另一种可能。

他可能会活下来,可能会──

「刚刚东倞叫我马上来医院,不知道为什麽,我心里大概就有个底了──是云净。」

什麽啊,纪皓云,你根本是乱猜猜中的吧,不要说得那麽笃定好吗。

虽然我在心里吐槽他,但这些话语感觉就好像是希望我打起精神似的,一个字一个字都是为了缓和我混乱沉痛的思绪。

「……抱歉,让你这麽痛。」

「虽然我搞不懂你和东倞之间发生了什麽事,又或者是大王跟你说了什麽,但是,谢谢你这麽做,谢谢你这麽温柔……」

温柔?

我哪里温柔了?

纪皓云,你最近到底有没有吃错药?说出来的话都像唱歌一样好听啊。

我噗哧一笑,滴滴落下的咸湿眼泪不只沾湿了双腿,还滑进了嘴里!

「纪皓云……你不要再说了。我根本什麽都没做。」我将头埋得更深更用力,带着严重的哭腔说。

他也笑了起来,就好像我说了什麽笑话那样。

哈罗,哪里好笑了?

这人的笑点我永远捉摸不透。

「跟你说吧,一件很神奇的事,可能你会不相信,那也没关系──」

「大王,他生来就有着一个特别的能力。」

我不管红透的一张脸的、迳自抬起头,好奇地望着他的双眼。

他一双澄静平和的美眸注视着我,用运动外套的袖口、小心翼翼地擦逝去我脸上的泪痕:「他从小就看得见我们见不到的──并不是鬼魂,而是神明。不知道是他自己发现的,还是神明告诉他的?五岁的他突然对大家说『我看得见神明』,还开始坚持要大家叫他大王,叫本名完全不屑理人。」

纪皓云长指指着我手上的跳绳,「那条跳绳之所以要绑在树上,是为了累积『大自然精气』後送给东悦的,因为那是东悦目前最缺乏的东西,能让他更加幸运、平稳,至於铃铛更有着种种的好处,消灾解厄、平安顺遂……」

「大王他要你把跳绳带走对吧?他希望跳绳上头能累积『云净的力量』,并不是谁的力量都行,而是只有你才行;因为你身边都围绕着非常强大的灵气,虽然凡人感受不到,但大王却觉得温暖又灿烂哦。」纪皓云说:「那种灵气是很罕见的,连看得见神明的大王也没有──这一定就是大王他愿意让你喊他本名的原因。」

怪不得那时候纪皓云会那麽吃惊地看着我!

「大王说:『神明都说那种灵气是属於前世或者身边爱人死後所留下来的、庇佑与祝福的能量。也就是说,除非你前世是个功德无数的人,又或者是你的爱人死前抱持的思念、甚至是守护你的意念太过强烈,才会化为正面的灵气附加在你身上的。』」

纪皓云高高扬起嘴角,露出一口整齐洁白的牙齿,双眼因笑容而成月牙形,「我想,你出现在东悦身边,就是最大的帮助了。」

真的……是这样吗?

我凝望着紧闭的房门说:「可是,在我把跳绳拿走以後,东悦就病发了,就算我在也一点用都没有。」

「是谁说这样就代表没用了?才刚开始不是吗。」他云淡风轻地说。

我不解的转头,只见纪皓云脸上漾起一抹信誓旦旦的帅气笑容,吓得我立刻撇开视线,故作淡定的捏住自己的大腿肉--可恶,我平日见过的男神众多,别说心动,根本就麻木无感了,为什麽这阵子以来、一次次的对上纪皓云时,免疫系统几乎被无效化了啊……

不久後,犹如在印证着纪皓云的话语,病房开启,东倞带着往常那般爽朗的笑容、又跑又跳地跑了出来。

东倞原来的阴郁与憔悴,在一夕之间,一扫而空。

宛若见到了滂沱大雨以後,最清澈、最蔚蓝的天空。

如果您喜欢,加入书签方便您下次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