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冷风在克劳斯耳边呼啸,衣着略显单薄的男子却毫不在意的继续前进,没有停步的意思,一直到差点超过农场的栅栏才僵硬地止住步伐。
大概会被训斥一顿吧?明明是个伤患还这样乱跑,伤口才包紮好不久呢……给人家添了麻烦有点不好意思,可是他真的没有心力再去思考那些了。
现在他只想单独一人待着,让从刚刚起就一片混乱的脑子平复下来,尽管以堵在他胸口的怒火越翻越烈的情况来看,这应该是徒劳无功。
刚刚对蜜琪他们说了要去看雅可,也就是他的马。问题是他在悲愤的情绪驱使之下不断往前走,回过神来已经超过马厩的位置了……
克劳斯叹了口气,随便找了颗大石头就坐了下去,难得的露出烦躁的样子,带着英气的眉紧蹙,平时总是流露着一股坚毅,却又不失温和的金黄色眼眸此刻却黯然的像画布上褪色的颜料,失去了过往那种亮丽的灵活。没了生命力的感觉使这个总是沉稳自信的青年看起来莫名的脆弱。
夕阳最後的一点余晖还未从天空淡去,那逐渐下沉的橘红宛若将残的烛火,一点一滴被暗沉的蓝吞噬,染成一种哀凄的紫红。只是克劳斯毫无观赏的心思,低垂着头,褐色发丝遮盖住表情。
「你的马应该不是草皮吧?」被忽然响起的说话声吓了一跳,克劳斯震了一下,猛地回过头。
方才为他诊疗的医者少女站在他身後,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容,浅蓝的双眸有着一丝促狭。
克劳斯没有马上回答,面上却机不可见的出现些许凝重。居然连那位医者小姐何时出现在身後都没有察觉到,他的警觉性怎麽能低成这样?是负伤的缘故吗?
是了……他的防备心本来就不够,不然怎麽会傻傻的让艾撒特陷害?又怎麽会让莉蒂亚受害?
想到死去的宝贝妹妹,心脏像是被无形的利刃插入,狠狠翻搅一番。不敢再将思绪停留在手足的死亡上,克劳斯抬首,金眸直视面前的少女,「当然不是。很抱歉,我无意欺瞒你们,只是………」不知不觉就走到这里,心绪混乱之下就乾脆停在这儿了。
身为年过百岁的妖精,即使克劳斯完全没有提过他来到这里前的任何事,琉蜚雅多少还是能够猜出一些大概。人遇到伤心事时多少都需要一些时间独处,她点点头表示理解,淡绿色长发随着动作晃动。
「没关系。倒是你,已经整理好情绪了吗?」
听见少女的问题,克劳斯一愣,几秒後才明白对方早已将他的思绪看得透彻,向来沉着的俊朗脸庞少见的浮现一丝尴尬。
见青年没有马上回答,琉蜚雅猜到答案应该是否定无误。
「总之先回屋里去吧,重伤未癒却跑来吹冷风对事情一点帮助都没有。蜜琪他们很担心喔。」妖精少女温和的劝道,她不认为这只有外表年龄比她大一些的孩子所遇到的状况会超出「他们」的能力范围。反正目前没有立即的危险,暂时还不用担心仇家找上门。
再说如果真的危及到蜜琪他们,她的上司们也绝对不会置之不理,大不了把事情扯上台面弄成政治问题。
琉蜚雅勾起一抹轻浅的微笑,她绝不会承认自己抱着想看女皇陛下发威,把欺负朋友的混帐教训一顿的心思。
就算是医者,妖精还是妖精,爱闹的心永远不变。
「好的。」克劳斯苦笑,听话地跟在转身离开的琉蜚雅後头,往木屋的方向前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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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劳、斯!」
咬牙切齿的呼唤对方的名字,蜜琪死死瞪着一脸尴尬的褐发青年,色泽典雅的祖母绿色眼眸色泽典雅的祖母绿色眼眸因怒气而睁的圆圆的。
「你以为你在做什麽啊!不是说了我弟弟年纪还小不要教坏他吗?拖着那种身体乱跑在你的观念中难道是一种优秀的表现吗?」居高临下……好吧其实也只高了十公分左右的圆滚滚绿眸尽力想要表现出威严,眨也不眨地用凶狠的目光将坐在床上的克劳斯定住。
可惜因为眼睛的主人实在不是当凶神恶煞的料,所以看起来顶多像只试图威吓人的幼犬。
「对不起。」知道自己的行为的确是错的,克劳斯非常老实的道歉。
虽然他不是在逞英雄,但要是那个叫西蒙的孩子将来模仿他的举动可就不好了。
拖着未痊癒的伤乱跑,真的不是明智的举动。
「好了小蜜,别这麽苛责人家。」琉蜚雅拍拍蜜琪的肩膀劝道,声调柔和诚恳。由於她所站的角度刚好让一头淡绿色长发遮住表情,克劳斯所能看到仅是她的侧脸,只有蜜琪看见了那名妖精少女的浅蓝明眸中充满着幸灾乐祸。
差点忘了,琉蜚雅是医者,最讨厌乱跑的病患了………
「知道了,我不骂了。」开玩笑,克劳斯头都已经低到不能再低了,再骂就有点过份了吧?
琉蜚雅微笑着耸耸肩,表示随她高兴。只不过蜜琪还是发现了那双蓝眸理若有似无的惋惜。
你是多期待我骂他啊!
西蒙跳上床,双手搭上克劳斯的肩膀,颜色微淡的湖水绿色眼眸写满担忧,「克劳斯哥哥,以後不可以伤没好就乱跑喔!就算草皮很美也一样。不然我们会……」他沉默了几秒,继续道:「很恐怖。」
中间的停顿是什麽意思?克劳斯知道这种只说一半的话通常代表威胁,不过这孩子也是为了他好,所以他并不会感到不快。轻轻地点了点头,金黄色的瞳眸温和的注视着西蒙,「抱歉,不会再乱跑了。」
「真的吗?」西蒙一脸怀疑。
克劳斯无奈地望向蜜琪,他在他们面前这麽没信用?
在骑士团里从未有人质疑过他的诚信,被个孩子用「说是这麽说,可是你之後还是会跑吧?」的狐疑表情看着倒还是第一次,那通常是亚格才有的待遇……
尽管不知道遇到他们前的克劳斯是不是个常道歉的人,但蜜琪肯定遇到他们後他的道歉频率一定有增加。同情归同情,做人还是要诚实,蜜琪毫不掩饰的说出自己的看法:「说要看马却跑去看草皮的家伙太难信任了。」
唇边带出的笑微微僵硬,克劳斯还真没办法反驳这项指控。那片草地离马厩可不只一步远,除了路痴应该没有谁会把路走成这样吧?
不对,搞不好连路痴都不会迷路成那样。
「停!聊天时间结束。」琉蜚雅轻敲房间的门板,将三人的注意力移到她身上。「伤患要多休息,刚吹完凉风的伤患更要好好休息。」她微微一笑,浅蓝的柔和眼眸直直盯着克劳斯,「别忘了你被砍了好几刀,而且都是『用力砍』,那可不是切菜不小心划到的简单伤势。还有妲罗花的毒素虽然不会太快发作,但不意味着可以掉以轻心,明天我会带药过来,今晚好好睡,痊癒後不管是要看马还是看草都随便你。想要的话,看龙也没问题喔!」
克劳斯无言以对,接二连三的挖苦让他无法招架,他已经不知道该怎麽做才能叫眼前的三位忘掉草皮的事了。他真的不是特地去看草皮的。
「对了,克劳斯。草皮真的很美吗?」
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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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静的躺在床上,终於摆脱草皮话题的克劳斯松了一口气。右手放在额上,望着天花板等待睡意找上自己。
清晰的月光透过窗子斜照进来,黑暗与寂静使思绪更容易沉淀,也让他的心思无可避免的……飘向几天前发生的事。
就像伤口还未痊癒时,总是会不由自主去注意它一样。明知道一直看着也不会好,却仍然动不动就去翻一下。心灵的伤害,也是同样。
「为什麽你要这麽做?你怎麽不为莉蒂亚想想!」
「我们已经没有关系了,这样没有任何意义。收手吧!」
「哥哥,我好怕!哥哥!」
耳边彷佛还能听见艾撒特虚伪的指责、荔安妲甜美的声音诉说着陷害他的一字一句,以及莉蒂亚惊慌恐惧的呼救。闭上眼,克劳斯的拳头收紧。
「呵……」
苦涩的轻笑,他任由自己坠入通往梦境的黑暗,内心悄声祈祷,能够消散於那片漆黑中,再不复苏。
只是他自己也明白,不可能。
门外,蜜琪与西蒙把耳朵贴在门板上,相互对望。
「姊姊,克劳斯哥哥刚刚是不是叹气啦?」西蒙小声询问,深怕音量过大会让里头的人发觉他们的举动。
「好像是吧?」蜜琪不是很确定,圆圆的绿眸眨了眨,「如果他一直睡不好,需不需要请琉蜚雅做安眠药给他?」
西蒙偏头想了想,觉得这种方法不够天然,於是选择反对,「可是听说安眠药吃多了也会上瘾,对身体不好。不如这样,克劳斯哥哥睡不着,我们就打昏他让他睡着怎麽样?」说完,脸上还浮现跃跃欲试的神情。
………长期用那种方式会死吧?会脑袋破裂而死吧?
蜜琪非常冷静的看着她可爱的弟弟,用十分冷静的语调问道:「你这个方法从哪学来的?」
「书上。」西蒙乖乖回答,「主角的恋人离开了他,他就睡不着,他朋友就把他敲昏让他可以睡。」
你确定那是他朋友而不是仇人?以那样的观点来思考的话,直接毙了对方不是更好?睡得超安稳,直接永眠不用醒来了。
「打晕人家什麽的绝对不可以。」蜜琪态度坚决地表明。「没弄好的话就不只是安眠而是永眠了,所以绝对不行。」
「是这样吗?」西蒙惊讶的瞪大湖水绿色的眸子。
蜜琪正想告诉他当然是这样,却听见另一个稳重的男音比她先一步讲出了要说的话。
「当然。」
「哇啊!」姊弟俩吓得跳起来,由於克劳斯正好站在蜜琪身後,所以他非常倒楣的被她一头撞上。
「唔!」
「好痛!」
克劳斯抚着被撞个正着的下颚,微微庆幸自己没有咬到舌头。看着抱着头蹲在地上的蜜琪,他哭笑不得地屈膝半跪,凑近少女替她检查,金色双眸中带着歉意。「还好吗?」
「还行……」蜜琪泪眼汪汪地抬头,金黄鬈发随着她的动作轻晃,「你怎麽还没睡?」
克劳斯顿了会儿,露出淡淡的微笑,「那你怎麽会站在门口?」
「欸……」蜜琪心虚地眨了眨祖母绿色眼眸,视线左右飘移,尽管克劳斯没有刻意提高音量,脸色也不阴沉,她还是感到压力倍增。「因为…那个……」
「嗯?」褐发男子依旧保持着笑容,动也不动地凝视着面前的少女,一副没得到答案就不打算走的样子。
克劳斯哥哥好强!西蒙看着被制得死死的姊姊,内心不由得佩服了起来。
但是不管克劳斯哥哥再怎麽强,我还是支持姊姊。西蒙很有义气的发挥他的手足之情,「姊姊,你该去洗澡了。」
「啊对对!我得去…没错,失陪了!」蜜琪给西蒙投去感激的一眼,连忙落荒而逃。
要赶上那种速度对克劳斯来说不是难事,但他毕竟是个骑士,为难一个女孩子对他来说可不是值得赞许的行为,所以他没有阻拦,就这麽让蜜琪跑走。
「你在保护你姊姊?」克劳斯望着蜜琪离开的方向,西蒙只能看到他的背影而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男孩仍然察觉到那人声音中的黯然。
这是个有故事的大哥哥。
「大哥哥,乖乖睡觉才是好小孩喔。」西蒙灿笑,没有正面回答,湖水绿色的眼笑得弯弯的。
克劳斯转身,略带无奈地低头,「知道了。」
这孩子到底是谁负责教育的?性格怎麽会是这种样子?
经过这一场简直像闹剧般的对话,心底的那一丝哀愁即使没有消失,至少也被稀释掉一些。克劳斯决定先别探究西蒙的个性问题,听话去睡觉。
进房前,他轻轻地对西蒙说:「谢谢。」
☀☀☀☀☀
「琉蜚雅,你该休息了。」
俊秀的蓝发青年不赞同地看着拿着各样药草的妖精少女劝道:「那位伤患的解药已经处理好了,剩下的就交给我整理。身为医者不只要照顾别人,更要懂得顾好自己的身体吧?」
「好好,我知道。别担心,不会把自己累垮的。」琉蜚雅温柔地笑笑,乖乖把手中的药草放下。「伊瑟奈,我又不是小孩子,难道还会大半夜不睡觉跑去冒险吗?」
「你以为你没做过吗?」伊瑟奈冷冷的说,奇异的银色眼瞳宛如吹袭的暴风雪般锐气逼人。琉蜚雅不禁瑟缩了一下,随即装作没事地勾起嘴角,「唉呀,身为我的护卫就不要计较那种小事了吧,好吗?伊瑟奈。」
她这个护卫什麽都好,脾气也不是很差,就是管教她的时候可怕了些……
「小事?」果然,可怕的护卫大人发威了。「我赶去的时候你几乎只剩半条命了!你的专长是处理草药而不是战斗,结果你居然直接和那个邪术术士对战!」
和琉蜚雅打起来的人隶属一个专门针对非人的团体,因为对非人的力量感兴趣而想占为己有、或是单纯厌恶非人的一群疯子。他们研发出不少残忍的恶咒和邪术,有时不只用在非人身上,为了测试效果或纯粹想践踏他人以显得自己高人一等,便用在自己的同胞——人类身上。
当他看见琉蜚雅一身是血的倒在地上时,他的心脏简直都要冻结了……
琉蜚雅嘴一瘪,美丽的浅蓝眼眸写满委屈,「那是因为他用陷阱嘛!不然我怎麽可能会输成那样。」
她再怎麽样也是受过训练的妖精,虽然实力不如真正的战士,却也弱不到哪去。当时是因为她毫无准备闯进对方地盘,敌人又事先预备好对付她的手段,才会把她搞的那麽惨。但是输了就是输了,既然打起来就不能指望敌方攻击前还先提醒自己,不够谨慎确实是她的问题,怨不得任何人。
「你应该带我一起去的,你忘了吗?」伊瑟奈沉声道,一双银眸因自责而显得阴暗,「我说过要守护你,你却在我不知道的时候受伤,甚至可能死去。你知道那对我来说意味着什麽?」
见伊瑟奈这个样子,琉蜚雅也不敢再嘻嘻哈哈的了,她当然知道那对他来说意味着什麽。
「那时你的伤还没好,我担心啊……」妖精少女低垂着头,小声的说。
妖精爱闹腾,唯一能让他们变得乖巧的,就只有他们深深在乎的存在。
伊瑟奈轻叹,握住了琉蜚雅的手,「别这样,我只是不希望你累坏而已。」他的本意不是要找她吵架。
「明天我和你一起去吧,你说那个人类似乎大有来历,我们也许能帮上忙。」
「好。」琉蜚雅抬起头,美丽的笑靥再度浮现在她的脸蛋。
不管那个叫克劳斯的人类遇上了什麽麻烦,既然蜜琪打算帮忙,那麽身为朋友的她自然不会袖手旁观,何况她还有一位了不起的护卫,不用太可惜了不是吗?
最後一段会不会太突兀了啊?
我觉得这章好像又没什麽重点了,不过才第二章,应该没关系吧。如果可以的话给点意见吧各位!
By萤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