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被殴打的地方、或是被剑砍中的伤口都痛的要命,像是烧灼一样的痛楚折磨着他,就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温度,急促又不稳。
「姊姊,伤者先生发烧了……」
「咦!糟糕!那要怎麽办?泼冷水有用吗?」
是谁?
那是谁的声音?
他努力想要听清,但他实在是太疲倦了,就连移动都没有办法。
最重要的是泼冷水绝对没用。
「……泼冷水不可能有用的,想想别的方法吧。」
「喔,好吧。」
身心俱疲的状态下可以躲过一劫真是太好了,他可不希望伤势再加重。艾撒特的每一下攻击都没有留情,即使他是骑士团中备受看好的强者,也不意味着能拖着中毒的身体打败实力与他不相上下的敌人。
没错,中毒的是他,而不是一脸悲愤质问他的艾撒特,饮下那据说是他为了报复好友娶走心上人而准备的毒药的人,是他。
更让他心痛的是荔安妲居然帮着艾撒特诬陷他!她甚至不顾这些年与莉蒂亚的情谊,就这样眼睁睁看着莉蒂亚死去!
妹妹被强灌了剧毒後不断呕血的画面深深烙印在脑海,哀恸涌上心间,彷佛被剖开心脏,塞入一堆碎冰。他咬牙,双拳握得死紧。
伤口的疼痛折磨着他,但他愿意再更痛一些,只要能够转移他的注意力,让他别再回想那种心寒……
恍惚间,他感觉到一只手轻摸上他的头,温柔的安抚着他,带着一丝冰凉,抚平尖锐的痛楚,他渐渐感到安心。
他的呼吸平缓下来,然後,沉沉睡去。
☀☀☀☀☀☀
蜜琪觉得自己真不是盖的。
第二天伤者先生就发烧了,她与西蒙照顾了他一整夜。他看起来好像很不舒服,所以她就用以前姊姊照顾她的方式来照顾他,结果就在她替他量额温时,他不知哪来的力气抓住了她的手,之後一直没放开。所以她只得和他睡在一起。
听说在东方大陆,女孩子做了这种事是要嫁给对方的。
自己居然完全没有压到人家,她忽然有点佩服自己的睡相!
「嘛,现在不是崇拜自己的时候。」蜜琪喃喃自语道,一边将朋友调的药拿来,「伤者先生,吃药罗!」
当然,熟睡的男子一点反应也没有,蜜琪也没指望他能回答。她烦恼地看着他。
「这样喂会不会呛到啊?」
思考了许久,蜜琪决定先把男子扶起来再说。她手伸到他背後,费力的将他撑起。
「男人真重。」哪像她,一整个叫身轻如燕。
她敢赌这个男的一辈子都没办法像她一样苗条。
好不容易让男子半靠在床头,蜜琪将药瓶凑近他的唇,慢慢喂他喝下。男子有些困难地咽下药汁,结果在几秒之後,蜜琪马上懂了一个道理,千万别随便喂昏睡中的人吃的或喝的。
可惜,她懂的太晚了。
他呛咳着,强烈的震动动到了伤口,痛得他几乎要再度倒下。
「呜哇!对不起对不起!你没事吧?」蜜琪知道自己讲这话有点睁眼说瞎话的意味在,毕竟人家那样怎麽看都不像没事。但总不能就这样呆楞着看他咳吧?
他摀着嘴,皱眉看着眼前的少女,她是谁?
蓬松柔软的金黄鬈发披散,温暖的颜色就像向日葵一样,有种耀眼的活力。蓝与绿交织的祖母绿色杏眸圆睁,怕惊动什麽似的小心翼翼地望着他。
蜜琪也是现在才看见他的全貌,褐色的发丝有些凌乱的遮档了他的视线,但却无法掩盖他俊朗的脸庞,和那双严肃而坚定的金色眼眸。
就瞳色来说还真是特别。
男子硬是撑起虚弱的身体,稳住呼吸询问:「你是……」什麽人?
这是一个很常见的问题,而且通常不难回答。只不过此刻情况特殊,好好作答对於蜜琪来说有点小困难。
「呃……」蜜琪的目光开始乱飘,她很想回答他的问题,也很想直视着人家说话,可是在对方衣衫不整且浑然不觉的状况下,对谈什麽的……真的有点尴尬。
金黄的双瞳注视着她,男子丝毫没有察觉到自己衣服领口的钮扣松开了,露出大片胸膛。昨晚忙着处理伤口,蜜琪根本没有闲情逸致去观察他的身材怎样,而在少了有人要死了的紧张感的现在,她才发现这个人的身材其实很不错……
虽然缠着绷带,依旧看得出明显有锻链过的精实肌肉……看起来好像牛排喔……
「牛排?」
听见那位年轻人困惑的声音,蜜琪这才回过神,发现自己不小心将内心的想法漏了几个字出来。
「啊哈哈哈!我是说,先生你要不要先把扣子扣好再来问问题?」蜜琪乾笑着,想办法把话题转向别的地方,只要他不会注意到她用牛排来形容他的身材,就算要她和他讨论不健康的牛拉出的粪会有怎样的外观也行!
闻言,这名褐发青年低下头,随即愕然地发现自己「衣衫不整」,顿时也管不了什麽牛排了,赶紧把衣服整理好。
暗暗松了一口气,蜜琪接续最初的话题——身份。「你好,我是蜜琪,蜜琪‧夏恩斯。刚刚你想问的就是这个吧?那麽可以换我请教你的名字吗?」
男子楞了一下,没有马上回答,他别过头,望着窗外。
名字……可以说。但姓氏……
「克劳斯。」他轻笑,只是笑容中没有多少欢意。「叫我克劳斯吧。」
「克劳斯。」蜜琪轻轻复诵他的名字,露出微笑,「好听耶。」歪着头想了想,蜜琪惊讶的瞪大眼,「咦咦咦?你的名字和那个很有名的什麽……那个名号很响亮的皇家骑士一样耶!」
当然,他可是剑帝身边最优秀的骑士之一,在瑟芬提丝几乎没有人不知道他,但那已经不重要了。
他失去了最重要的人。
「巧合吧。」他淡淡地说,没有要在这个话题上多作停留的意思。
不然,他一定会被那窒息般的痛楚折磨至死。
蜜琪呆呆地望着低垂着头的克劳斯,那双奇特的金色双眸黯然萧索,像是被放弃耕耘的土地那般荒凉。
该不会……他已经知道牛排的事了吧?
一阵寒意涌上她心头,蜜琪慌张的抓住克劳斯的肩膀,「兄弟冷静啊!」
被蜜琪突如其来的举动吓着了,克劳斯楞楞地看着她,金眸没了刚才的哀伤,多了些许疑惑。
「怎麽了?」少女的脸蛋苍白,祖母绿色的眼眸中满是不安。见状,克劳斯不禁有点担忧,虽然他与她才刚认识,但很明显的,他能活下来是因为她的帮助,更何况骑士的道义可不会允许他对需要帮助的人视而不见。他放轻声音,安抚似的说:「放轻松,告诉我发生什麽事好吗?」
「对不起!」一听他问,蜜琪马上爆出这句。
啊?克劳斯不了解怎麽会突然得到一句道歉。
「什麽意……」
「我不是故意的啦!牛排又没什麽不好,如果你真的很不喜欢的话也可以改成羊排……不不不我是说别绝望,别因为牛排而自杀!」
「呃……」克劳斯苦笑,尽力让自己不去注意少女所说的牛排,「我没有要……你是怎麽想到这儿的?」他看起来有那麽狼狈吗?
「没有吗?真的没有吗?」蜜琪紧紧盯着他,专注程度不下於看着老鼠的猫。
「没有。」克劳斯否定得十分迅速。
呼~蜜琪松了口气。没有就好,不然她就得去问邻居哪里买得到棺材了。
谢天谢地。
克劳斯不晓得蜜琪在想什麽,说实话也没那个精力去猜测。困境并没有和死神一同离开他,要面对的痛苦与难关一分不少,然而他却连接下来该如何是好都不知道,以往的勇气、毅力、沉着彷佛都离弃了他。
他该怎麽办?
「不知道该去哪的话,就先留在这里吧!」
讶异地抬头,望着似乎洞悉他心思、笑容灿烂的少女,克劳斯听见她这麽说——
留在这里吧,伤者先生。
☀☀☀☀☀☀
客厅内,西蒙坐在椅子上,安静的等着在厨房将牛奶加热的姊姊。
「西蒙,那位先生好一点了吗?」坐在西蒙对面的蓝眸少女问,烛火的照耀将不似常人的淡绿色长发染上一层柔和的光泽。
少女有张清秀的白晰脸蛋,一双浅蓝色的眼瞳宛如泉水般清澈,淡绿的发丝带着一种飘逸的美感,身上的白袍绣了一只银色的飞鸟标志。那是他们的妖精朋友——琉蜚雅,「非人帝国」伊迪琳斯卡的皇家佣兵团「空羽」的其中一位药师。
「嗯。姊姊说他早上醒过来一次,不过应该是太累的关系,伤者先生又睡着了。」
「这样啊。」琉蜚雅点点头,「等会他醒了我在帮他检查看看,他的伤蛮重的,可不能轻忽。」
西蒙乖巧的笑道:「谢谢琉蜚雅姊姊。」
「不客气。」琉蜚雅浅笑,她的举手投足比一般的妖精稳重许多,给人一种安心的温柔感觉。或许那是身为医者必备的气质吧,毕竟医生可以说是身体的修复者,要是他们表现出随便的态度或慌张的模样,患者也会开始紧张,对於治疗会造成天大的妨碍。
「牛奶来罗!」愉快的声音从厨房传来,蜜琪端着放了四个马克杯的拖盘走来。
「又是麦芽牛奶?」琉蜚雅无意间瞥见蜜琪杯中的液体,笑了,「你还真是离不开它呢。」
从以前到现在,她的这位人类朋友最爱的饮品就是麦芽牛奶。小女孩的时候是这样,现在也是如此。
「对了,那位伤者先生睡饱了吗?」琉蜚雅问,轻啜了一口热牛奶,「差不多该检查了哪。」
「应该好了吧?」蜜琪不确定地说。「我去看看好了。」她放下杯子,往房间的方向过去。
推开门,蜜琪意外的看着已经站在门口的男子。
「你已经醒啦!」
「都睡了整个晚上加一个下午,再睡就太夸张了。」克劳斯淡淡一笑,金黄的眼眸里却没有太多情绪,让他的笑容乍看之下虽没什麽不对,却也没多少诚意在里头。
蜜琪知道那并不是冷酷或无礼的表现,而是一种伪装,将受伤的心灵隐藏起来不被人发现的方式。
没有多问,蜜琪清楚除非对方愿意敞开心扉,否则随意探究只会变成一种隐私上的侵犯。她微微一笑,「我的其中一个『高手』朋友来罗!该帮你检查身体了!」
在牛排风波过去以後,蜜琪告诉克劳斯,她的朋友中有许多高手,可以帮忙处理他的伤,他可以安心待下来。尽管他不了解那些「高手」的底细,但由蜜琪的神态可以看出来,她对他们非常信任。
英挺的眉头微不可见地蹙起,克劳斯微微弯身凑近蜜琪耳边,压低声音询问:「无意冒犯,但你的朋友口风够紧吗?」
尚未确认他已死以前,艾撒特是不会放松戒备的,若是他在这里的消息泄漏出去……克劳斯不敢想像艾撒特会如何对付蜜琪一家。
「当然。琉蜚雅说了会守密,那就一定会做到。」蜜琪肯定地回答,神态中充满诚挚与信赖。
克劳斯像是被刺痛般迅速地移开视线,她对朋友毫不保留的相信,就像他从前与挚友们的情谊一样,深刻到甚至能将生命交付对方。
但也提醒了他那份情谊的破碎。
「那就好。」眼帘低垂,彷佛试图掩盖蔓延在金黄眼眸中的恨意。「请她不要在外提起任何关於我的事,会惹来麻烦。你和你弟弟也一样,好吗?」
他不能把他们卷入和艾撒特之间的仇恨里,等伤好了,他就会离开。
「嗯,我明白。」蜜琪点点头,往前一步,仰起脸,让那双尽管悲伤却仍旧坚毅的金眸直接对上她祖母绿般典雅的杏眸。「但是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面上浮现不解,克劳斯虽然不是很懂蜜琪想做什麽,但仍颔首同意。
「当你要走的时候,请先与我们道别。」
金黄瞳眸睁大,俊朗的脸庞难掩错愕。她知道?
见他有些手足无措的样子,蜜琪不禁莞尔一笑,「别这麽惊讶,我是有点呆呆的,可我不是傻瓜。虽然你什麽也没说,但我看得出你有麻烦,而且你不想连累我们。对於你的决定,我们都会给予尊重,所以请你不要无声无息的消失,我们不会自以为是的干预你的。」她柔和而真挚的说,美丽的双眸中有着体贴和谅解。
被蜜琪弄得哑口无言,失语般沉默了一会儿,克劳斯苦笑,「被看穿了啊……」
「当然,小蜜在某些时候可是敏锐到惊人的地步呢!」不知何时靠在一旁观望两人的琉蜚雅笑道,看着他们一脸的惊吓,浅蓝明眸流露出明显的揶揄。「不是要检查吗?怎麽聊得这麽开心?全世界都被抛在脑後了喔。」
「闪闪发光。」西蒙捂着眼偷笑。
「才没有发光!你们在想什麽啊?」蜜琪哀叹。琉蜚雅再怎麽沉稳,终究还是妖精。恶作剧是各部族妖精的共有天性。听说他们当中最年长的长老还搞出在东方龙族前王的婚礼上献唱一首关於情侣分手的歌这样的「壮举」。
连长老都这样了,族民又会正经到哪去呢?
「抱歉耽误了你的时间,我们不是有意的。」很快便恢复镇定的克劳斯不卑不亢地致歉。「还有,小弟弟,我们没有发光。」注视着窃笑的那个金发男孩,唇角微勾,那双美得令人屏息的金黄眼眸里终於有了一丝微不可见却真实的笑意。
尽管当中掺杂着一些难以察觉的悲凉。
「好吧,没发光就没发光。来检查吧!」毕竟是朋友,琉蜚雅一下就放过了他们俩,打消了大喊「闪光攻击!大家快跑!」的念头。她拉来一个椅子,打开药箱,拍了拍椅子。「请坐。」
克劳斯乖乖的走道琉蜚雅身边坐下,一一回答她的问题,让她察看身上的伤口。
几分钟後,琉蜚雅的脸色染上小小的凝重。
蜜琪忐忑不安地看着那张清秀的脸蛋越来越严肃,手心微微冒汗。西蒙发现姊姊的紧张,当下突然冒出一种看到新手老公等待医生宣判老婆怀孕的荒唐感觉。
视线不着痕迹地移到克劳斯身上,再移回自家二姊那儿。
改天来问问莎夏姊姊如何分辨谁会成为自己姊夫的方法好了。
「怎麽样?」蜜琪小心翼翼的问,彷佛这样做状况就会乐观一点似的。
琉蜚雅蓝眸眨也不眨地盯着克劳斯。「妲罗花的毒,给你下毒的人够谨慎。」
妲罗花,一种长在潮湿地区的有毒植物,它的毒液在服下的初期只会偶尔身体无力,之後会沉寂一段时间,没有任何作用产生,让人以为只是普通的麻药。然而一段时间过後毒性便会完全蔓延开来,到时後想清除就难了,几乎只有死路一条。
克劳斯没有说话,艾撒特的狠他清楚,只是从没想过会对着自己。
「幸好你才刚中毒不久,要解毒容易多了。我得先回家拿药材,明天开始治疗,行吗?」琉蜚雅向他确认。
「麻烦了。」情绪再度荡入低谷,克劳斯的声音也跟着低沉几分,他站起来走向门口,「我去看看我的马。」说完,没有给人回话的机会便快步离去。
他需要……独处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