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像中的天文台,应该是高科技的投影设备,自动投影星空,还有超级大的望远镜,不是这样老旧又有点腐朽的木造建筑。
这就是祝雁德倾付青春、拼命守护的地方吗?我皱起眉,感觉有点失望。
「别失望,这是以前的学长姐自己设计建造的,望远镜也是,很了不起。天文社在齐伟高中算是比较年轻的社团,成军才五年,挤不进活动中心社团办公室,这一侧没有光害,加上和进修推广部一起,在夜间活动,方便校警巡逻,社办才会在这里。」
郑騂伸手抚摸木墙,眼神带着赞叹和怀念,彷佛这是他曾经流连忘返的场所。
「你怎麽这麽清楚?你天文系?」我话说出口,才发现自己不小心烙了二〇一五年艺人炎亚纶起始的网路流行语,毕竟在公关公司,总是要和流行次文化保持接触,我和同事不免惯用流行语对话。
郑騂偏了偏头,推了眼镜看着我,果然我说错话了。
他微微俯身看着我,一脸认真,「你说对了,我还是系主任呢。」
他怎麽接得到这个哏?我吓到了,郑騂却又哈哈大笑,「说什麽呢,高中不分科系,我想你应该是知道的。」
「我当然知道⋯⋯」我没好气回答,遇见郑騂,我好像总是觉得语塞,他背起书包,双手插进口袋,「借过,我要走了。」
我让路,也顺便抬起手看看表,「啊!」差五分钟六点,我居然因为这个郑騂,差点误了打工,於是急急忙忙加快脚步掠过他,「我也要走了,再见!」
我冲出天文台,下了楼梯转向长廊,一路气喘吁吁小跑步前进,没多久,我发现郑騂也下楼了,但他只是迈着长腿,悠然地走着。
不只如此,我还察觉,我转弯後郑騂也转弯,我直走郑騂也直走,在进修推广部行政办公室前,我停下脚步,他也是。
我怒转头,「不要跟着我。」
「我没有。」他耸耸肩。
我指着行政办公室,「我要打工了。」
他学着我伸出长指,指向办公室,「我也是。」
我倒抽一口气。
「巫天檎同学!郑騂同学!这麽巧,两位工读生一起报到啊?」
一位五十岁左右的职员出声,我认得她的花妈发型和袖套,她是进修推广部的职员,她拿着资料表跟我们挥手打招呼。
我顿时五雷轰顶,同班、同社团也就算了,连打工也要跟郑騂在一起⋯⋯
这高中生活看来不但没有好的开始,根本是整组坏光光了。
万念俱灰的我,在影印资料时,忍不住用头轻撞在影印机上,只有这样才能表达我有多垂头丧气。
「这样会造成影印机故障。」郑騂经过我身边,用平静的语调提醒。
「谢谢你哦,真是好心。」我翻了个白眼,如果和幼稚的男同学斗嘴,是我曾经错失的青春学分,我还真不想补修这一门课。
我只想低调安静的过日子就好。
我摇摇头又叹口气,只能像机器人一样,翻页、影印、再翻页、再影印,如此机械式的动作,大脑闲置下来,我的视线不住地投往对面办公桌的郑騂,我想,多累积一点他的特徵点,我以後可以远远看见他,就赶紧逃开——
於是,我看见——他制服领口微微露出的锁骨下,有一个新月形的伤疤,他的手指非常修长,他是左撇子,他习惯不紮制服上衣,他的学号是二一〇二八三⋯⋯
而郑騂说幼稚也不是真幼稚,他听承办职员交代事情,又变成一副好宝宝模样,点头微笑,乖巧称是,稳妥地将发票、领据一一贴在报帐表格上,以我实际上二十五岁看来,到是个行事可靠、反应快的工读生。
郑騂抬头,对上我的视线,他发现我在看他,我慌忙别过头,脸颊又热又烫,原本以为他要出声取笑我,他却淡淡地开口。
「巫天檎,等一下你有事吗?」
现在已经七点五十八分,我正收尾手上的工作,「没有⋯⋯我要回家。」
「如果不想看到祝雁德社长,你就回家吧。」郑騂嘴角一勾,给我一个诡异的笑容。
「咦?看他——难道他还在学校?」我皱眉,真心觉得郑騂在诓我。
「你说说看,他在哪里?」我问,郑騂挑眉,「在你不知道的地方,你如果想去的话,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麽条件?」我的手抓紧书包,想也知道这是恶作剧,我是二十五岁的OL,哪有那麽好骗,「我先走了,你的伎俩留给无知少女,再见。」
我挥挥手,准备离开办公室,郑騂揪住我的书包,我整个人被向後一拉,我拍开他的手,「就说我要走了,你烦不烦啦!」
「你应该认识一个叫做詹慕薇的天文社社员吧?」郑騂问,我点点头,心里无奈地想,我不仅认识,还帮她办婚礼呢。
「这是一个让你比詹慕薇更早接近祝雁德的机会,你不要吗?」他冷冷地问,我突然想到不对劲的地方,「不对啊,你怎麽认识她?」我记得那天摊位上,明明郑騂比詹慕薇早离开。
「我这几天常常去社办,反正就是认识,而且我知道,她对祝雁德也有好感,一句话,你去不去?」郑騂笑得很诡异,他俯身在我耳边轻问,「你是不是怕被带去卖肝卖肾,还是卖身?放心,你应该很难卖。」
「那⋯⋯你的条件是什麽?」我心里焦急,我想见到祝雁德,但是再不离开办公室,我就要追不上公车了。
「有朝一日,当我的人像摄影模特儿。」他敛起笑容,神色严肃,我反而噗哧一下,「蛤?你果然是开玩笑的,没听过人家找这麽平凡的外拍小模。」
「什麽小模,我要拍的是你的脸。」郑騂一本正经,我回敬一个不以为然的挑眉,「那你的相机呢?」
「还没买。」他耸耸肩。
「切,我就知道,」我当是高一男生在妄想,「好啊,一言为定,祝雁德在哪里?」
郑騂背起书包,「跟我走。」
我暗自思忖,我二十五岁了,也看了够多的社会新闻,不能百分百相信眼前这家伙,於是我伸手进书包里,捞出美工刀,紧紧抓在手掌心。
郑騂倒是一脸坦荡,双手插在裤子口袋里,一派轻松地走在前头,走向通往天文台的楼梯。
他把我拐到无人的天台要做什麽⋯⋯
我犹豫着,该往上走还是要转身逃走,突然听见人们的谈笑声,当中还有我熟悉的朗朗男声,我马上认出来,那是祝雁德的声音。
郑騂回头,「看吧,我没骗你。」
「唔,谢谢⋯⋯」我嗫嚅地说道,而後,跟着他上了天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