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死讯非常的突如其来,彻底改变了他以後的生活。身为不怎麽引起注目的次子,在丧事的细节上他没有插足的余地,只要在葬礼上露脸表示哀悼即可。
对於这个自从被送入学校後就没见过几次面的父亲,他并没有多少情感,自然没有被挤兑的感觉,只是对於参加葬礼还要应付他人打量的眼光觉得有些累人罢了。
而且,参加葬礼还能见到他朝思暮想的那个人。
跟哥哥碰面点头致意後,没过多久哥哥又要上台发表哀悼词,虽然按照传统这应该是叔叔的工作,但叔叔以身体不适推掉了,只在仪式一开始露个面,就远远的站到了人群边缘。
他很想靠过去,但感觉实在太过突兀,在这个情境下说些什麽都不合适,索性还是作罢了,只好把注意力放回哥哥身上。哥哥看似神色哀戚仍然强打精神露出浅笑,与每位与会者都聊了几句,互相拥抱。帝宰尔很想知道,到底有多少人真正能为即将下葬的冰冷屍首落泪呢?
棺木被放入土坑中,众人拿起铲子,一抔一抔的将土掩盖到棺木上。帝宰尔也在其中行列,随着动作进行彷佛也埋葬掉了些许恨意。
永别了,父亲,虽然你可能永远没把我当过儿子。
仪式告一段落,哥哥赶回去工作了,帝宰尔向学校请了假,倒也不用急着回去,漫无目地的在墓园外头悠晃,整理着刚才在葬礼时听到的情报。
「灭老爷听说是心脏病发死的?」
「少天真了,那只是那条狡蛇放出的假消息吧,听说真正的死因是药物中毒,而且还是被狡蛇本人发现的。」
「欸,是这样吗?没事怎麽会药物中毒呢?」
「是啊,所以事情想必不单纯,听说昂寇接手家主位置後把家中的仆人全部换过一轮了,是想要清洗乾净旧有的势力吧?我就说他看似毫无兴趣,其实垂涎这个位子许久了,灭老爷的过世,搞不好也是他一手造成的……」
耳语、假设、谣言经由多人反覆传送渲染就会被武断而自大地定位为真实,人人都明白的道理愚者仍然耽溺其中乐不可支。帝宰尔明白的,参加葬礼的人大部分是为了顾及往日的情谊,另一方面也想看看这个新上任的家主有着什麽样的面貌,能为了维持自己的权力走到什麽地步,带着嘲讽且自以为是的嘴角弧度。
蠢货,叔叔的心情与想法你们根本无法参透分毫,虽然我想你们也毫无兴趣就是。
想见到叔叔的心情越发炽热,然而天空的色泽却是越发的灰暗,转眼间便下起了雨。好险那些烦人的宾客已经回去了,不然还要还要把他们照顾妥当真令人作呕。帝宰尔心不在焉的想着,一个抬眸便看见了那个令他魂牵梦萦的身影。
见惯了白西装,穿上漆黑风衣的昂寇有种奇异的魅力,彷佛厌烦了对世间的虚与委蛇,疲惫的堕入了阴影中。他站在亡者的墓碑前,任由雨水点点滴滴打湿了他的衣,他的发,依然笔直站立如同一支长枪。
然而这把长枪却像是锈蚀了一般,使不出力量。帝宰尔看得出来,即便昂寇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却透着一股无法明说的空寂。宽广的天空与不断下坠的雨几乎要压垮了那个身影。
帝宰尔愣愣的盯着,被称为毫无感情的蛇目,血淬成的殷红眼眸,正渗出滴滴如星光微弱闪耀的泪珠。
昂寇没有伸手拭去,泪水混着雨落入土中。生者的无力与忏悔,死者感受到了吗?
几乎要站成一座雕像的昂寇任由不断转强的雨势摧残肉身,麻木的仿佛没有知觉。此刻他在想些什麽呢?
落下的雨骤然停止,昂寇僵硬的回头,对上露出浅笑的帝宰尔。
「叔叔,您这样会着凉的,我们回去吧?」
昂寇不发一语,随手拨弄早已湿答答的浏海掩盖表情,接过帝宰尔手上的雨伞,毫不留恋的转身离去。
帝宰尔看在眼里,却没说出任何一点疑问。就算日後叔叔坐在昔日父亲的主位上,要求他去念指定的军校,他也没有试图表达,只是神色忍不住流露一点哀伤。
很多人口中说着爱,背後却捅你一刀。也有人看似仇视了一辈子,却在大雨磅礡中对你的墓碑落泪。
而他选择收起心中的苦涩,选择乖巧的服从,藏好所有情感,因为他的能力还不够,不够强大到足以掌握他想要的人。
哥哥说,没有实力,再怎麽浓厚的爱都只是空谈。
所以,此刻的离去,是为了未来的重逢,是吧?叔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