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因为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喝水润喉、没有说话,陆尽恒的声音比上次听到的时候更哑了一点,尤其开头的小姑娘,传到苏釉染耳中硬是多了因不甘而嘶哑的味道。
反正不担心吵到别人,苏釉染就开口回话,有点无奈,「你不是在玩游戏吗?而且说话会打扰到其他人。」
陆尽恒把手机丢到桌上,没什麽表情地看着她。房间太过安静,没有装背壳的手机敲到桌子还震出一点回音,绕得苏釉染不自觉皱眉。
她很快抚平那点皱褶,感觉到眼前这人有着不知从何而来的不开心。
该不会是游戏打输了,找不到地方撒气吧?
「怕什麽吵,你没来之前那人毛病特多,我都没嫌了。」陆尽恒抬眼示意他在说外面那有闲情逸致喝茶赏鸟的同学,接着说:「我之前都没看过你,你跟踪我吗?」
「……」
「恒哥,我之前也没看过你,你跟踪我吧?」
陆尽恒:「……」
以下犯上的苏釉染见陆尽恒脸色不太好,心虚地笑了笑,将脸转回来看自己的物理题目,妄想让他别再注意自己。
好半晌,陆尽恒的目光还是系在自己身上,她只好给自己加油打气一番,「恒哥……」
「嗯。」陆尽恒面无表情,右手转着手机,等待後话。
「……」苏釉染哪有什麽想说的,就是要让陆尽恒把注意力放到其他地方啊!
想了想,硬着头皮说:「恒哥你不继续玩游戏吗?」
陆尽恒手上的动作停了下,把自己的手机萤幕解锁确认时间後,抬眼回来耸了耸肩,「你不继续写题目吗?」
那你倒是不要看着我呀!苏釉染可说是欲哭无泪了。
可惜拚不过陆尽恒的坦荡荡,她缴械投降,让自己想办法无视掉背後那道慎人的目光。
好在陆尽恒看起来捉弄她捉弄够了,当苏釉染强迫自己专注在题目上後,他人就坐直身子,整颗头被隐藏在隔板另一端,就像一开始进来图书室时看到的景象一样。
後来苏釉染卡在讲义最後一题上面,被这种变化、变化再变化的题型打结了思绪,身子往後仰了仰观察隔壁同学的状态。
「怎麽了?」
图书室里第三人已经离开,大概是觉得在这里赏鸟不尽兴去找新处所吧。没有外人,陆尽恒便没压低声音。
在安静的空间大声讲话,苏釉染还没将脸皮修练到可以承受这种情况,仍旧小小声说:「你可以教我物理吗?」
陆尽恒原本在手机萤幕上绚烂动作的双手猛然停下,那是一款滚球躲避游戏,因为他这一秒的停顿,下一秒萤幕里头滚动的球马上就碰到障碍物撞个粉碎。
苏釉染眼尖地看到现在的分数跟最高分数,有点闯了祸的感觉,「如果你在忙就没事了……」
陆尽恒叹了口气,接着把手机萤幕锁上,无奈地看着她,透出一脸「我已经被你打断的表情」,嘴上说出的话却完全不合脸上表情的状态。
「我还以为第一名不会问我问题,毕竟我只是个八班的学渣。」
对於此话,苏釉染皱了皱眉头。
不过很快陆尽恒就收起那嘲讽的语气,移动椅子靠近苏釉染一些,相较之下认真地问:「哪道题?」
男人的情绪就像龙卷风一样来匆匆去匆匆,苏釉染摸不清这人是怎麽样,乾脆算了,指向自己演算好久都没办法算出正确答案的题目,期待传说中八班学渣的指导。
苏釉染的余光可以看见陆尽恒的侧脸,深棕色的眼眸映着自己方才盯了许久的白纸黑字,书桌顶端的白色日光灯有力地照射下来,陆尽恒那头本来就能看出不少深棕色发丝的头发,在苏釉染眼底已然不是黑发印象。
能考上年级第二的人,脑袋里装的东西果然不能随便匹敌。
双眼扫进眼前题目,没多久陆尽恒就让纸笔相接触,流利地写出一段段的公式。他的握笔姿势是现在少见的正确,苏釉染的右手下意识以拇指摩娑右手中指,侧边因为错误姿势造成的过大压力,如今突起一块,上头还结了一层薄薄的茧。
陷入自己世界中,眼前是没有对焦清楚仍然好看的侧脸。
直到身侧的人将自动笔放下,抬头往她这里看来。
苏釉染没法及时收起眼底的情绪,慌张大量涌出,只得别开视线,研究起他的思路,嘴上为自己打点掩护,「恒哥,你物理真好。」
陆尽恒从鼻腔发出轻哼一声,彷佛知晓方才苏釉染的失态,不过没有明白地戳破。
苏釉染脸上泛起不好意思的潮红,当作没听见这声。
「需要我跟你解释吗?」陆尽恒已经将椅子往後退了些,空出更多礼貌的距离。
他写字的时候特别流畅,本来看着他的动作还以为或许这些字会如同艺术一般要用心体会,却在狂放下带着意外的工整,搭配他清楚明白、没漏掉任何步骤的纪录,苏釉染看下来就知道方才没想到什麽知识点而解不出来。
摇摇头,「谢谢。」
苏釉染把计算纸给翻了一面,坐挺身子重新审视过题目,打算自己重写一遍,确认已经吸收完毕。
陆尽恒看她又不搭理自己,舌尖顶住上排牙齿,轻啧了声。
苏釉染将所有注意力用来缕清脑中思绪,自然没听见陆尽恒不算小声的抱怨。
等到顺利能想到每一个需要的数值以及如何求得这些数值的办法,苏釉染才开心地盖起物理讲义,准备拿出自己较为拿手的数学。
「你才读了平抛,就不打算继续了?」後来沉浸在物理的她,恍然都忘了身旁的人不是以前的小姊姊,而是前几天认识的同学。
听他的语气──这是有点嫌弃,还是鄙视了?
苏釉染疑惑地转头看他,对方挑起单边眉毛,提示她赶紧回答问题。
而她皱起眉头,显然不晓得意思。
陆尽恒读懂了。他右手靠在书桌上,手掌托着自己的头,垂下来的目光多了一点烦躁──小姑娘这麽迟钝的脑袋是怎麽成功跳级又在学前测考到第一的呢?
苏釉染无辜地眨眨眼睛,後知後觉才转过弯来,不明所以地解释:「我物理短版啊,不想让自己失了对这个的兴趣。」
陆尽恒听到,嗤笑一声,「对物理有兴趣?」
他语气里的不相信,苏釉染这回很快就察觉到,稍稍恼羞地说:「对,没有,所以在培养。」
陆尽恒这回连眼底都含了笑意,「行,你慢慢培养,但看在我教你题的份上再做一回题目吧。不会的我教你。」
起先被戳破谎言的羞赧和尴尬环绕她的脑海,後来不知道是因为这人笑容太过灿烂,还是阳光正好从他背後的窗户穿透进来,一瞬间亮晃了眼,好半晌才回过神来,迟缓地接收完讯息。
随即眼底是倾泻而出的惊恐,不可置信地问:「恒哥你要教我吗?」
陆尽恒显然看不下去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样子,侧头轻瞥一眼斜後方的窗户,「不然外面那白鸽教你吗?」
「……」苏釉染转动视线看到了右方外面窗架上歪头晃脑的一只白鸽,压下自己的大惊小怪。
好,曾经待在资优班、根据和宋纱莎闺密长谈得到的内容,传说中不喜欢教人的恒哥,可能心底有个热心助人的心,只是大家都没发觉而已。
於是苏釉染让自己要像个成熟的高二生一样,坦然接受任何惊吓并很快冷静下来。
陆尽恒维持原本的姿势看着她,彷佛苏釉染不继续写物理,他就不会转头回去做自己的事情。
承受不了这般注视,这场无形的对峙由苏釉染率先败阵,翻开新的章回,绝望地感受物理的热情。
不一会儿,习惯所使,苏釉染沉浸在题目当中,没感受到陆尽恒的死亡凝视,或是对方根本就移开视线。
其实苏釉染物理并没有不好,只是潜意识里不喜欢物理这个科目,看到新的知识点就会觉得困难而记不熟悉,看到复杂的题目就会下意识逃避。但现在背後有人虎视眈眈地等着抓她不认真的样子,心底对待数学的认真劲便被激发出来投射到物理上,第二章走了一半,愣是没有想到最後仍旧做不出来的题目。
脑袋长时间奋力运转,就算知道背後有那股压力在,苏釉染还是没法继续认真下去,将自己的思绪抽了出来,闭上双眼、眼珠子转了几圈,好似缓解掉些许酸胀感。
她难得在不是考试前的时候,读这麽久的物理。
右手还拿着笔,她高举双手往上拉伸,将自己因为长时间维持同个动作而紧绷的肌肉给拉松,本来慢速流动的血液加紧速度跑动,苏釉染往後仰了仰,舒服地眯起双眼。
直至要将双手收回,睁开双眼,让她放松的肌肉瞬间紧绷,手上的自动铅笔顺势从松开的指尖滑落,与地板相接,在寂静空间中发出清脆声响。
她想起来自己为什麽一直感觉有压力了,因为陆尽恒在旁边呀!
自动铅笔掉到地板的声音让苏釉染的身子反射性抖了一下、往地板看去,接着转回来看趴在桌上的陆尽恒仍然维持一样的姿势,便小心翼翼地从座位站起来,踮着脚尖捡笔,再猫着身子迅速回到自己的位置。
一连串的动作连她都忍不住为自己拍手叫好,却在抬头要确认隔壁座位的人丝毫没受到影响的时候,愣在原地。
陆尽恒已经坐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苏釉染:「……」有点尴尬。
她觉得方才自己并没有闹出多大声响啊?笔掉到地上的时候他不是没醒吗?
苏釉染状似云淡风轻地挪回自己的视线,好似一点都没注意到陆尽恒一般,只有自己知道,她所有精神都拿来扛住对方的视线了!
陆尽恒到底来图书馆干什麽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