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这时,一抹熟悉的身影出现再我的眼前,我想都没想便叫道:「井晨阿嬷!」
那抹单薄的身影听见我的声音,转过头来,朝我挥了挥手。
我小跑步来到她身旁。「我是言井晨的同班同学。」
「我知道,」她和蔼地笑着说,「我记得那天阿晨就是送你去捷运站的。」
我看着阿嬷满布皱纹的脸,眼睛里散发着慈母的光辉。不知怎的,才见面不到几次,我已经打从心底喜欢这个待人可亲的阿嬷。
她推着一个大手推车,上面载着比她还高出许多的纸箱、宝特瓶,我忍不住开口:
「阿嬷,我来帮你吧。」
「哎,不用不用,」她挥了挥手,「你赶快回家,小女生不要那麽晚了还在街上游荡,会很危险。」
「不晚啦,现在才五点多而已。」说着,我已经自动把手搭在手推车上面。「而且我也不是小女生了,会注意自己的安全。」
她拗不过我,只好让我帮忙。不过途中还是免不了罗嗦:
「现在的年轻人齁,都很爱小看老人啦,啊也不听话,我们说什麽齁,都一定要唱反调……」
她就这样唠叨个不停,直到走到回收场,把手推车上的回收物都处理完毕後,她忽然勾起我的手臂。「你就顺便到我们家吃个饭再走吧,到时候我再叫阿晨送你。」
「不、不用啦。」我想起他们家的经济状况,今天我要是答应邀约,明天他们就会少一人份的食物,所以我委婉谢绝。
「不行。」她强拉着我往他们家的方向,天啊,这是一个年近古稀的老婆婆该有的力量吗?
他们家的人怎麽都不会给别人拒绝的权利啊,怎麽,这是他们家的习俗吗?
阿嬷在回家的路上,一边拽着我,竟然还有余力继续碎碎念。
「我就说齁,现在的小孩齁,都不听长辈的话啦,越来越没大没小……」
我在一旁也只能苦笑了。这阿嬷真可爱,一心想着招待别人,都不会想说把我带去,她就必须多做一份劳苦的工作吗?
果然,世界上的好人,都只有默默吃苦的份。运气比较好的,也都只有在躺进棺材以後,事蹟才会被众人所赞扬。
拐进巷子,言井晨的家映入眼帘,才走几步,便听见里头像在上演世界大战一样,物品摔碎的声音,还有人的咒骂声,源源不断从这间窄小的屋子传出来。
「他们齁,又来了吗......」阿嬷松开我的胳膊,面容在忽明忽灭的路灯下显得比平时苍老好几倍。
「你每天什麽都不做,吃饱睡、睡饱吃,你是猪吗?」
「竟敢骂你妈是猪?!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你就是猪!你活着就是来浪费地球资源的,早点死掉最好!」
又是一声匡啷,似乎是玻璃被打碎的声音。
「哎呀,你们两个,不要再吵了!」阿嬷急忙踏进家中,而我则留在离家门仍有段距离的地方,竖耳聆听里面的动静,只要一察觉到阿嬷有性命之忧,就换我把她拽出来了。
我有些疑惑,但还是忍住把头探进去屋里的冲动。
虽然母子间发生口角是很正常的,可是我从来没有看过他们好好相处过,而且言井晨并不是那种情绪火爆的人,他在学校无时无刻都挂着温柔的笑容,为什麽只要见到母亲,他就会像吃了炸药一样,与平时判若两人?
噪音渐渐消停,只剩偶尔冒出的女生的声音,尖锐刺耳。
一声很大的撞门声引起我的注意,不一会儿,言井晨脸色疲惫的出现在我的视线。
他微微抬起头,看见我後,眼神闪过一丝诧异,接着换上一张怒容。
「你怎麽在这里?」
他不耐烦的心情此刻崭露无遗,我从来没有看到他这麽生气过。那样的眼神我见多了,一看就知道:他现在不欢迎我。
「我......那个......」我害怕的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心脏好像被五花大绑一样难受。我是不是又要被讨厌了?我会不会再重新经历国中时期的遭遇?
「啊,烦死了!」他一拳重重敲在墙壁上。「快点消失!」
我张大双眼,看着他的眼睛。有温度了,他的眼睛有温度了。
可是,现在他看向我的眼神简直要把我冻结,我一阵哆嗦,当然不是因为刚才吹起的一阵冷风。他的眼神,冷澈无比,而且叫人……心寒。
我腿一软,跪倒在地。突如其来的举动似乎让他的理智线终於重新接上,他大惊失色的看着坐在地上、全身发软的我,急忙信步上前,并伸出手。
我几乎是在地上连滚带爬的远离他,好可怕、真的好可怕。
他看到我此刻的眼神,脚步停顿了一下。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要……」他的话中充满歉意,不再往前。「不要哭了,好吗?」
我感觉到酸涩的双眼,还有红肿发胀的鼻子,才後知後觉自己早已经哭得泪流满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