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记得你曾经说过,即使曾经乌云密布、天色灰暗,天空依然会回到原始的湛蓝;你曾说过,即使曾经是下雨天、暴风雨,太阳依然会绽放温暖;你说过,即使花草树木都被摧残,大地依然会还原真实的美。
你说,即使遭遇多少挫折、碰上多少阻碍,你依然会在我旁边,不走。你还说,任何事情都有原本的样貌、无可取代的美,任何事情都会回到最初。
我记得高中第一堂课,你坐在我隔壁,熟睡的模样。我记得高一大队接力,你奋力地冲向前,帅气的脸庞流露出认真。我记得高二你爽朗的笑声,说你还满欣赏我的,还注明是欣赏不是喜欢。我记得高三大考前夕,放学你偷偷在我抽屉放了一个考试顺利符被我瞄见,隔天还死不承认是你给的。
我记得高中毕业,你搔着头说其实很喜欢我,还害臊地快步跑走。我记得我们分发上同一所大学,你特地和我选修同样科目。我记得大一圣诞节你第一次牵我的手,厚而温暖的大手掌包覆着我。我记得大二你替我挑了一件外套,还故意表明不是情侣装,隔天却穿了相似的外套到学校。我记得大三我们第一次接吻,在街上,你老梗说我嘴角有奶油,笑得很阴险。我记得大四你租了一间套房,我们同居,你睡觉老是打呼。
我记得大学毕业後,伯父没经过你同意偷偷地筹钱,希望你能出国留学,你生气地不与家人连络,在我的劝导下你才和伯父重修旧好。我记得你认真地问我要不要和你一同出国,我笑着说你得靠自己实现自己的理想,我也会在台湾默默地替你加油。
「说到理想,我都没听你提起过呢。」我还记得在你出国前夕,我们俩靠在河畔的栏杆上赏星星。我系着你送我的围巾,风徐徐,你的大手掌将我握得紧紧地。
「无可奉告喔。」一如往常,你爽朗地笑了,看见你的笑容总让我觉得好放心──即使你有事不告诉我。
其实好想知道你的理想是什麽。以往你总是毫不掩饰地将自己奉献在我眼前,我说什麽你都同意,一切都依我。这次不一样了,即使我想了解你内心盼望实现的事,你却一脸神秘地用食指压住唇,不肯说。
也许你根本就没有理想?有时我怀疑地、自以为地这样想着。但只要一想到你满怀感谢及满足的神情,我就会向老天爷祈祷能实现你的梦想。
你出国了,从那次在河畔对话过後,我已经有三年没有亲眼看见你了。你过得好吗?透过越洋电话,能听见你的声音;透过视讯,能看见你的脸庞。却触碰不着。
三年了,不知道你的理想实现了吗?我已经实现梦想了,在文坛上,我已经是个炙手可热的作家了。你什麽时候要回来呢?我多想开口问,却深深觉得这样会阻挡你的未来。
我後悔了,不该让你出国的,或者说,我应该像个孩子似的跟着你出国。我们的联络越来越不频繁了,你似乎越来越忙碌了。我不敢问你在忙些什麽,我怕你会生气;我不敢说出我有多想你,我怕会造成你的负担;我不敢问你认识了哪些朋友,我怕你会以为我吃醋。
我不敢问,你是否还在乎我,因为我怕你说出令我难过的答案。
我打开电子邮件,是你寄的。你的英文变得好流利,我开始翻译得有些吃力,其实我一直很想问你──为什麽不用中文呢?但我能明白,身在国外,英文才是你该使用的语言吧。
就像身在没有我的世界,异世界中的一切才是你该归属的,是吗?
那我呢?我该归属谁?
你简单地用几句英文交代下礼拜你要回台湾了,约在我们常去的河畔。而我却开始焦虑了。你的信件内容越来越简单了,回台湾後,你会不会已经变成另一个我不认识的你?我魂牵梦萦了好几年的爽朗笑容,会不会早已走远了?
我们的感情也像那几个单字拼凑的句子一样吗?越来越淡、越来越少、一点一点地消逝吗?
我赴约来到了河畔,在他离开的这三年内,我常常在这独自徘徊。这里让我们都很崇拜的一点就是──永远都风徐徐、永远都令人这麽清爽。但那种轻松自在,却一点一点被沉沦的忧虑取而代之。
我的长发受到风的吹抚,乱了。我却无心整理,只能看着河里的小鱼漫无目的地游啊游。我的压迫感递增了,是你来了吗?我转过头,看见他带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出现在我的右侧。我多想拥抱他,但我却迟疑了。他的脸,多了一点沧桑,那份沉默我无法解读,像是不小心闯进谁的梦里,最後才发现是走错了一样。
你还是你吗?你变了吗?你认得出我吗?为什麽现在的你,我觉得好陌生?
「哟。」他开口打了声招呼,脸上散乱着忧郁。他认得出我,他知道我是谁,他还记得。
「你终於回来了。」我笑了,眉头却也皱了。是苦笑吗,也许是吧。
他走近我,放下行李,替我拨开了脸上飘逸的发丝,温柔的手感我认得出,他笑了,依然是那开朗的笑容、雪白的牙齿。没变、一样没变……我拥抱他,我感觉眼眶有液体即将决提。
「我听说了,你实现梦想了,恭喜。」什麽时候开始,他讲话变得成熟稳重了?而我也不讨厌这样的他。
我松开手,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我差点把对你的想念写成一部小说了。」他用我怀念已久的大手掌替我逝去泪水,我又开口,「你呢?实现了吗?」
他缓缓地摇头,眼神却搜寻不出一丝黯淡,他乾笑了一会儿,而我默默地替他感到可惜。像他这麽一个令人喜欢的大男孩,究竟会有什麽理想呢?
「现在才正要开始实现喔。」他又神秘地笑了,我感觉回到了三年前他说「无可奉告」的场景,他开始稚气了起来。这次,他的食指并不是压住唇,而是点了我的鼻尖。
「咦?」我诧异地歪了头,他却没有想告诉我的意思。或许就是这麽一点神秘才能引发出往後的惊奇吧,所以我也没有多问。
他张开手掌,闭着眼迎着风,看着他的脸庞,我感受到他的自由自在。不一会,他猛然将我搂向他,语气成熟地道:「这里的风还是这麽舒服呢。」我点头表示同意,比起风轻柔的吹拂,在他的怀里倍感放松。
「祝你的梦想实现喔。」我轻轻地道,微笑。
「一定会的,傻瓜。」他像在责备我似的,拍了我的脑袋。
这时我才突然想起你说的话──任何事情都有原本的样貌、无可取代的美,任何事情都会回到最初。就像现在这样,是吧!
几年过後,甚至到我们步入礼堂,在我的逼迫之下,他才肯「不小心」告诉我他当时许下的理想愿望。
「你到底说不说?不说就离婚喔!」我用叉子指着他的鼻尖,威胁他。他像只小猫似的躲在墙角,却还是掘强地紧闭嘴巴。
「你再不讲我就不煮晚餐!」另一幕,我用锅铲胁迫他说,他依然守口如瓶。
「你真是固执地很欠揍。」一直到我都不想听了,那晚,他才在睡梦中偷偷泄漏了秘密……
「就是要让你幸福一辈子啊,老婆。」你说,在睡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