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十九歲的夏天,喜歡了九年的人寄來了九歲的女兒 — 02.那年夏天我向妳告白,妳卻想當孩子的媽

清晨。

伴随早晨而来的不是小鸟的叫声,而是煎油的锅子发出的「兹兹」声响。

在盖着全身的薄被中,雪风睁开了双眼。

掀开连头发也盖着的被子後,发觉自己正身在和平时不一样的地方。

她跳着跃下了床,用被子盖着自己作为掩护,四处张望观察了一下情况。

窗外映入的日照相当清晰,在窗台间,隔出了四道橘光照入屋内。

不确定这是哪里,但应该是安全的地方吧。雪风揉了揉眼,从微开的门口探头出去。

「啊,你醒了?」

龙亚正端着两个装着土司的盘子,解开围裙在餐桌上坐了下来。

他向雪风招了招手:「你肚子饿了吧?可以吃早餐了。」

坐在位子上,低着头不晓得该说些什麽的雪风,似乎还一附怯懦的模样。

龙亚用单手拿起挟着蛋的烤土司,往口中一咬。

见着这个样子,雪风才终於怯生生的用双手端起眼前的烤土司,一边盯着龙亚的表情,一边试探性的咬了一小口。

咬。

嚼嚼。

正当龙亚安心下来以後,才见到咬着土司的雪风,突然的落下了大滴的泪水。

「你,你怎麽啦?为什麽哭了?不好吃吗?」也没有照顾过小孩的经验,也不常和女生相处,一见到她流泪,龙亚忍不住就紧张了起来。

「没……,事。」雪风止不下泪水,只是茫然的继续嚼着口里的食物:「我从来,没有吃过这麽香又好吃的东西。好想让文月也吃吃看,……这麽一想着就觉得好难过。」

「……嗯。」龙亚叹了个息,安心下来後就不自觉往椅背靠了上去:「对了,你一直都是睡在地板上的吗?」

似乎她一直没吃过像样的食物,生活大概也都过得相当随便吧。

「你,你生气了吗?对不起,雪风不该擅自拿被子……。」

「不是,那个你喜欢怎麽用都没关系,我是说为什麽你不睡在床上。」

雪风擦了擦泪水,大概落到嘴角和下颚的水滴让她不方便说话了。

「床……?雪,雪风,我,只是想着,文月她,生病了,一直很冷很冷的样子……,我想把毯子拿给她盖,说不定就会温暖一点……。这麽想着就睡着了。对不起。」

连床的概念也都没有,看来真的是一直在地板上睡的。龙亚不自觉想。

「你……,嗯,你所说的文月。是叫林文月吗?」吞下了最後一口早餐,龙亚这才终於问出想问的问题核心。

「林……,文月?我不晓得,文月就是文月。」雪风却像牙牙学语的娃娃一般答出无知的回应。

「那我换个问题,你的母亲,叫做林文月,是不是?」

「……母亲?」

「就是妈妈。你的妈妈叫什麽名字?」

「妈妈就是妈妈喔。」

结果,就像这样。

难以沟通,这个孩子的常识量和知识太薄弱了,实在很难想像她活在什麽样的家庭之中。

「那你的爸爸是谁?」

「不知道……。」

龙亚摇了摇头,看来父亲的身份不详果然是真的。

他从口袋中取出折了四折的纸张,向着眼前的雪风脸孔对比了一下。

「那麽你能说出自己的名字吗?」

「嗯,雪风。张雪风。」

「张……?」

龙亚忍耐着疑问摇了摇头。

巧合,这只是巧合。

未来的文月大概只是不想让她冠上母亲的姓氏而取了这样的名字吧。

至少,不论怎麽想,在雪风这样的小女生成长的过程之中,如果有父亲在身边,应该就不会变成现在这种样子。

龙亚用同情的心态如此想了一会,看着雪风吞下最後一块面包後,才终於起身收拾起餐具。

然而雪风见状拉住了他的手。

龙亚的手正准备收走雪风前头的餐盘之际,雪风用双手拉住了他的手。

「怎麽了?还想再吃一些吗?」

「不,不是。」雪风摇了摇头,自己将桌上的餐盘举起。「我,我会洗碗。也会作家事。」

然後就自己端起空盘子,高举过头,一路跑至洗碗台边。

龙亚以为她只是在作作样子,但雪风打开水源,用手搓起了盘子的污垢。还将昨晚泡在清水中沾着红酱料的盘子也洗了。

「不需要用手洗,这边有菜瓜布。」龙亚将一块海棉刷交给她,雪风迟疑了一会,才接过龙亚那块滴上洗碗精的刷子。

雪风一边讶异於轻轻一搓就能将盘子洗净的工具,一边专注的洗完盘子。

但是龙亚看着她那付表情,并不像是为了被表扬而作的家事,而像是为了偿付一饭一宿的工资而劳动。

她将洗过的盘子交在龙亚手上,龙亚也接过它检查了一下盘面。同时侧过头看了一下雪风的表情,她扭捏的将湿透了的手交握搓了几下,脸上尽写着「我会作家事,请不要赶我走」的字样。

「嗯,洗得很乾净喔。」龙亚一边说着一边将盘子收进烘碗机,空出手来摸了摸她的头。「很厉害,很厉害。」

「咦……。」雪风迟疑的摸了摸自己头上被龙亚摸到的地方,困惑的反应:「很厉害……?」

「嗯,作得很好喔。」龙亚用布擦了擦雪风的手。不过,在一般的家庭是不会要这麽小的孩子洗碗的。龙亚虽然这麽想着,但是这样的心里话现在说出来很失礼,还是找个时机告诉她在这个家里不用自己洗碗就好。

「雪风真的……,很厉害吗?」雪风露出了一付泫然欲泣的模样。

「嗯,很厉害喔。」见她这麽高兴,龙亚再一次摸了摸她的头。看来之前是真的处在没有人会称赞她的环境。

雪风也回握住头上龙亚的手,目中含泪,满心欢喜的笑了一笑。

就这麽吃过早饭後,才是头痛之处。

龙亚和雪风隔着桌子对坐,大眼瞪着小眼,无事可作。

雪风似乎还在四处张望,偶尔对桌子对面的龙亚偷偷看去,扭捏的低下头。

好像在找着有什麽家事可以作的样子。

龙亚则捏着纸张犹豫不决。

说起来,这个年纪的小女孩到底都作些什麽?现在应该是暑假吧,她有作业要作吗?成绩怎麽样?喜欢念书还是喜欢在外头玩?反过来说,她在什麽样的环境成长?真的有去上学吗?

龙亚轻啜了一口热咖啡。雪风也才放心的用双手握起桌前倒满柳橙汁的杯子,喝上一口,随即闭起眼为了果汁的甜味而不自觉的笑了出来。

「……不管了。」总之能玩就让她玩吧。

龙亚领着雪风走回客厅,把电视打开接上了游乐器的线,将另一只握把交给了雪风。

「……?」雪风起先还迟疑的交互看了看画面和龙亚。然後画面一变,她读出了萤幕上的字。

「按下A并开始游戏……,是这个吗?」雪风读着画面上的英文,低头看了看手里握把的字,按了下去。

「嗯,没错。」画面动了起来,龙亚点了点头,然後立刻回过神来:「咦……。」

「雪风,你……,看得懂上面的字吗?」龙亚指着电视萤幕上英文与日文交混的画面。

「嗯。」雪风点了点头:「看得懂啊。」

雪风说着把翻译成多国语言的注意事项,用这个时代的文字读了出来。

龙亚捂着自己的口大吃一惊。

虽然不晓得她是九岁还是十岁,总之肯定是小学生的年纪。在这岁数就能读懂多国语言,未来世界的学校是精英教育吗?

不,不,怎麽一下就认同了「未来」这个设定?但是如果不这麽解释,实在不能接受眼前这个小女孩表现出来的语言能力,这样一件事实。

「接下来呢……?」雪风看着变化的萤幕,问向龙亚,龙亚也才回过神来,教她选了角色,两人开始了游戏。

这是个不论年龄还是性别,所有人都能很快理解的赛车游戏。

雪风也一下就明白按着钮让画面上的角色加速,并延着赛道跑完游戏。

「这样是赢了吗?我赢了?」

「下面的才是你喔。」

「咦?」

就这样两人开始了追逐。

「奇,奇怪,我被红色的东西打中了!啊,不会动了,救我!救我!」

游戏持续了好一会。

一下子过了中午,龙亚想告诉她该吃饭了,但沉迷在其中的雪风,就连龙亚的声音都没注意到,一直喊着再来一次,再来一次。就这麽错过了午餐时间。

龙亚也任由她去玩,直到过了两三点时,雪风终於揉了揉眼睛,眯了眯眼,口中还念着「再来一次,再来一次」之类的话,慢慢的软着身子往後倒在沙发上。

「呼……。」龙亚见状,放下了手里的握把。从口袋中取出纸张,再看了看雪风的脸,犹豫了一下还是站起了身。

放着这麽一个小孩在家真的没问题吗?虽然至少在她睡醒前不会有什麽状况,但还是挺担心的。

说不定她醒来後发现没有人在又会逃出去。

说不定她会打开八楼的窗子。

说不定她会找东西吃而模彷大人打开瓦斯炉。

龙亚想着各式各样的理由说服自己,才终於打开了手里的电话。

电话簿中,只有少少的几个名字。

家里,父,母,然後就只有一个相当女性化的名字。

那个联络人下方,纪录着最後的通话时间是六个月前。

在这之前,龙亚已经好几次下了决心不再打出那个电话,但是,这是非常时期。眼前独处的小孩也需要有人照顾才行,绝不是,嗯,绝不是为了自己的私情。

龙亚点点头,闭起了眼,拨通了那行号码。

响着铃声的三十秒中,龙亚感觉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

直到最後,终於从另一侧传来了未接电话的终止音,龙亚才终於松了口气下来。对方到底是不想接电话,还是现在没有心思接电话,或是根本不在?不知道,但是,想到不必正面交谈,心中就彷佛闪过一个「又躲掉一次」的念头。

龙亚摇了摇头,把那个想法打消。

看了看熟睡的雪风,小心的让她躺平在沙发上以後,留上字条,穿上外套就这麽出了门。

时间是下午三点。

感觉才刚过春天,七月的太阳柔和的穿过叶间的缝隙,落在人行道的红砖上头。

孩子们在公园中的设施中玩耍,发出吵闹的欢笑声。

妇人们在一旁的长椅上交头接耳的低声谈话。

穿过这个公园,就能见到这个社区的警察局。

这附近并不会有很大的事件,所以前头的也只是小小的派出所而已。

龙亚目测和它的距离大约还有一百步。

手里摸了摸口袋中的纸,仍在犹豫着要不要进去。

两个在栏杆旁玩着的小孩绕过了柱子,从龙亚的身旁两侧穿过。

龙亚低头看了看突来的身影,也就笑了笑让他们跑过去。

回过神来,跟前突然站了一个人。

「哎呀,哎呀,真是麻烦啊。」

这个声音来自眼前戴着鸭舌帽的这个人。

他身上穿着成套的白色卡其衫与长裤,两旁的臂上和腿侧,则像是装饰般的划上一道鲜红的别线。帽子上像是开玩笑似的写上「白血球」三个字。

拉了拉帽子的前缘後,他向着龙亚走近一步。

龙亚则意识过来,後退了一步。

「哎呀,哎呀。真是,想不到你这麽快就想选择作弊的手段,这样对你自己可不太好喔。」

「你……,该不会?」是昨天的送货人。龙亚才迟疑了这麽一下,手里的寻人启事已被对方抽走。

「嗯,嗯,我看看,『你有见过这个孩子吗』?哎呀,哎呀,真是麻烦啊。」送货人读了一读纸张上的字,又将它交回给龙亚。

「我不能这麽作是吗?」龙亚握住纸张,不打算再让他抢走,甩了甩手喝道:「突然把那麽小的孩子送到陌生人的家里,你们到底在想什麽啊?」

「呵呵呵……。」眼前的送货人掩口笑了一笑,让过身去:「我可没有说你不能这麽作,只不过那也是没有什麽意义的就是了。」

他指了指前头的警察局,偏过身说道:「请吧,张龙亚先生,你随时可以选择对警察说出一切,把那个小女孩的身份贴在寻人布告上头。」

对这麽直接的回应,反倒是龙亚不知所措,他本就犹豫不决,只是想着要不要实行而已,现在被这麽直接说出,更是不晓得该不该这麽作。

「如你所见,我只是个送货的而已,没有资格要求你们该怎麽作,但是,旁观你们会怎麽作倒是很有意思。」

龙亚甩了甩头,反问出来:「你们到底想要我怎麽作?如果你们说的都是真的,那接下来不就只有悲剧吗?是想要我阻止悲剧发生吗?」

「哎呀哎呀,真是麻烦啊。」送货人笑了一笑:「该怎麽作只有你们能决定喔。我只是负责听命行事,把东西送到你们手上而已,作出决定的还是只有当事人自己。」

「你的意思是说,未来是可以改变的对吧?」

「搞不好是喔。」

「当事人的那个孩子也有决定的资格吗?」

「哎呀,哎呀,那可难说喔。」

送货人诡谲的微笑了一下。

「当事人,真的就只有你和那个小女孩吗?要不要仔细回想一下再思考怎麽回事?」

「你在说什麽……?」

龙亚想了一会立刻明白他话中的意思。

「难道说……!」

这麽喊出来之後,龙亚立刻回过头往公寓的家中跑去。

「加油喔,我很期待你们能让我看到愉快的画面。」送货人摇了摇手示意再会。

龙亚回头望去,那里已经没有任何人在了。

「不会吧……,不会吧……,该不会是……。」

但是,现在只能往前跑。

不然的话「那两个人」就要见面了。

龙亚一路奔回了公寓。

推开大门的玻璃门,斜眼看了一下警卫并不在位上,大概是去巡逻了吧。

於是他直直从穿堂走过,进入一楼的电梯。

明明不用这麽焦急也是可以的,「那个人」她应该是不会到这种地方来。而且,电话也一直都没有回音。

但是,不管怎麽想,送货人的那句话都一直在脑海里盘旋。

『当事人真的只有你和那个小女孩吗?』

「可恶。」龙亚暗暗啐了一声。

六个月前的回忆又再一次在脑海中浮现。

无人的教室,紧抿着唇的她,随风飘扬的窗帘,午後噪杂的操场。

那时候明明那样明确的拒绝了,明明那麽坚决的说了抱歉与再见。

那样的她真的会因为一通电话就来到这种地方吗。

「叮」的一声,电梯在八楼停下,电梯门往两侧对开,女声的提示音也同时响起。

龙亚走出了电梯门口。

成排的公寓走廊,延伸而去的一扇扇大门。

有个女性的身影正站在其中一道门旁的柱前。

她将背轻靠在梁柱上,正仰头看着栏杆外的天空。

午後的斜阳,从大楼的一侧斜斜照入。

微风轻吹,传来了树丛沙沙的声响。

电梯门关起,警示声停下後,耳边开始传来渐响的蝉鸣。

女性压着自己的帽子,转头望来。

「……你在看什麽?」

林文月有着十个人来看,十个人都会觉得冷漠的面容。

陶瓷娃娃似的白中透红的面颊,带着苹果一般圆润的曲线。

小巧的嘴唇微掀,明亮的大眼却带着锐利的棱角。

像是要突显剪齐的浏海一般,在头上戴着的白色小帽,浅浅的盖住了她的发稍。身上穿着的水蓝色连身裙,配上披肩的薄外套,也像是与日光相衬的天空一样。

「我……。」

「我还没有允许你向我搭话。」

龙亚没有再说下去,只是这麽望着眼前这个女孩的模样,就会不小心笑出来。

唯有龙亚一个人知道。

她那防御与警戒的模样,与她所摆出的那付冷漠,只是为了不让任何人靠近的气场。

为了不让任何人受伤。

文月转过身来,将双手交胸。

手里的小包包跟着晃了一晃,她从里头取出了手提电话,沉默着滑了几下。

映着微光的脸上一阵白一阵青,因为那付表情很有趣,龙亚不自觉又笑了出来。

「你在笑什麽?」文月斜目望去,将手机向着龙亚举了起来:「这是你吧,为什麽突然……,不,为什麽你会打电话给我,为什麽现在才打给我,应该说……,为什麽……明明都好几个月没有和我连络了……。」

龙亚将双手举起,用右手在嘴边作了个拉拉链的手势。

「唔……,哼。」文月皱起眉,生着闷气撇过头去,双手交胸低声说道:「我许可,允许你可以先回答我的第一个问题。」

「我正在看着我一生中最喜欢的人。」龙亚摆出一付自然的态度回答了她「第一个」问题。

「呃……!」文月压着自己的脸颊大喊:「你在说什麽……!」

龙亚再一次用手指划过自己的嘴,拉上拉链,默默笑着。

「嗯……,哼。」

文月拨了拨自己绑成马尾的发尾,在胸前用手指绕了绕,假意玩着手机低头自语:「说吧,找我有什麽事。」

「……只是个误会。」话才说了这麽一半。

龙亚正打算这麽解释并请她回去时,一旁的大门开了一小道缝隙。

文月讶异的看着「从门缝中往外望的眼神」,龙亚更是急忙闯过去挡在门前。

「……妈妈?」雪风从门缝中探了头出来。

从门缝那里,传来了小女孩的牙牙学语。

文月掩着自己的口倒退数步,不可置信的交互看着龙亚与门後的小女孩。

「这是误会……!」龙亚喊着关上了门,由於有门链,小女孩一时应该打不开门才对。

「文……,文月,你听我解释一下。」

龙亚走过去握住她按下手机按钮的手,那个动作像是按下了两个重复的1,正打算按下0。

「我……,想不到……,原来……,你……。」文月惊恐的低头往下望:「我,我……,我不会跟别人说的,你去自首吧。」

「不,不是,她是……,呃,我的表妹,对。嗯,因为我表姐她们一家出国了,因为太匆忙了,小孩子没有护照……,所以……。」

紧闭的门一下子打开,雪风就这样从门後奔了出来。

她一下子抱紧了文月的大腿,仰头上望喊出了:「妈妈。」

文月低头看了看她的脸,又转过头来看向龙亚。

龙亚也撇过头去思索如何对应。一下子,雪风穿着的松垮垮衣服滑了下来,露出肩膀,而在衣服下摆,龙亚暂时借她穿着的四角裤也跟着滑了下来,落至脚边。

文月更加冷漠的望着龙亚。

眼神完全露出了「还有什麽好解释」的台词。

「不,不是,因为她没有带衣服来,所以我把我的短袖T恤借她穿……,听我说话啊。」

文月不发一语抱住了雪风的腿,将她一路抱进门内。龙亚四处张望了一下,把掉在地上的内裤捡了起来。

关上门,文月脱下了鞋子一路走至厨房的桌前。

龙亚看了看玄关旁的木箱,想了一会,锁起了门,也跟着走了进去。

从後头这麽一看,抱着小孩的文月,简直像是小孩抱着小孩。

别说妈妈了,就算当姐姐也还只是大上一点。

文月让雪风好好的坐在椅子上以後,跟着在一边坐了下来。

「好了,告诉姐姐,这个人对你作了什麽?」

「妈妈。」

「我真的那麽像你的妈妈吗?」

「和妈妈一样的味道。」

「那就妈妈。跟我说,他对你作过什麽?」

龙亚擦了擦雪风的脚跟,跟着在一旁坐了下来,默默低语:「你怎麽问也没用的,我根本也没作过什麽问心有愧的事……。」

「脱掉我的衣服,我很害怕,他还不理我,用热热的东西射我的头发,把我抱进水里,让我坐在他上头。」

「等等!等一下,等一下!」

龙亚高喊出来,但是文月只斜眼看了他一下就不再理会,让雪风继续说下去。

「让我喝甜甜的水,我很困,抱我进去他的房间。」

「压在我的上面,用红红的东西射我,我很害怕,不能动。」

「明明都说不要了,他还一直加快速度。」

雪风天真单纯的连着直言好几句纯真的话语。

龙亚却跟着双手掩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我们……,只是在玩游戏。」

过了许久,龙亚才好不容易在鄙视的眼神和天真的目光中,勉强回应了这麽一句。

「……哼。」文月暗自像是生着闷气一般轻哼了一声,用手指在暗黑的手机萤幕上划着圆圈。

不要报警。龙亚想这样讲,可是早上自己才刚刚想报警。

这麽一想,报警之後这个女孩的身份不就昭然若揭了吗?

龙亚向文月看去,果然,平常人的话应该早就说一些「到警察局再说吧」的话,但是文月却一付迟疑着不晓得该不该联络警察的模样。

也就是说,莫非,她知道这个女孩子的身份?甚至……。

「咕噜咕噜……。」

一阵肚子饿的响声打断了龙亚的思考。

说起来雪风她还没吃过午餐,只在游戏的时候吃了几包饼乾而已。

「肚子饿了吗?」文月摸了摸雪风的头,柔和的问了问。

「嗯。」雪风则有点怯懦的低下了头。

「你想吃什麽?」

「意大利面……!」

雪风满面笑容的回答,文月温柔的点了点头笑笑,转身取过椅子上的围裙,走进了厨房。

龙亚跟着站起身,看了看雪风後,跟了进去。

文月正从冰箱中取出牛奶、奶油,还有切碎的洋葱。

(从炒洋葱开始啊……)因为感觉文月还在生着闷气,所以龙亚就默默的不发一语。只有在文月好像找着什麽的时候,把用具递给她。

把闷着的锅盖掀起,配料的白酱就作好了。

文月跟着下了三人份的面条,擦了擦额上的汗,用筷子搅拌了一下热锅。

面条全都装盘好,酱料也都淋上时,龙亚跟着上去想要帮忙,但文月望了他一眼,哼的一声端着两人份的盘子回到了餐桌。

「嗯……!」雪风接过了龙亚递来的叉子,也不怕烫就这麽尝了一口。

「好好吃──!」笑颜逐开的这麽喊了起来。

「那就好。」文月笑着拍拍她的头,却还未动起自己的那份。

「妈妈作的面比昨天的好吃。」雪风沾着满嘴的酱汁咬着面条:「为什麽啊?」

「因为啊。」文月得意的看了龙亚一眼,低声说道:「因为妈妈的爸爸是意大利面星球来的意大利面王子喔。」

「王子?」

「嗯,意大利面王子是全宇宙最会作意大利面的人,他在各个星球巡回料理,要将最好吃的意大利面推广给每个星球的人。」

「後来呢?」雪风一边问着却也没有停下叉子。

「他到了叉子星球以後,在那里遇到了白金叉子公主,造就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餐点啊。」文月笑着指了指雪风手上的叉子,雪风意会过来跟着笑了一笑。

「後,後来呢?」在叉子碰上盘底的时候,雪风停下了手,望向文月要她继续说下去。

「後来啊。」文月取出手帕要将雪风嘴上的酱料擦乾净,雪风起先後退了一下,畏缩的看着文月手里的布。文月微笑了一下,站起身来蹲在雪风身旁,小心的轻轻擦了她的嘴边,然後才坐回椅子上。

「你把这一盘也吃光光,然後把花耶菜也吃掉的话,妈妈下次就继续说下去。」

「嗯!」

文月用手背抵着下额,用温柔的目光看着雪风把面条吃完。

转过头来,会意到龙亚正停下用餐看着她,赶紧又板起脸来撇过头去。

过不多时,桌上才终於剩下三个空盘。

「我,我会洗盘子……。」

在龙亚倒了三杯饮料放在三人面前,文月也叠起盘子收到厨房时。

雪风搓了搓自己的衣摆边缘,低声像是请求一般,拉着文月正在收拾盘子的手。

「啊?」文月转头看了看龙亚。

「……。」龙亚也沉默着不予回应。

「不用了喔,那个人会洗的。」文月摸了摸雪风的头让她继续坐好,让她喝了几口桌上的柳橙汁。

「是,是,我知道了,小姐。」龙亚装模作样的收起盘子往後头走去:「还有什麽吩咐吗?」

「把衣服准备好,我要给这位小女孩洗澡。」

「谨遵吩咐。」

龙亚跟着弯下腰低身示意,抬起头来与文月对望时,眼见她笑了出来,也跟着笑了起来。

就这麽在浴室传来的水声与嘻闹声之中,龙亚在流理台里洗过盘子与杯子,然後到烘衣机把昨晚拿去洗的衣服取了出来。

「我把衣服放在这里罗。」

龙亚将折好的衣服放在换衣间的衣物栏上头时,浴室的门也恰巧的打了开来。

「啊,等一下,还没有擦乾……。」

似乎是和喊话的时机重叠,雪风正急匆匆的跑出了门,而文月正拿着大浴巾追着她跑。

「啊!」发现到龙亚正站在门外後,文月才急忙的拉着雪风转过身去。

「对,对不起。」龙亚赶紧转过头去。

但是裸着身子还冒着水汽的小孩身体,与文月那像是滴落着水滴的双臂与裸足,已经像是艺术品一般深深烙在记忆之中。

「衣,衣服放在这里,吹风机在那边,把头发吹乾再出来吧。」

「……嗯。」

蹲着的文月抱着雪风,像是保护着她的身体一样挡在她身上,背对着龙亚小小声的回了话。

尴尬的气氛中,只有吹风机的响声响彻整个屋中。

文月牵着雪风的手,走到沙发上让她坐了下来,龙亚则盯着电视不发一语。

雪风不解这种沉默,轻轻的拉了拉文月的衣摆:「那个啊……,雪风今天有好好忍住了喔。」

「忍耐?」文月不解的问。

「啊,她不喜欢吹风机的声音……,你能帮她吹完头发,真了不起。」龙亚跟着解释道。

「这样啊,了不起,了不起。」文月说着摸了摸雪风的头,雪风也跟着得意的笑了笑。

「可是……。」文月低头打量了一下雪风,她正穿着昨天所穿来的衣服:「除了你的衣服以外,她没有别的衣服了吗?」

雪风一脸茫然,交互看着龙亚和有些生气的文月。

她只穿着一件白色汗衫和普通的短裤,而且尺寸也有点大。

好像是害怕自己变成两人吵架的中心,雪风抱着自己的大腿,沉默着不发一语。

「啊,她……,来的时候就穿着这样嘛。而且,也匆匆忙忙的……。」龙亚结结巴巴的解释道。

「……是这样吗?」文月挑了挑眉,盯着飘移着视线而心虚的龙亚望去。

「总,总不能叫我去翻我妈的衣服给她穿啊。」

「……哼。」

文月将双手交在胸前,哼的一声撇过头去。

雪风似乎是害怕这种沉默,拉了拉文月的衣摆,手里拿起了游戏的握把。

「玩吗?妈妈……。」

「嗯?」

「这个,很好玩的,可以忘记不开心的事……。」

雪风指着电视的萤幕。

好像是怕这样发言会被骂的样子,又扭捏的拉着自己的衣摆。

「我没有在生气啦。」文月笑了笑拍拍她的头,然後跟着拿起握把来。

直到抬起头来见到龙亚笑着看过来的表情,才又哼了一声抱着雪风,两人一起开始了游戏。

游戏一下子就让人忘记了时间。

不知不觉已经到了十点。

「差不多该……。」

又一轮赛事结束後,龙亚开口问了问两人。

「再来一场!」「再来一场!」

龙亚就这麽放任她们玩了下去。

不过再怎麽样,到了十一点,龙亚也不得不劝阻了。

「呐,文月,再玩下去就没有车了吧?」

「我要住下来!」

文月说完就抱着雪风不肯放手。

「我要和她一起睡。」

「嗯,妈妈……。」

雪风低语了一声之後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困了吗?眯眯眼?」

「眯眯眼……?」

雪风跟着文月柔和的声调,牙牙学语的反问了一次。

「就是想睡觉的意思。」

「嗯,雪风,眯眯眼……。」

文月笑着将她抱了起来。

「她睡在我的房间。」龙亚领着她一路走到房中,让她把雪风在床上放了下来。

「晚安,乖乖睡喔。」文月低语摸了摸雪风的额,在她脸颊上吻了一吻才起身。

两人跟着出了房门。

「我送你回去吧。」

「我不是说了吗?我要跟她一起睡……。」

「别开这种玩笑。」

龙亚一路拉着她走到门口。

「你换洗衣服怎麽办,有跟家里人讲吗?有告诉他们你在男生家过夜吗?」

「噗……。」

文月忍不住笑了出来。

「我是跟小妹妹一起过夜,又不是你。」

然後「嘻」的浅笑一声,拿出了电话,看来是打算和家里人联络。

「喂,是雨音姐吗?那个……,我今天……,嗯,嗯,不行吗?那麽,我之前说的事……,从明天开始,可以吗?好,那麽就这样。」

龙亚像是要表明自己没在偷听,靠着墙左右张望了一会。

然後等到电话挂断时,才开口问道。

「怎麽样?」

「嗯……,我今天就先回去了。」

「本来就应该这样。」

「……胆小鬼。」

文月的这句低语,与龙亚打开铁门的响声重叠。

龙亚没有回头再问一次,文月也没有再说一次。

两人就这麽从灯火明亮的室内,走至阴暗的走廊中。

街灯并没有照到八楼如此高的楼层,这层楼也没有其他住户。

两人由街上的灯火映入的微光,缓慢的在阴暗的楼层上一路走过。然後在电梯口停下,等待着从一楼上来的电梯。

「你就不敢留我下来吗?」

在只有蝉鸣的夜中,文月突然的冒出这麽一句话,打破了两人之间的沉默。

「笨蛋,我,我好歹也算是个男人……。」

龙亚的脑海中突然冒出友人说过的一句笑话。

「如果你这麽不提防我的话,我可不晓得会作出什麽事,搞不好明年的今天就是你女儿的生日。」

「噗……。」

文月忍不住窃笑起来。

看来那个金毛逗女生笑的笑话,偶尔还是会有用的。

「笑什麽笑,小心我明年就让你过母亲节。」

「哈哈哈哈……。」文月再也忍俊不住,压低声音笑了起来。

「叮」的警示声响起,电梯不知何时来到八楼,在两人面前打开了门。

「……走吧。」

两人在狭小的电梯中并肩站着,但又互相不看彼此的望着反方向。

文月拉着自己的手肘,侧过头盯着镜子瞧,龙亚也直盯着楼层的面版跳着的光。

就这麽一路无语,两人到了一楼的大厅。

「到这里就可以了。」

文月在路口的站牌停了下来。

「不要紧吗?如果已经没有公车了……。」

「我会叫家里人来接我。」

「嗯,那就好。」

龙亚呆站着,似乎在寻找说再见的时机。

但是,脑海里又浮现出两人最後一次谈话的画面。

他想就这麽离去,又想仔细的问个清楚。

回过神来,眼前的文月已经小小的挥了挥手,向龙亚说了晚安。

「嗯。」龙亚只得摇了摇头,也跟着缓慢的说了声晚安。

「……呐。」然而,文月却低声的补上了一句低语。「你什麽时候才要让我过母亲节?」

「咦?」龙亚在公车巨大的煞车声中,猛然抬头望向眼前的文月。

「……我很期待喔。」文月拎着手里的提包,小小声的这麽说完,就低下头,挥了挥手,跨步上了公车。

直到车门猛然的关起,龙亚仍难以相信自己的耳边刚刚所听见的谈话。

联考结束後的第一天。

高中最後的暑假就这麽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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