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今夜,我與青春的決戰 — 第四話 白莖記

让无数大学生疯狂的圣诞节与跨年夜,都在我疲於准备公演的期间结束了,而如同一场热闹的祭典,戏剧社年度公演《白茎记》,也在如雷贯耳的掌声中落下了帷幕。

没错,这并不是我要的结果。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如果没有发生那种事的话,一切就能按照我的企图顺利进行了……

公演结束已一个星期,今晚的北市东路,依然笼罩在青春的喧嚣中。感情急速热络的戏剧社,接连几天都以庆功的名义办了好几场饭局,我无法婉拒学弟妹的盛情邀约,直到今天总算才得到一个可以单独度过的夜晚。但连续一个月几乎都和同一群人厮混在一块,难得能独自悠闲度过的夜,却让我寂寞到难以适应。

我什麽都没有改变,依旧照着青春为我安排的剧本,无奈的走下去。

公演当天清晨,我接到天大的恶耗,少年A身上多处骨折送进医院了。

据称,哀号不断的少年A半夜三点左右被同栋宿舍的邻居发现,紧急送医治疗。

「我不知道,我半夜被没头没脑的叫声吵醒,喊着要打倒阴茎的鬼叫声,然後就听到咚咚锵锵东西滚下来的声音,我冲出来看的时候,靠杯,那个同学就倒在楼梯口了。那同学存在感太低了,我对他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他倒在楼梯口的时候我总觉得他若隐若现的,我以为那是不乾净的东西,所以一开始不太敢靠近他。」少年A的邻居如是说。

事後问起少年A,他也完全没有头绪自己为何会全身是伤倒在楼梯口,但大部分的人都猜测他是因为入戏过深导致梦游,半夜一边念着蒂克船长的台词一边冲出房门,於是造成这场荒唐的意外。

沉重的气氛围绕在来到学校准备进行总彩排的戏剧社社办里,空前的焦虑压迫着我的神经,在我心中能够饰演蒂克船长的,除了少年A之外已经没有第二人选了。少年A的表现太过突出,这个角色也并非任何人都能够诠译的,少了少年A的话,整出戏都等同泡汤。而最让我头大的,无非是我耗上几个月时间策划的青春歼灭计画也会跟着化为泡影。

「没办法了,烂疮,你来演这个角色。」

黑泽抽着菸,以处变不惊的口吻对我下达指示,我的怒火瞬间地心爆炸般烧了起来。

「你是开什麽玩笑?为什麽会变成我来演?」

「他妈的,总不能叫主角坐在轮椅上演戏吧?」

「所以我在问你为什麽是变成我来演?你带的戏剧社连一个能顶替的演员都找不出来吗?编剧导演舞监我都包了,现在还要我兼任主角,什麽都要我来的话社团还需要这麽多人干嘛?你又是哪门子的社长?」

「你他妈的你现在是想跟我打架就对了?他妈的要打就对了?」

「学长!别吵架啊!」

「社长!冷静点!」

「疥疮学长……我们也希望你可以代演船长的角色!是我们讨论过後才拜托社长跟你说的!别生社长的气啊!」

学弟妹忙着劝阻即将动手的我和黑泽,一方面也试着说服我代演主角。

这些人……一点都无法了解我的苦衷!

这次的情形和《蓝道说》时截然不同,说什麽我都不能上台演出!《白茎记》的演出必须尽可能完美,但这只是成全我计谋的前提。演变到如此恶劣的局面的话,主角由谁代演都无所谓了,但假使要由我来演,一切就失去了意义,绝不能让我精心安排的计画毁於一旦!

「疥疮学长!」

波蜜在一片混乱的场面中大声喊出声音,那娇小的身躯更加显示出她说话时的力道。

「疥疮学长!我们并不是没有心演好这出戏!我想,只问意愿的话,一定有很多人都愿意代演船长的角色……可是学长,我们都很喜欢这出戏!也真的花了很多心血想让这出戏演得更好!现在在这里能够把船长的角色演得出神入化的,就只有疥疮学长了!学长!拜托你再让观众看一次我们戏剧社最棒的表演好吗?拜托!」

波蜜……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我也绝对没有你想得那麽优秀,我是个卑劣至极的丑陋男人,所以……求你别再误解下去了!

「疥疮……大家都这麽拜托你了,你就答应他们演一下嘛。」

焦啊……你这个中途加入的外人……拜托别在这时候多话好吗?

「他妈的!好!他妈的我认了!这次的公演确实不能没有你!你要是不爽我办事不力的话,这一拳我让你打,不过打完之後要是你还不愿意演船长的话,他妈的我身为社长你他妈我一定不会放过你!」

黑泽,错的最离谱的人是你。我想揍你的冲动,一直以来都是出自生理上的自然反应。

「疥疮学长……」

「学长!拜托你了!」

「学长---!」

这简直就是霸凌,我毫无靠山,退无可退,此时的心境就像遭叛军包围於本能寺般的绝望。本来真正的叛徒应该是我才对,然而像这样的局面则是我怎麽也料想不到的。

最後,在几乎没有其他选择的情况下,我接演了蒂克船长,顺便揍了黑泽一顿。

公演结束的那个夜里,出现在我梦境里的不是玲奈,而是那只蓝色的兽。兽的脸上依然堆满笑意,但,更加的苍老了。

蓝色的兽让我回想起阿米,陪我度过十五年成长岁月的老狗,我最好的朋友。阿米刚来到我家时,我和牠基本上属於同一层次的生物,整天流着口水,不停吵闹。即使後来我已经知道在人面前流口水或无理取闹都会造成幼稚的负面形象而克制这些行为,但实际上我的心智丝毫没有变得成熟。真正的我,依旧是那个满腹牢骚但又无力改变任何事的小鬼。然而阿米渐渐变成一只稳重的狗,长大了,老了,然後离开了。

漆黑的梦境中,我和蓝兽沉默对视。我知道牠并不是阿米,不过牠那苍老的脸上却有无法言喻的熟悉感。年迈的阿米总是不停的在睡,我伸出手,想要像过去抚摸阿米沉睡的脸一样,慢慢的接近蓝色的兽。但牠并不打算沉睡,扬起那充满挑衅意味的嘴角,一瞬间便消失了。

我做了一场这样的梦。

公演开幕前半个钟头,後台气氛紧张到了顶点。大多数的戏剧社成员都是第一次参加像这样的演出。这一次,走进观众席的入场人数,远比去年《蓝道说》时高出许多。上戏前的巨大压力垄罩着後台,连我都受到这些新进菜鸟们的影响而变得不安。

「社……社长……观众也未免太多了吧!」

「他妈的!人多才好啊!哈哈、哈哈哈哈!」

黑泽想要抚平社员紧张的情绪,但他包着阴茎装像根巨大电动按摩棒般不停发抖的模样才是让人最担心的。话说回来,这三年来我根本没看过黑泽上台演过戏。

「喂,疥疮,来一下。」

焦啊一脸着急的把我拉到安静的角落,我想起来还有一个重要的环节没有交代他。

「疥疮!你确定你要让我当舞监和旁白吗?」

「嗯,交给你了。我临时变成主角,刚好你也没其他事,也只能再拜托你完成我原本的任务了。」

「我完全没舞台经验喔!真的没关系吗?」

「放心好了,舞监的工作不会很难,照着剧本下指示就行了。那麽完美的捕鲸船都被你造出来了,这点小事绝对难不倒你。」

我没有看走眼,找焦啊来做道具果然是对的,舞台场景需要用到的捕鲸船,他竟然在一周内只靠破铜烂铁就造出来了。而这令人惊叹的精致作品,不久之後就会在舞台上支离破碎。

「还有,你不是跟我说,结局的部份你想做点变更吗?到底要怎麽改?」

「嗯?啊……开演前再告诉你好了。」

「最好是来得及啊!」

没有错,即使无法站在舞监的位置,我也没有放弃当初的计画。在这里唯一不属於戏剧社的焦啊,就是我最後的希望。焦啊会为了这出戏付出这麽多心血,完全是因为我的情面。他在这个社团并没有任何的责任和义务,只要我下跪,或者施加其他的好处,也许焦啊就会点头答应代替我熄灯念出那些另外写好的旁白。要成全我的计画,现在就只能这麽做,而且必须这麽做。

「焦啊。」

「安怎?」

「我会把结局要修改的部份写出来交给你,如果来不及给你的话,你就还是照剧本原本的流程进行下去吧。」

「啊?喔……好啦。」

或许,是因为临场的紧张,让我最後忘了这件事也不一定。

「哈哈哈哈哈哈哈!终於!终於!决定我们命运的日子,终於到了啊!」

几乎没有任何排演,过去一年只在社团餐聚时才会在戏剧社出现的我,已经在多普拉V之後整整一年没演过戏了。就算是这样,我也不能在学弟妹和无能社长面前露出破绽。我所拥有的,就只有这丁点能够发挥在舞台上的,过去曾被她以冷漠口吻批评到一文不值的渺小才华。在认真反省後,我了解到自己的确尽是具备了一文不值的才能在身上。正因为如此,我必须屏弃这些累赘。

但是现在的情况不同……後台的人仰赖我的,上千个观众期望看到的,都是这无用才华的发挥,而不是其他狗屁道理狗屎意义!

我站在焦啊熬了好几个晚上亲手打造的甲板上,面对诩诩如真的黑色巨浪,狂妄大笑。

「船长!它浮上来了!」

「那是……!」

怒涛中,一根巨大的白色柱体缓缓浮了出来,黑泽的脸嵌在白色肉棒中央,他的眼神,充满怨恨。

「这……这就是白色恶魔的真面目?」

「船长!那根本就不是抹香鲸啊!那是……那是……」

「哼哼……哼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终於让我们再次相遇啦!白色恶魔!今天!我这二十年来的恨与梦,都一次做个了结吧!水手们!全线攻击!攻击!攻击------------!」

水手们纷纷拿起鱼枪,朝着竖立在海中央宛如巨塔的白色阴茎射去,但所有的攻击在白茎铜墙铁壁的包皮上都发挥不了任何作用。

「地……地震啊!」

「怎麽可能!这里是大海上……唔……哇哇哇啊啊啊啊!」

整片大海如同火山爆发剧烈晃动,甲板上的水手们发出无助的呻吟四处逃窜。白茎隐藏在海面下的部份就像要连根拔起般,伴随巨浪袭卷捕鲸船。黑色的怒涛,彷佛要将舞台上的一切全部吞噬。

观众无法让惊呼声跟上舞台上的节奏,大部分的人选择屏息抑声,静静看着这出不像话的惊人舞台剧。

大浪袭卷後,船上已经折损了数名水手,活下来的人紧抓祪杆或倒卧甲板,厌厌一息。白茎已经消失在海面上,但像是在戏谑船上的幸存者般,不时从船底发出低沉的声响。

「呼……呼……还没……还没完……该死的屌!给我出来!」

我跛着义肢紧握鱼枪,布满血丝的双眼,如恶鬼般凝视漆黑的海面。

「船长!」

「船长!那根恐怖的阳具到底是怎麽回事?让整片大海闻之色变的白色恶魔,真的就是那一根吗?」

一路陪伴蒂克船长奋战至今的水手们纷纷围了过来,一张张铁青的脸,就像亲眼见识过地狱一般。

「船长!你跟那根巨屌之间究竟有什麽恩怨?再这样下去,我们的船撑不住啊!」

「船长!我不想死!」

「船长!」

在绝望的水手们围绕下,蒂克船长慢慢恢复了理智,我放下鱼枪,将视线移到水手们身上,然後长叹了一口气。这口气,就像是已经累积了几十年之久。

「那个恶魔……非得由我来收拾才行。这并不是为了报仇,也不是为了梦想,那根阴茎……是我释放出来的……」

「什麽?」

「在踏上捕鲸这条路之前,我其实是个海盗。那一年……我听说在东洋的一个岛国供奉着巨根神,而所谓的巨根神,实际上是一瓶能让阴茎无限增大,男人梦寐以求的神奇药水……,为了得到那瓶药水,我率领海贼团侵略东洋各国,最後终於被我找到了,但没想到……」

「没想到……?」

「我得到的根本不是神,而是恶魔啊……,那瓶药水确实让我的下体越来越大,但它同时也被赋予了生命,最後它大到我的身体负荷不了,钻出我的胯下跑到大海里去了。我的右腿就是在那时候被压扁的……阴茎大到把自己的腿压断,最後它还弃主离去,天底下有哪个男人能咽下这样的耻辱?」

「船……船长……」

「所以您现在不只没有腿,连那边都……」

「那个恶魔一定要由我来解决!它在离开我的身体後仍然持续在增大,再这样下去整片海洋都会被它给占据!我要亲自收服它,让它再度回到我身上!然後……然後……」

我的表情盛怒,但同时夹杂着一丝贪婪笑容,蒂克船长在这一幕的心态与表情都扭曲成难以见人的丑陋模样。我演得浑然忘我,但没有勇气照镜子。

这时,甲板又再度剧烈摇晃,威力虽然不如前一波冲击,但似乎已有一股邪恶的力量,正在甲板外的黑暗中迅速酝酿。

「哼哼……第二回合要开始了吗……来吧!」

剧烈的摇晃持续不断,我一面喃喃自语,一面弯腰捡起地上的鱼枪。在弯腰的同时,我卯足全力做着深呼吸,为接下来的场面做好心理准备。

「船长!快逃!」

脚下的甲板在一瞬间裂成两半。白色的巨大阴茎--并非黑泽饰演的那一根,而是十几名社员在铁梯上裹着巨大白色帆布合力呈现出来的庞大圆柱型怪物,更加巨大化的白茎,如同异形般钻出甲板,往正弯着腰的我身後袭来----

「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喔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扯开喉咙,发出地球上最惨烈的声音。白茎冲进了蒂克船长的肛门,将蒂克船长像捏面人般串到半空中。

解说实际上的操作方式的话,我的下半身这时已经藏进白色帆布里被里面的社员们支撑着,露在帆布外痛不欲生不断挣扎的双脚则是波蜜制作的道具。这样的创意与技术,排除下流的笑点的话,我认为去日本参加阿钦的变装大赛一定可以拿下大奖。

「船长--------!」

我被巨大的白茎举得老高,一面表现出不成人形的痛苦模样,一面观察观众的反应。我从没在这麽高的视点望向观众席,本来我以为,观众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哄堂大笑的,确切的说我恨不得观众都在大笑,只要每个人都以看闹剧的心态看这一幕的话,我此时饰演的角色处境也就比较不尴尬了。但是从空中望去,几乎所有的人都正以目睹外星人生产过程般的震惊表情看着我。

「喔喔喔喔----喔喔……哈哈……哈哈哈哈!终於……喔!终……啊啊啊啊!……於啊……你又回到我身上了……哈哈哈哈哈哈哈哈!白茎!我赢了!你现在已经再度回到了我的胯下……现在……我是拥有全宇宙……最巨大生殖器的男人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故事进入最高潮,主角也达到了高潮。蒂克船长长久以来的夙愿终於实现了,巨大阴茎总算回到了自己胯下,只是错了前後方向。

这时候,巨大的白色阴茎开始胀红,白色帆布下的道剧组人员们迅速将红色颜料喷染在白茎上,支撑白茎巨大身躯的成员们激烈的摇晃长梯以示白茎的亢奋状态。白布里头合力架着这座高塔的成员若不慎失手,塔顶上的我不死也半条命。

完全染成紫红色的阴茎持续胀大,被插在阴茎顶端的我---蒂克船长,依然疯狂的笑着。而这时,蒂克船长的身体逐渐被吸进膨胀的肉棒里,最後,笑声与船长的身躯全部陷进白茎里头,完全消失不见了。

我钻进染红的布里,成为架构白茎的一员。至此,独脚船长蒂克在台前的戏份,算是全部结束了。

「船长……消失了?」

「他被自己的生殖器……吃掉了……」

「我们现在该怎麽办……?」

幸存的水手们失神跪在裂成两半的捕鲸船上,绝望的看着耸立的巨屌。他们失去了精神领袖,同时也失去了生存的意义与希望,只能在汪洋中等待死亡。

「烂疮!」

黑泽已经脱下白茎衣,抱着一大桶秘密武器躲进了染红的帆布里。

「准备就绪了吗?」

「他妈的!效果怎样我可不知道啊!这东西一次都没试用过!」

「原料是什麽?」

「我哪知道啊!他妈的反正不可能真的装那个啦!」

秘密武器由长梯下方传到梯顶的我手上,它的模样相当简陋,看起来就只是五加仑水桶改造的喷水器而已。当时是托谁制作的也完全没有印象,之所以会这麽随便应付这个环节,是因为在我原定的计画中,这一幕上演之前灯光就会被我熄掉了。

拜托,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个关头,就千万不要有任何的差错!

-------------唉……。

「喂!白茎停止膨胀了!」

「怎……怎麽回事?」

是时候了。每个故事都该以属於它的形式结束。

我的青春亦是如此。

「各……各位!捂住口鼻……要爆了--------!」

听到关键台词念完,我立刻把水管管口朝向帆布外扣下板机。而秘密武器的水压之大,若不使劲全身力气抵抗反作用力,我肯定会从高塔顶端飞到西天去。

源源不绝的大量白色泡沫,有如火山爆发般迅速从阴茎顶端喷出。我无法控制喷出的方向,只能任由泡沫胡乱喷向观众席,这时候沉默许久的观众们才总算做出较为激烈的反应,有的人崩溃似的发出惨叫,但更多的人,则是露出了孩子般欣喜的笑容。整个剧场前所未见的充满了白色泡泡,虽然和台上上演的故事有强烈的冲突,但那画面,美如仙境。没花上多少时间,舞台就被覆盖在一片雪白之下了。

「我们……还活着吗?」

水手们缓缓睁开眼睛,刚刚为止漆黑的一片大海,竟然瞬间就被淹没在白色泡沫下,而水手们也个个都是满脸白浆。他们深刻的体悟到,如果晚一秒遮住口鼻的话,必死无疑。

「……白茎呢?」

尚未脱离危机感的水手们,抹去脸上白浆的同时,仍然没忘了提防白色恶魔。

「啊!你们看!」

水手指向大海中央,在那里的,已经不是刚才为止威胁他们生命的凶恶怪兽,而是一团萎缩的庞大软皮,正以狼狈的模样移动躯体。

「这是怎麽回事?」

「看来……它已经没有攻击我们的精力了。」

「刚才那一发,它应该已经耗尽所有精力了吧,要等到它储备精力恢复原本的模样,说不定在我们有生之年都不可能了。」

「……太大的缘故吗?」

「白茎……白色恶魔接下来会怎麽样呢?」

「不知道……在这片大海当中,它应该很难再找到重振雄风的契机吧,大海是非常寂寞的……,如果就这样维持现在这半死不活的状态的话,在它下次竖立起来之前大概就会成为化石了。」

「千辛万苦得来的奇蹟巨屌,没想到竟然只钻过自己的肛门啊……」

水手们看着落魄的白茎沉入海底,虽然它不会说话,但那狼狈的模样,似乎诉说着无尽的悲哀。

灯光在这时候熄灭。接下来,就只剩焦啊的旁白了。

「男人------真是可悲的生物。」

----既不讽刺青春年华,也不恶整观众与戏剧社,剧本上的结局,就只是这麽简单的一句话而已。

白茎象徵着青春虚幻短暂的热情,终有一天,一切都会像那块在海面上载浮载沉的烂皮,那便是将一切奉献给青春的人们最後的下场。

我的计画,是在结局上演前关掉灯光,以旁白的形式直接陈述青春无用的道理,过程中不会有任何的娱乐要素。不论是观众或是戏剧社都会因此而感到失望与愤怒,而我要的,就是以如此失败的舞台结局终结自己的青春。

我无法肯定,如果按照原本的计画,由我讲出的那一段没被写在剧本上的旁白到底会有多少影响力。或许会有人真的因此恍然大悟,从此不再被青春迷惑,但那发生的机率非常的渺小。

我期望的,只是在上演妄想剧的舞台中,以最直接的方式道出内心的呐喊。而这样的心声,即使用最直接且白话的方式去表达也是难以被听见的。那些观众来到这个剧场是为了看一场具有娱乐性的戏剧,而不是去聆听一个平凡的心声。即使如此,我还是期望能在自己打造的舞台之中,做出否定这一切心血的结语来了断自己对青春的渴望。即便那只是一段自欺欺人的旁白。

谢幕时,台下的情绪莫名亢奋,震耳的掌声与欢呼之外,不时也听见希望能够加演的声音。加演是不可能的,所有的道具布景几乎都成了报废状态,我们祭典,一年就仅此一次而已。

我以导演的身份讲了几句话後,麦克风就完全任由饰演阴茎的社长黑泽主导。正式闭幕後,回到後台依然不得安宁,许多社员感动到抱头痛哭起来,虽然多少能理解那心情,但那样激昂的情绪实在无法涌入我的心头。或许我觉得自己只是尽了义务而已,也可能是心中对这些付出努力的学弟妹们感到愧疚。

浑身是伤的少年A拄着柺杖特地来看我们,剧本外的他仍然低调不起眼,而他此时的心境想来是相当复杂的。我只交代他明年公演前千万别一个人过夜,少年A的脸部表情也十分难以让人判断他的情绪,我猜他大概是笑了。

一向罗唆的黑泽,在後台则是少见的没说太多的话,他的心境基本上我没有太多兴趣想知道,但很不幸的我和他对到了眼,他什麽都没说,只对我竖起大拇指,我也维持沉默回了他一根中指。

戏里戏外都充满变化的《白茎记》在这里落了幕。这一次,她没有出现。

当蓝色的兽出现在那晚的梦境时,除了挫败的屈辱,站在它面前的我感受到的,还有一股让人放心的暖意。

假使当时我做了抛下青春不再回头的决定,或许就再也见不到蓝色的兽了。

不过,在同时失去反抗青春的目标与忙碌的社团活动後,接下来的日子顿时乏味到绝望的境界。一个学期又进入了尾声,我不可能事到如今才来重新品嚐青春的甜美,等在不久之後的现实社会迟早还是得面对,我仍然警惕着自己不能蹉跎於虚无飘渺的光阴之中,但我究竟还能做什麽?

独自走在北市东路的我,身影憔悴到彷佛随时都会在喧嚣声中消失。我的失落无人可以体会,今晚要一个人,以酒浇熄无尽的愁。

「阿基!老子今晚要买醉!给我海尼根绿茶!」

我来到认识的人打工的摇茶店,摆出霸道酒客的姿态拍打柜台。

「我这里是摇茶店欸,你要买醉应该去隔壁便利商店买酒吧?海尼根绿哪会醉啊?」

「我不要!那种难喝的东西我不喝!海尼根绿茶是我最大的极限!你快调!」

「你也太逊了吧?小孩子啊?」

「我是大人!」

阿基耸耸肩帮我调起饮料。海尼根绿茶对我而言一样是不知所谓的饮料,一样难喝。但脑中一片空白的我,已经想不到其他可以平息焦虑的方法了,借酒浇愁也不过是仪式般无意义的行为而已。

我转身以呆滞的眼神看着人来人往的街,人群中的每一张面孔都散发平凡至极的气息。他们享受着平凡的青春年华,一如往常无意识的被青春的漩涡旋的团团转,而我至今也依然无法从漩涡中脱身。

身後的阿基兴高采烈的讲起电话,调到一半的海尼根绿茶被搁在一旁。听他矫情做作的语气,大概是在跟正在追求的女生通话。这家伙也陷在漩涡之中无法自拔吗?我叹了一口气,继续望向街上的人群。一个与众不同的闪耀身影缓缓从街的另一头走了过来,我揉了眼睛再仔细看,千真万确,那是和我修同一堂通识课的玲奈。

我的血压开始急速飙涨,这是头一次在教室之外的地方看见她。她挥舞着背上小小的白色翅膀在北市东上空翩翩起舞,我再次用力揉了眼睛後再看,她才又回到地面上像个正常人一样在走路。

不妙!我的心脏像颗失控的引擎急速震动,再这样下去心脏会爆炸!我会死!

虽然这是幸福的雀跃,但为了保住性命我必须尽速逃离现场,而身後的阿基……还没放下电话!我的双脚此时就像那天面对抓狂的阿伟,丝毫无法动弹,而玲奈正一步步的走近。

不要紧……除非她也正要来这里买饮料,否则她应该会当我是路边的杂草,毫不驻足走过我的面前……不会再有更恐怖的事情会发生……

我努力调整呼吸,设法让狂跳的心脏安定下来,玲奈越走越近,十公尺……九公尺……八公尺……,再忍过一段时间,她就会离开了!为了降低紧张的情绪,我的视线只停留在她的脚步,刻意不去看那张如梦似幻的脸孔。就在她与我的距离只剩不到五公尺时,那纤细的双脚突然停了下来……莫非她真的想要买饮料?我以极缓慢的速度将视线往上移,难以置信的是,玲奈正以吃惊的表情看着我。

我的心跳在这一瞬间停止,死了。

「你的饮料好了啦!」

「喔……喔!」

阿基的声音及时把我从梦中唤醒,我连忙转身去取调好的饮料。好险,我做了一场过分美好的梦,梦中我还因心跳停止而挂掉了。一定是最近压力太大的关系,但幸好只是一场梦而已。

「请问……你是戏剧社的人吗?」

我茫然的看着阿基,他翘起下巴示意我的身後,我慢慢转过身,玲奈两手握在胸前睁着星光般的眼眸看着我。

不是梦!玲奈在我面前!在跟我说话!

「是……是的……」

「你上礼拜有在你们公演演出对不对?」

「对……」

「你是演船长对不对?」

「嗯……」

「哇!」

玲奈兴奋得跳了起来,然後满脸欣喜的往刚才她前进的方向继续走去。

「谁啊?好可爱的女生。」阿基好奇的把脸凑了过来。

「我也不太清楚……,或许是随着流星降落到这片丑陋的大地,要将爱与希望赐给人类的美丽生物。」

在我和阿基谈话时,玲奈又蹦蹦跳跳的走了回来。

「船长!不好意思!我可以跟你做朋友吗?」

「……跟我?」

「嗯!我有去看你们的表演!我好喜欢你演的戏!我大三,你呢?」

「一样……」

「那就没问题啦!」

我的思绪无法和正在进行的对话接轨,海尼根绿茶根本连吸管都还没插上,酒量再怎麽差都没道理在这时喝醉,但现实中怎麽可能会发生如此便宜我的事?话说回来我的心脏还在跳吗?

「船长,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芥川!」

「芥川?芥川龙之介那个芥川吗?好有个性的绰号喔!」

这或许是头一次,当我报上这个名字时没有被对方解读为疥疮,玲奈跟我身边的砸碎们果然不是活在同一次元的人。

「对了!我叫陈筱珍!」

「筱……珍……?」

令我意外的是玲奈有个极度普通的名字。不,这个名字的普通程度,在这年头反而相当稀有。

「哎唷!还是不要叫我本名啦!我的是菜市场名字,我喜欢朋友叫我绰号。」

「那该如何称呼?」

「小珍!」

「………………好。」

後来,玲奈只跟我要了电话之後,就用力挥着手道别了,而我仍处於弥留状态,无法动弹。

「疥疮!我没看错吧?你被正妹搭讪耶!赶快解释一下啦!」

柜台里的阿基情绪莫名兴奋,我默默看着手中的海尼根绿茶,将它递还给阿基。

「阿基……接下来的日子,我随时可能会暴毙身亡,这杯海尼根绿茶到时候就帮我拿到坟前祭拜吧。还有希望你能记住一件事情---我这一生,死而无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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