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难得假日,她窝在棉被里睡得香甜,毫无预警地被叫醒。
「人家还要睡啊……」她嘟哝着又去拉棉被,身子缩得更紧。
「泉泉别睡了、去帮妈咪跑个腿。」女人拉开窗帘让阳光给透进房内,少女立刻换个方向,被子直接蒙住自己的脸,可惜失败了。她叹气起身去梳洗,望了一眼时钟,自己确实睡得有点过头。
「别偷吃、你这孩子啊……」女人伸手阻止自家女儿的偷吃举动。浅野顽皮地笑,也跟着动手帮忙包装起来。
「您今天又要去医院了啊?去看那些病患?」知道自家妈妈每逢假日必定去医院,虽然不懂她为什麽这麽有耐性去做毫无回报的事,浅野只知道自己的妈妈喜欢带给他人温馨与关怀。
「不是我,是你。」女人头也不抬的道。
「欸?」
「公司临时有案子要谈,妈咪非去不可。」她摸着少女的头,眼神透露着都吃了我准备的东西还想要赖皮那是不可能的,「所以只能拜托我的宝贝女儿罗。」
「哦。」浅野最後认份地答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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盯着五颜六色的金平糖,她有点嘴馋却又忍下冲动。邻居阿姨也在这间医院服务自然识得浅野,热情地让她换上布偶装去陪小朋友玩。这只布偶据说是医院里的吉祥物,哭喊不要打针的小朋友一见到牠就不哭了,管用的很。小朋友就是单纯好骗啊……
她默默戴上头套,不用多时,在儿童区马上被一群小孩围上,他们好奇拉着胖嘟嘟的掌。她只能一个个抱起来,陪着玩飞高高游戏,听孩子不断咯咯笑,很享受被抱到空中的感觉,其他小孩眼巴巴地望着,充满羡慕之色。除了陪玩,她也一个个去给那些无法下床走动的孩子念故事书。
「小智,熊太郎来看你了。」
熊太郎是医院给这只吉祥物取的名字,一只棕色的大熊。
看似是家属的人还挺高兴的,一直说小智是第一次看到熊太郎。她照例拿起故事书时,被阻止了,中年女人抱歉说着,「小智他听力受损,听不见呢。」
她恍然看着黑发的小智,对方一脸乖巧却对周遭的声音没什麽反应,她想想就罢了,「那我给他跳一只懒太郎的舞好了。」她不知道小智有没有看过蛋黄哥,照样是挺有模有样地扭动起来,虽然她一直觉得那支舞挺有事的,但依旧给他跳下去,要是不穿这碍事的布偶装她肯定能跳得更顺。
只是医院的小朋友不是喜欢她,而是喜欢吉祥物熊太郎。
小智听不到,还是能讲话的,用软嫩童稚的嗓音说着谢谢,浅野听着简直身子骨都快化开了,小孩子怎麽能这麽可爱?!她最後是摀着快留下的鼻血离开的,听着孩子的童言童语,老实说,她心底还是心花怒放的。
躺在医院的草坪,她打开着两条腿,盯着天空静止不动的云,「唉……」慢慢伸直手臂,光线从指缝透出,她微微眯起眼,很舒服的天气,「唉……」再次叹气。
「虚怀感叹可是白白浪费大好午後呢。」
她一惊似地快速坐起,不远处有位坐轮椅的中年大叔本闭目养神,可见她叹气就张开眼,「……您好。」她也不知道为何要说您好,收起不雅姿势,变成环抱膝盖。
「我今天第一次来医院……」她的脸靠在膝上,「……却有很想逃走的感觉,我想……是因为畏惧死这件事。」她盯着前方,看到因飙车而断腿的少年必须终生依靠轮椅来行动;饱受疾病缠身老爷爷身上要连接无数条的医疗管线才能生存;接受完化疗的少女来不及冲进厕所,跪倒在走廊就控制不住地呕吐出深藻绿的恶心秽物。
那些画面深深震撼着她。
「……生老病死是人一生无法摆脱的,才要把握当下。」男人感叹,「我只有病情缓和的情况下,医生才允许我出来。」他自嘲笑笑,「病房里可闷的很。」
「您的家人呢?」
「他们偶尔才来,自从我倒下後,我妻子替我撑起这个家。」他淡淡诉说,「我有三个孩子,大儿子念初中,一有空的时候就会来看我。」
「但我想……您今天没获得医生允许吧?」她忽然眨眼,对方身边没有护士的身影早已了然,肯定是偷跑出来的。
「呵,要替大叔保密哦?」他也对她眨眼,浅野起身拍拍膝盖上的草屑,「这样可不好,万一您家人找不到人的话……」
「没事的,我妻子在上班,大儿子今日社团有练习也来不了。」他轻轻摇头,「所以再让我自己多转转吧,很久没有晒到如此温暖的阳光了。」
「行,待会再送您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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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急着,细细薄汗自额上滑落,溜入眼中,他轻嘶一声後,始劲揉个几下又继续向前迈步。为什麽病房半个人也没有,明明不是例行检查的时间会是上哪去了?他都在这层楼转了大半圈,还是找不到人。行动不方便是能上哪去?带几分懊恼走回病房,忽地,他眼光一亮。
「老爹!」
见黑发少年气急败坏地冲来,浅野几乎是下意识的蹲低,躲在轮椅後。她一定是眼花了、要不然怎麽会看见前辈?她胡乱碎念低咕,再偷偷往上一瞧,又差点晕了。
「儿子,今日怎麽来啦?」男人慈祥笑笑。
「您还说、医生不是说状况还没稳定,让您好好休息吗?真是的……」他边责备边推着轮椅入内。
正想着悄悄溜走的她,手腕一紧地被拉住,温度有些烫人,他满头大汗的不知找人找多久了,也难怪体温飙高,「你先别走,等我一会。」他声音压得极低,随後听见门被关上的声音。
她只得无聊地来回在廊上走动,直到虹村再次出来。
「得了前辈,你家爹地搞失踪这事不能怪到我头上,我没有诱拐中年大叔的癖好……」趁对方没说话前,她自已先撇清责任。
「我知道,父亲跟我解释过了。」他伸手抹汗,「谢谢你带他回来。」
「所以……这才是退位的真正理由?」基於好奇,她还是忍不住问了。
不久前,由赤司接手虹村的位置,成为新任部长,副部长则是绿间。
「嘘……我父亲不知道这事。」他在意的往病房内一瞧,确定里头的人没听见,「我想找个时机再慢慢跟他解释。」来到医院顶楼吹风的二人倚靠着栏杆。
「前辈辛苦了。」
「不,一点都不会,说起来老爸会变成这样,一半的原因是我害的。」黑曜石般的眸染上点点黯淡,混浊而模糊。
她目视这广大的风景,不知该说什麽,此时的任何言语都无法平抚对方心中得不安,想着可能会失去家人的恐惧去度过每一天,是件可怕的事。
少年轻轻滑落,坐靠於地,弓起背,身躯看似颓然。
她也跟着坐下,环抱着膝,很想逃走……自私而懦弱的远离一切,自己真是太卑鄙,可是她说不出任何无济於事的安慰,只能感受对方浓重又深沉的疲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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