灰蒙蒙的天空翻滚着难耐的雷声,直到雨滴慈悲而平等的的降落在每个人身上,我才找回游离的意识。
大雨冲洗着罪孽,我在恍惚中彷佛得到了重生。
约翰躺在我的身边,我们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就像是誓约。此时的我终於能好好的观察他苍白的脸蛋,他的嘴唇薄而淡、细长的眉毛忧愁的成八字伏在眼睛上方。约翰有着不符合他形象的忧郁外表,我不禁有些感慨:约翰长得好看,但没想自己居然是此时才有这想法。
他安静的牵着我不发一语,我微弱着吸着气,仿若出生的婴儿、力尽的产妇,但事实上我不过是一名将死之人。
腹部的血越流越多,它们顺着雨水溢出体内,并与约翰的血交融在一块。我有些高兴,曾经对他说过的血水交融此时居然成真,我不免像个情窦初开的少女般雀跃。
约翰已经先我一步的离去了,当然我也撑不了多久。肚子开了一个大洞,加上淋雨的失温,大概过没几分钟我就会追着约翰的脚步离开这个世界吧。
这下一切都结束了,皆大欢喜、鼓掌欢庆。我们疯狂而执着的爱得到了认证,再也不会有人把我们分开。我们的血会融合,肉与骨会被鼠被啃食,进到同一个五脏六腑,而我们的灵魂、我们自由的灵魂将是谁也无法拘束的。
我的意识开始抽离,看来时侯差不多了。我终於也要去找你啦,约翰。不过既然还剩一点时间,我想自己还能想一下我们的相遇……
我们的初遇是在某间连名字都记不清的小医院。当时的你与现在的你差不了多少,一样都是神经病。对,约翰,你他妈就是个神经病。你穿着丑爆的病号服,被四五个人押至在地,因为你想攻击医生。
你对目光所及的所有人辱骂,包括我,一个当天报到的志工。我整个人都吓傻了,但是没有人去安慰我,大家都很忙,忙着安抚病患、整理病床、与医生沟通,不会有人在乎一个刚来的志工。待得下去就帮,受不了就走,没有人有时间去照顾我的情绪。
他们只是问我看够了没,然後将工具塞给我要我做事。我开始拖起病人的呕吐物,但是你的样子印在我脑中挥之不去,我想知道你是谁、你怎麽了、为甚麽要这麽做,你对医生做了那种事,会有什麽後果?
我忙了一整天,而你占据了我全部的思绪使我心不在焉。我向其他资深的志工询问你,他们说你受尽父亲的虐待,等到被送进来的时候已经疯得差不多。你已经在这里待了很长一段时间,怎麽治疗都没有用,基本上是不可能好起来了。
我听完後眼神晶亮,混杂了初生之犊的无惧与少女漫画圣母般的纯情,我带着无可救药的臆想,想着若是我能拯救你该有多好。这样的话我就他妈是在世圣母,而你是我的神蹟。哈!
朋友说我脑子有病,但是我没有理他们。他们说如果我只是想证明自己是个有用的人就去领养猫狗,根本不用做这种事。但是我说不,我没想证明这件事。
没有人知道我真正想证明的。包括你,约翰,你大概也不知道。还是说你早就知道了?但这些都没差。我想证明自己是值得被爱的,我能像修女一样对最无可救药的人付出一生的爱,这是多麽伟大的情操,我就是无私的神、奉献的精神,慈爱的具现化。试问,这样的我难道不值得被爱着吗?答案是否定的,我是缺爱的怪物,是贪婪的恶魔。我觉得自己有多麽伟大,我就有多麽的丑陋与善妒。
我在家中在学校在社会得不到足够的爱,觉得世人亏欠於我。我得不到名为爱的食粮,却也自知之明的觉得自己不值得被爱,所以我奉献自己,好让他人觉得我是值得被爱着的。
第二天的早晨一来我便去找你。在被脑内渲染成浪漫场景的破烂花园中,你一个人坐在那里孤零零的,因为没有人会靠近一个疯子。
除了我。
「你知道我是谁吗?」我向你搭话,而你一脸无知的看着我摇头。
「你是新来的护士?但是你没有穿着制服。」
「因为我不是护士,我是志工。你昨天被压制的时候我在场,你可把我吓坏了。」
「是吗──」你慢不禁心的拉长了语尾,手里有一朵拔下的花。那朵无助的可怜东西在你的手中转啊转,不一会儿就被丢弃在地,成为其他植物的养分。
「那麽,你来找我是想要我对你做些补偿吗?」
「你觉得呢?」
你看了我一眼,感兴趣的嘲笑着我。
「我看你也不太正常。」你咕哝着,慢吞吞的拔着第二朵、第三朵花,花茎断裂时发出了细碎的折断声。突然有个错觉慢慢爬上颈後,彷佛你折的不是花朵而是我脆弱的脖子,使我起了一阵颤栗。
「但是,唔,我什麽也没有。你想,你能指望一个被关在这里的人给你什麽呢?」你边说边将折下的花朵小心的收集至掌心,并且递给我。
「这个就给你,可以吧。」我伸手想接,可是你早先一步放开手,花朵从你的掌中跌落,只有几朵幸运的落在我手中。我看着你,但是你丝毫不在意。
「对啦,我叫约翰。」你擦了擦手,状似随意的对我笑。一阵冷风袭过,它惹的花朵相互交头接耳,彷佛在诉说我们的坏话。我手里捧着花朵的屍骸,彷佛一名被逮个正着的共犯。而你,约翰,你正是那个把刀塞给我的凶手。
「我是乔伊。」我一边盯着他,一边将花朵别在发丝之间。
我观察着你的眼神,你再次露出微笑。但与刚才的漫不禁心相比,这次终於是多了点兴趣。
「乔伊,乔伊。」你咀嚼着我的名字,自以为了解的说:「你的爸爸应该很希望你是男孩子。不过呢,乔伊是个好名字。」
「你很有趣,乔伊,我想我会喜欢你的。」
你是会喜欢我的。那时的我毫不考虑地想,你是该喜欢我,因为我正是为了这个目的而来的。
如果今天无法让你喜欢我,那我还有明天後天大後天,我会缠到你喜欢我,因为我怜悯你、想帮助你、想拯救你,像个圣母一样去爱你。
所以我从那天起每天都去找你,跟你欢笑、听你说话、陪你去见医生、和你一起写着无聊的资料。你对着我笑,好像我的陪伴是理所当然,而不是一个突兀地闯入你的生活的奇怪女人。
事实上,我非常享受这样的生活。你也说了我不正常,我想你是对的。这个在旁人眼中的异常居然是我一生中少数可以称得上是「浪漫」的事情。破烂的病院、丑陋的病服、病人、疯人、了无生气的等死之人、板着脸的医生护士志工家属挂号等待看病的顾客,甚至是平凡无奇的那个小花园,只要闭上眼睛在脑中重新描绘,全部都可以变成浪漫的场地。
你曾经对我说过,现实就像是一场梦,只要认清这一点,在垃圾的事情都能释怀。而我说,现实是批着梦境的皮,要麽撕开那层伪装,要麽又在铺上一层梦境。
我正是铺着梦境的人,每一步都踩在虚幻的丝绸之上。在遇到你之前就铺上了层层叠叠的帷幔,这样我就能将每个饥饿委屈的夜晚当成是天的试炼,每一次的恶意欺负当成对天选之人的挑战,每一道伤口都是夜的宠爱。梦境在我的人生中占了一大部分,它成了我爱的粮仓,我越是幻想、粮仓就越发地空虚。
然而你,约翰,你却又是什麽呢?你也该是我梦的一部分,但你却越发地真实,穿过层层的薄纱朝我走来,将我拉入混满不堪泥泞的现实。
我在与你相处的过程中将自己跌了进去,你是疯子、我也没正常到哪去。我亲手撕下了圣母的梦,并将它铺在通往你的现实道路之上。这是错误的吗?看看我们的结局吧,肚子破了大洞的死在无人经过的小街上,只有阴沟的鼠辈愿意与我们做伴。不会有人想要获得这样的人生,但是对你对我呢?这是我们应得的不是吗?回答我啊!约翰!
你还记得你与我数不尽的争吵吗?还记得第一次的争吵吗?不记得的话我就说给你听吧,约翰,你这神经病、支配狂、活在父亲阴影下的可怜虫。
那是一个风和日丽的下午,我与其他的同伴一同走在走廊上,手上拿的是要送去洗衣房的病号服,他们安静地在篮子里一件一件的叠着,潜藏在无害外表下的是令人轻蔑的病菌。我和其他两个人──喔,好像是一男一女来着──一起提着篮子的手把。
我们有说有笑,没有人知道你正站在走道的尽头。我抬头望向你,你正歪着头看我,表现的好像你有多麽乖巧无害,然而你的眼睛深处却是狂风暴雨,这意味着你没由来的爆发。
「乔伊,」你说:「那两个杂种是谁?」
阳光照的室内暖烘烘的,然而你的话却令我们三人全身发冷。
我左手边的女孩认出你是第一天就被压在地上的疯子,她抖了一下不安的看着我。我右手边的男孩似乎不太喜欢你的说词,他咕哝着医生都跑去哪了。而我看着你,为了隐藏不安似的握紧了洗衣篮的手把,直到我的指尖泛白。
「我在等你,乔伊。」你继续说,整个人就像被激怒的野兽。那是攻击的警讯,我想着,突如其来的耳鸣吵得令我感到心慌。
「我期待和你一起做问卷,你知道的,那群垃圾医生派的功课。那是今天早上拿到的问卷,我一直期待能与你一起完成,所以我等待,像是305号的那个智障一样等啊等的,结果你却和这两个不重要的人鬼混。」
「他是我的同事,这是我们的工作。」我冷静的说:「约翰,你不能要我做什麽我就得做,我得听从安排。如果你先让我过去,我等一下就能去找你。」
「我不认识他们!」你大吼。左边的女孩子吓了一跳,发出了小声的悲鸣。而我右手边的男孩则勇敢的挡在我们面前,貌似你一冲上来,他就会制服你。
「你给我听好了,我要你过来时,你就得过来!」你说,口气粗鲁的像是在对待施舍过的流浪狗。我不禁猜测你也被你父亲这麽对待过,是吗?
你怒气冲冲的说:「乔伊,你真是个放荡的婊子。你和我在一起,然後一离开我又去勾引别的男人。我敢说旁边的小野狗从你那里得到不少好处,对吗?乔伊,你就是管不住你自己。」
想起来了吗?看看你自己说的话吧,约翰。这些胡言乱语空口白话,也就只有你这混帐说得出口。真是要笑死我了。但也是这次的经验,让我在往後的日子摸清楚了你的脾气,你那垃圾般的个性基本上是一被激起就开始随便乱喷,与你平常的模样完全不同。
面对这样的你,我选择接招。我是不会退让的,就像你说的,我他妈就是犯贱,别指望我会躲在一旁哭,或是安静的迁就你。我越是被攻击就越想攻击回去,越是叫我别去我就一定会去。每个人都叫我面对你时避开眼,我就偏要挑衅你。
而现在,我正直视着你愤怒的眼睛。你对着我咆哮,要我跟你过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挡在胆小的女孩子面前并说:「不,约翰。我要先做事,还有,你的嘴她妈脏死了,我建议你最好先去学学怎麽说人话。」
我的话似乎刺激到你脆弱的内心。你冲了过来与挡在我们面前的男生扭打在一块,这让我身後的女孩瞬间哭了出来,她大声的尖叫令我不得不安抚她,并且要她先去找帮手。我转过身,正好看到你将对方压在墙上。
你比那个男孩强壮多了,经过一番的扭打後终究是你占上风。对方气喘吁吁的挣扎着,而你一点都没有松手的想法,意识到你可能会杀掉对方,我不禁出声:「住手!」
我的语气大概是带着威吓,你凶暴的转过头瞪着我但还是没打算放过那个男孩。我微微的弓起身子表现出毫不退让的模样,又重复了一次:「我说了住手,你这个混蛋。」
你挑衅的甩开了那名男孩,他跌倒在地上,因为方才的窒息感而贪婪的呼吸。你对我冷笑:「你是不是以为我不会打你?贱人。你是不是以为自己是特别的?嗯?我告诉你,你对我来说什麽也不是,我依旧会狠狠的揍你。」
我就知道你会这麽说。但是当这句话是由你嘴中说出时,我的心还是凉了半截。你知道的,就算在臆想中模拟多次,一旦它成了现实,依旧会让人难过。然而我习惯武装,如果你想伤害我,我也不会让你占到便宜。
所以我也向你微笑:「来啊。」
「你想揍我,我告诉你约翰,我想的可比你多次。如果你真想打我,那你就来吧!但是你最好小心点,我可凶了。你以为是你占上风,但我会让你知道被女人打哭是怎麽回事。」
我们僵持着,直到警卫赶来抓住你。你依旧瞪着我,不甘心的朝我大吼大叫,而我也不甘示弱的回敬你,一直到我被警告不要刺激病患。
「你这猪头,」那个医生急冲冲的朝我怒骂:「怎麽有人笨到与病人互骂,你来做志工时都没做功课吗?你为甚麽要一直刺激他?你嫌事不够多吗?」
他骂完後就离开了,只剩下我跟其他两位志工待在原地。我在心中反驳,我才不把约翰当病人呢。你跟我是对等的,才不需要我用小心翼翼的方式对待你。
对吧?约翰,你跟我是对等的。我们会成为情人、朋友、你想得到的一切。
此时的我早就忘记了初衷,让那些自以为是的救赎与自我感觉良好的拯救关系都见鬼去吧!反正我本来就不是持之以恒的人,这种自以为是的行为我早就厌倦了,我在不断的自我证明中开始自我厌恶。而你的出现刚刚好,你是神经病、我是疯子,就让我们异常的关系变得更加的疯狂!
啊!约翰,这不正是你想要的吗?还是说这是我想要的?我不知道啊!我可是被一个真正的疯子──也就是你──说不正常了,我又怎麽分得清呢?
这也正是为甚麽我能厚着脸皮在隔天去找你,你大吃了一惊,似乎对昨天的是感到抱歉。但我毫不在乎,我原谅你并邀请你去花园走走。我们的关系恢复如初,甚至变得暧昧不清。
你害羞的说不确定这是否为爱情,我则是敞开了怀抱向你发出了邀请。
我像是罪犯一样的诱惑你投入我构筑出来的感情,而你懵懵懂懂跌跌撞撞的闯了进来,在我的心上开了一大道的口子,从此那里流出来的血都有你的存在。我询问这是否为现实,你说现实就是梦境。我们拥抱着跌进花园中的鱼池,所有人都觉得我疯了,但我却知道自己清醒得很。
爱不正是这麽回事吗?
我们相爱,交换亲吻、拥抱与眼神,你靠在我耳边说悄悄话,我垂下眼温顺的听你说。我们一动不动的盯着对方的眼睛,试着让思绪离开皮囊进入对方的思想殿堂。没有人能理解我们在对方的心灵中领悟到了什麽,也没有人想懂。
我的朋友离开我、父母也指责我。他们说:「乔伊,你这样不对。我们对你很失望。」
我试着向他们解释你,说我在你的脑中见到了爱与祥和。我想跟他们解释我的心境变化,但是不会有人了解我贫乏的心灵。没有人能理解我为何空虚,他们自忖自己做得好、所有的环节都是正确的,但是我就是不满足,我就是他妈该死的喜欢与众不同,我是异类怪胎,不要脸的贪婪怪兽。
他们说,乔伊,你真是贪得无厌。看看你,你混成什麽样子。我们宁可你单身,也不该跟一个神经病在一起,你就是想挑战刺激。
我说,不,约翰是个神经病没错。事实上我也没想到自己会喜欢他,他该是我的衬托,好让你们觉得我有多伟大。但实际上你们根本不会有这想法,这我早就知道了。总之有哪里出了差错,大概是因为我也不是正常人,所以我们两个就被吸引到一块啦。
然後众人摇头叹息,说疯子配呆子真是绝妙。
约翰,我知道你不在意,而我当然也不在乎这件事。我们之间插不进其他人、也轮不到谁对我们指指点点。你的眼里只要有我、我的心就会有一半是你的。
承认吧!不管你承不承认,我们在一起都是美妙的。当然我们依旧会有争吵,毕竟想想你那个性,想不争吵都很难。但是你也了解我不是省油的灯,我就像是年轻气盛的母牛,强壮的足以与你扭打在一块。你朝我举起木棍、我就挥舞棒子,你骂我婊子、我就说你是杂种,我们互丢东西,骑在对方身上揍到整只拳头染满猩红色的血。你气喘吁吁我大汗淋漓,但是总是会原谅对方。毕竟我跟你是恋人对吧?我们可不是敌人喔,约翰,我永远是与你同一国的。你应该也明白这点的对吧?
还记得那场破烂的婚礼吗?约翰,我知道你听不到,毕竟你已经死透啦,而我也虚弱地说不出话、仅仅只能用想的。但是你还记得吗?
我们不知道是第几次从医院偷跑出来,只因为我跟你说了最近的教堂有一场婚礼。新娘与新郎在神父与众人的祝福下共结连理,新郎涨红了脸牵起了新娘的手步出教堂。不知是谁放出了白鸽,他们衔着纯白的花朵飞向碧蓝天空,阳光印出了翅膀的影子,完美的遮着新娘娇羞的眼。
他们被簇拥着亲吻彼此,两人虽然笑着推托,但是从他们的表情来看似乎也是正有此意。他们看上去是如此的幸福,碎光衬得他们彷佛在发光。与之相比,躲藏在巷中阴影的我们是如此的低劣,就像是被人避讳的黑猫,只有晶亮的眼睛发着不详的光芒。
「约翰,你看。」我紧握着你的手叫唤你,语气中居然带了点希冀:「你不想试试看吗?」
「试什麽?」
「结婚啊。」
「嗯──」你发出了无意义的长音,我转头看你。你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单纯的疑问:「为甚麽?」
「这代表着我们的爱是被祝福的。你不想被祝福吗?」
你用脚敲着地面没有说话。我们出来的太着急,我才发现你甚至没穿鞋。
「被谁?」你问。
我想说世人,但是又想到你跟我早就是众人眼中被唾弃的存在。祝福一点意义也没有、也不会有人想祝福我们。我的问题成了一个笑话。你问的很好,我想被谁祝福呢?爸爸?妈妈?还是你?
我没有说话,而你却笑出声。
你肩膀轻轻的颤抖着,笑声像雨滴打在地面。在这湿冷的巷弄中,竟让我感到绝配。你说:「你居然想跟病患结婚欸……」
「神经病。」
你的话打在我胸上,凶狠的挖出了一个洞。这本该是令人气恼的事,但是我看着你发现你笑得很开心,反而觉得生气是没意义的。
「我就是想这麽做,不行吗?」我拉了你一把状似恼怒,实际上只是为了掩饰害羞。
「起码你得承认那衣服很漂亮,我想试试有什麽不对?你这猪头。」
「嗯,」你开心的笑着,「是很漂亮,穿在你身上一定很好看。」
你说得真诚,令我感到喜悦。在光照不到的暗巷中,我的脸蛋一如熟透的苹果般香甜。我们趁着新婚夫妻离开教堂的瞬间溜了进去,找到了宾客没带走的西装外套与照相机,你问新娘的礼服怎麽办。我扯下了台子上纯白的长丝巾披在身上说着这样就搞定了。
「一样好看对吧?」我问。你大笑出声,不知道是被哪一点逗乐了而鼓着掌。我们像办家家酒的孩子将所有似是而非的东西穿戴整齐,花瓶中的花被我们当成了捧花、椅子上的防尘布成了我的头纱,整个庄重的婚礼会场被我们搞得像是一场过眼云烟的游戏,只有我们知道这该是多麽认真的事。
我设定了相机的快门,牵起你的手等待拍摄。但是你似乎没兴趣了,手不安分的扭动着。外头的声音越来越大,我的心也跳得越来越快。然後就是照相的瞬间,你扭开了头向後看去,外面的新人打开了礼堂的大门,将我们的游戏终止。
那真是美好的回忆,约翰。我记得尖叫的众人、奔跑的我们,厚重的白纱在逃跑的途中变得肮脏不堪,我们的身上还有对方盛怒的痕迹。它们火辣辣的疼,有的还淌着血。我们看着彼此狼狈不堪的模样大笑,一点都不在乎刚刚发生的蠢事。
这就是我们的婚礼,也是非常适合我们的婚礼。约翰,像我们这种人呢,就别在意世俗的眼光啦。嗯,反正你也不在意的对吧?回医院的路上我喋喋不休的说着当时的我是多麽漂亮,如果是其他人的话只会觉得这是一生最丢脸的事,但是我不,我知道你是真心的,所以我也是这样觉得。当时的我很美吗?真的吗?谢谢你约翰,你也很帅,是我见过最帅的男人。我回覆,你不好意思的抱了抱我,我希望你再做一次,所以又夸了你一次。
你真的很帅,约翰,当时的我是真心的,现在的我依旧这麽觉得。
就算你在我的肚子上开了一个大洞,我依旧是爱着你的,这一点你也是一样的对吧?
就算发生了这样的事,我们依旧无法否认我们有过美好的回忆。
为甚麽我们会像现在这样倒在这里呢?唉,我已经想不起来了,要一个将死之人回忆实在是困难了点,尤其是在我已经回忆了许多过往後,我几乎没力气想这事了啊。
我猜无非是无聊的争吵。我们在某次的回程为了某件小事再度争执,你怒不可抑而我一如既往的挑衅。我们扭打在一块揪着对方的衣领互相伤害,然後你抓起了一旁的碎酒瓶朝我捅来。
我感到一阵刺痛,而後世界彷佛被抽光了声音。我没有意识到自己会落得如此下场还正呆愣着,你却先一步意识到自己干了什麽好事而不知所措
「噢,我的天啊。」你见我倒在地上,急得蹲下身子摇着我的肩。
「乔伊,我很抱歉,我不是故意的。我的天啊,这应该只是一次的争吵,我没意识到我为这麽做。我很抱歉,乔伊,求求你睁开眼睛吧。我会改的,我会好好吃药、改掉我这脾气的。我不能失去你啊。」
你喋喋不休的说着,所有有的话与成了扰人的苍蝇在我耳中飞来飞去,不堪其扰而惹人生厌。
记得我的个性吗?你爱着的我那犯贱到不行的烂人个性。你若拿起木棒,我就挥舞木棍。你若是甩我一巴掌,我就送你一拳头。所以现在,我温柔的温柔的,用涂满蜂蜜的话语说:「约翰,我的爱。在靠近我一点,让我看看你可爱的脸庞。」
你靠近我,我抽出了那个酒瓶子,然後同样朝你的腹部刺了下去。
一下一下的捅,直到你也和我一样躺在了地上。这下子,我俩不管是谁都再也没有力气站起来了。
你大大的眼睛看着我,而我则慈爱的握住了你的手。
「乔伊。」你说,好似不可置信。但我只是看着你微笑。
我说:「约翰,你是我的。」
「谁都不能将我们分开,我爱你。」
你不发一语的看着我,似乎是在思考,又或是你早已比我先一步离去。
我不知道此时是该悲伤还是该恐惧。我做了这件事,你有足够的理由恨我,但你又有什麽理由恨我呢?你也做了一样的事不是吗?难道要让我在将死前听到你的厌恶?这麽一想,一滴泪水从我眼角滑落,虚假的像是鳄鱼眼泪。
「我也爱你,乔伊。再也没有人像你一样,所以我也爱你。」
良久,你轻声地对我说。接着就闭上了眼睛,在我还未回过神来便永远的沉睡下去。
灰蒙蒙的天空翻滚着难耐的雷声,直到雨滴慈悲而平等的的降落在每个人身上,我才找回游离的意识。
大雨冲洗着罪孽,我在恍惚中彷佛得到了重生。
自此,我与约翰相遇的故事全部回忆完毕。
你躺在我的身边,我们紧紧的握着对方的手就像是誓约。是的,我想起了你对我说的话。你说了我爱你,就凭这句话,我们都能获得重生。那就像是天堂的门票、受洗的圣水,我们之间再也无遗憾了。
在死前我还能听见你对我的爱,我认为自己现在非常的幸福。就算我们的人生莫名其妙乱七八糟,并且在最後发生了这麽一场鸟事,你都得承认我们过得很快乐。起码在我死前想到的都是这些事,证明我一生不觉遗憾。
你也是的吧?约翰。
我们相遇、相爱、结了可笑的婚,最後一同死去,这是多麽美丽如画的爱情故事。除了死在潮湿的暗巷中,一切凄美的要素都具备了,这是多麽美好的事。
直至死亡也无法将我们分开,直至死亡我们都是在一起的,这不是许多人羡慕的吗?
我一点都不害怕死亡,除了有你的陪伴外,我还记得你说的话。你记得吗?你说现实就是梦境,所以现在不过就是从梦境中醒来罢了。你会害怕从梦中醒来吗?约翰。我肯定是不会的,因为有你嘛。
至於你嘛……我想也不会吧。毕竟这句话可是你说的,如果你对死亡感到害怕的话,就有些自相矛盾罗。
哎呀,我快要看不清你了。不知道是下雨的关系、还是因为我快死的缘故。我希望是後者,毕竟我可不忍心让你等我等太久。我听见了老鼠的声音,他们嗅着我裸露出来的肠子并开始囓咬。不过我已经感觉不到疼痛了,这可是一件好事,代表我离你更进一步了。
意识彷佛化成水从我身体溢出,我开始感觉困顿。我终於要死了吗?唔,挺好的。最後若是要说点什麽的话,这真是精彩的一生呢。这句话如何?好了,时间也差不多了。我要去找你啦,约翰。
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我们下一生还能再次相爱。
我们可以普通的相遇、普通的相恋,成为普通的恋人。然後不需要轰轰烈烈,只要简简单单的过完一生即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