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维克托留下来了,就住在披集的房间。
第一天勇利还会紧张又激动得睡不着觉,但後来习惯後也就觉得对方和一般的室友并没有什麽不一样……唯一的不同大概是对方会缠着自己说肚子饿要吃饭。
撇去歌手光环,勇利发现维克托其实是一个相当孩子气的人,他会因为自己冷落他而抱着枕头坐在沙发上发脾气,会因为一道好吃的料理而笑得如太阳一般灿烂。
勇利觉得自己上瘾了,一种名叫维克托.尼基福洛夫的毒品。
一边擦拭客人用完的玻璃杯,一边轻声叹气。我们亲爱的胜生勇利觉得自己大概已经用完此生所有的运气,接下来可能就要过着走下坡的日子。与维克托生活将近一星期,他依然无法鼓起勇气问对方离开的日期,每天都处於焦虑与不安之中,害怕对方会不会明天,甚至是下一刻,就消失不见。
中场休息的时间,维克托结束上半场的最後一首歌准备走回後台休息,一抬眸便看见勇利愁眉苦脸,一看就知道注意力完全不在手上的工作。
整理了下衣领,摆出一个自认最完美的微笑。他觉得这孩子实在单纯得可爱,到底是想什麽想到有人就站在他斜前方看着他还不自知?
是想我吗?这个想法突然出现在维克托脑海中,让男子愣了愣,随後摇头苦笑,不是很明白为什麽自己会跑出这个毫无根据的想法。
万人迷先生也不急着去打扰勇利,就暂时站在一边看着他。与平常家居模式不同,穿着侍者服的勇利全身上下散发一种邪媚的气质,棕红色的双眼不再被阻隔於镜片之後,真实的感情会透过他们流露出来。
维克托喜欢这样的胜生勇利,也喜欢一般家居型的胜生勇利。
这个孩子洁白得就像一张白布,虽然处於这种人龙混杂的地方工作,但彷佛是淤泥中的白莲,自顾自地散发光芒。维克托很少看到这麽单纯的人,这种近乎纯白的洁净通常只会出现於幼童身上,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错觉,男子觉得青年实际上还未成年,反倒像是还未涉世的高中生。
「勇利?」维克托笑着靠在吧台旁,伸手到青年面前挥了挥。
如大梦初醒一般,勇利震了下身子才意识到维克托正坐在他面前。对方顽皮地眨着眼,看似无辜,但若能将嘴角的笑容收起来的话会比较真诚。
面对维克托有些打趣的眼神,勇利板起一张脸,故作严肃问道:「客人需要什麽饮品吗?」
言下之意就是:上班时间请勿打扰。
「都可以。」喝什麽对维克托来说并不是重点,重点是他想要跟勇利说话。
都可以是所有服务业人士最讨厌听到的词。随便这个词变数太大,跟「都可以」是同一个级别,遇到说这种状况,服务生通常会讲几种饮品,介绍一下後请客人再选择一次。
但勇利面对的人不一样。
青年点了点头表示了解,转身拿起放在一旁已经完成醒酒的红酒,再从冰箱内拿出给不喜欢饮酒的客人准备的柳橙汽水,两者沿着搅拌棒注入玻璃杯中,充分混合後,放上一朵作为调酒装饰而准备的小白花。
胜生勇利面带笑容,轻轻的将颜色怪异的饮品放在维克托面前,说道:「客人,这是您点的『都可以』。」
语毕,青年转身走到一旁继续准备等下预备使用的玻璃杯。
Wow!又是一个他没有看过的胜生勇利,生气的勇利。维克托拿起眼前这杯颜色一点也不讨喜的饮料,晃了晃还可以看见其中漂浮的柳橙果肉,拨开花朵轻啜几口……味道并没有他想像中的奇怪,就是太甜了点。
红酒本身就是以葡萄酿成,虽然勇利是挑选甜度并不高的乾红葡萄酒,但在充分发酵下单宁(Tannin)已经不如原先来得多,因此涩味没有那麽浓,反倒是红酒本身的甜味被衬托出来,葡萄与柳橙本身就没有甚麽冲突,在口感上比较不会造成太大的冲击。
就是颜色不怎麽美妙。
维克托很想要与勇利拉近距离,他总觉得有道高墙正阻隔在两人之间。经过一个礼拜的努力,就算青年可以放任自己抓着他的手喊肚子饿要吃饭,也可以放任他跟孩子无异的耍赖行为,但维克托认为对方的举动,是出自於青年对偶像的放任与温柔。
勇利看见了很多人看不到的维克托.尼基福洛夫,却不曾对於这样的维克托做出意见。彷佛……只要是维克托他就可以全盘接受,出於礼貌上的接纳。
但这不是男子想要的!他希望勇利可以对他敞开心房,两人可以是对等的交流,而非偶像与粉丝的关系……。
这可是维克托头一次为别人操心!
意识到这点的维克托有些惊讶。确实,自己从来不曾为他人付出过什麽,对他来说,幼年日复一日的练习是为了未来的路做准备,他的养父也是如此告诉他的。再长大些,不只是发生在养父身上的经验,自己看过、遇见的,业界内私底下的勾当让他了解到实力才是一切,如何带给观众惊喜是他的工作,也是他对自己的枷锁……若是无法再带给观众惊喜,那麽自己便失去了价值。
这是他对自己的评价。
或许,会选择成为酒廊歌手周旋於各界人物之间、游历於各个国家,并不是没有原因。除了受到养父的影响之外,他这艘飘荡於茫茫大海的小船,目前尚未找到可以停靠的港口。
维克托抱着吉他坐在客厅,并没有什麽特别想做的事,现在的他彷佛一潭枯泉,没有任何的灵感可以涌出,只是毫无意义地拨弄琴弦,就连音都懒得调。
虽然男子懒得拿调音器出来核对音准,但这不代表他可以容忍自己的吉他处於五音不全的状态,基本的音该对上的他还是有遵守。从最基本的C和弦开始,慢慢上升到B和弦,再回到基本的C和弦。
毫无想法可言的基础练习是他拿来打发时间的好工具。
勇利结束早上的课,打开家门看到的就是我们亲爱的维克托先生抱着吉他坐在沙发上,面无表情可是手却来回拨弄琴弦的奇怪画面。
在内心无言地抽了下嘴角,勇利觉得自己对於偶像先生的三观正不断地往下修正。不过他可没忘前一天自己向对方发火的事……事实上,当下勇利就觉得满後悔的,在内心无声地责骂自己,对维克托客气一点又不会怎麽样?这样的客人自己以前不也是遇过的吗?为什麽维克托就不能比照办理呢?
注意到有人进门的维克托,原本无神的双眼这才有了点光芒,笑得灿烂向对方打招呼:「勇利午安。」
「……嗯。」依然处於自责状态的勇利显然不是很想跟维克托对话,深怕自己又说错什麽。
银发男子看了下窗外的晴天,说道:「今天天气这麽好,不如去散步一下吧?」
「呃……其实我有点累了。」
「那不如晚上吧?晚上勇利有空吗?」维克托真的很想跟勇利多交流一些。
「我明天早上还有课,要早睡……。」
「那明天下午吧?」
回应维克托的是对方关上房门的声音。
彻底被对方关在门外的维克托.尼基福洛夫摸了摸自己的脸颊。他有长得那麽面目可憎吗?为什麽这个孩子要一直躲着自己?
为了胜生勇利而失眠一个晚上的维克托,隔天一大早相当无礼地闯入对方的房间,也不看现在是早上六点,笑得相当灿烂但语气是不容许对方拒绝的强硬。
「勇利,早上好。我们去吃早餐吧?」
早上六点的早餐。
临时起意的行程自然不可能准备什麽特别的餐点,拿出前一晚勇利从外头面包店买回来的吐司当作早餐,维克托拉着一脸茫然的勇利走进电梯,来到他们居住的小公寓的最顶楼,此时的太阳刚升起没多久,位置不高的金色火球,大多数的面积尚隐藏在东京林立的高楼之间,些许的光芒正透过楼房间的缝隙洒在东京的街道上。
就像是只大手,纤细的手指在东京这个都市划下无数条爪痕,留下痕迹。
面对第一次与维克托正式独处的时间,勇利选择将自己包裹起来、屈膝,将半张脸遮挡在双臂之後。
起先,坐在屋顶看着清晨的东京的两人并没有什麽交谈,就是静静地吹着晨风,看着风景。
勇利不敢随意开口,他不知道维克托为什麽会将自己拉到屋顶来。是要责骂他吗?因为自己前天失礼的行为?还是要跟自己说,他要搬离这间小小的套房?
无数种想法掠过青年的心头,脑海中充斥的都是对方是否要离开自己的想法。
「我常常会来屋顶看东京的早晨呢。」
活泼的语调让勇利愣了愣,他没有想过说维克托的语调会是轻松且愉快的。
「东京的高楼很多,跟圣彼得堡完全不像,但是阳光洒在街道上的景象总会让我想起圣彼得堡。去过了很多地方,看了许多地方不同的日出,但最喜欢的还是自己故乡的景象……勇利有这种经验吗?」
面对维克托与平常不同的温柔语调,勇利愣了愣,一种自己难以言喻的情感充斥於心头。
或许是一时冲动,又或许是受到维克托影响,青年缓缓道出:「我的故乡不是像东京这样的大都市,是一个人口严重外流的乡下城市……。」
「我的家庭靠着当地的温泉素材,在城镇内开了一家温泉旅馆,从小看着父母忙着店里的事情,小时候就觉得自己长大以後想必定是要承接家业。即使被人说过有音乐天赋,也曾想过要走上跟……一样的路。」
不用指名道姓,维克托也能猜出那一片空白中该填入的是谁的名字。
维克托.尼基福洛夫。
「wow,为什麽没有跟上呢?」面对勇利的自白,维克托以为他可以如平常一般轻松带过,却发现语调比自己想像中要来得无力。
「……因为我很不安。」勇利的声音轻若蚊喃,但维克托没有听漏。
「这是一条家庭内从来没有人走过的道路。母亲曾经说过支持我的话,但是被我拒绝了……,当时的我笑着关上房门,将母亲拒绝於门外。」
对於勇利的举动感到惊讶的维克托并没有出声给予建议。
「我不想让她知道我在动摇……那时候我才发现,不管是家人、好友,或是指导我的老师,从来没有逼迫我做出任何违逆自己心意的决定。他们相信我会成长,从未侵入过我的内心。」
「勇利并不弱小,大家也都是这麽觉得而已。」
因为相信他,所以才会将所有的决定权交於对方手上,即使有更好的选择,他们也相信勇利能够对自己的选择负责,即使走错了路,也相信勇利可以从中学到教训,进而成长。
没有什麽高尚特别的原因,是出自於他们对於胜生勇利的信任,相信他会成长,然後一步一步地朝着自己的目标前进。
「勇利希望我站在什麽样的立场上对待你呢?像父亲一样?」
「不……。」
「兄长?朋友?」
「嗯……。」勇利觉得这并不是他要的答案。
「那就是恋人了吗?我努力一下。」
听到这个选项,勇利差点以为自己幻听,恢复思考能力後整个人吓得从地上跳起来。「不是!绝对不是!」
青年张了张嘴,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维克托并没有催促他,而是与勇利四目交接,无声地鼓励他将内心的想法传达出来。
勇利有些害羞地轻抿了下嘴唇,道:「我希望维克托就是维克托。我一直都很崇拜你,不想让你看到我讨人厌的一面……所以才会那样无视你。」勇利也承认自己昨天的举动十分幼稚。
自己的偶像突然闯入自己的生活,原本平淡无常的日子因为对方的出现而改变。这让勇利意识到自己隐藏在心里多年的渴望。面对极佳的环境却没有好好利用,总是自以为是地做出决定,从来没有想过要与他人讨论,甚至没有意识到自己可以向他人求助。
现在的一切,都是自己忽视掉自己身边所拥有的事物而导致。但是,身边所有的一切,都因维克托的出现而鲜明起来,明明是距离他最近的感情,却从来没有意识到亲友对於自己无声的支持。
自顾自地以为自己是孤单一人,独自奋战。
从未改变过的东西、有所改变的东西,扑面而来的一切都是如此新鲜,已经失去的东西或许无法再次挽回,但曾经拥有过的,此时却能看得相当清楚。
人的一生很短,就像一条有尽头的单行道,无法倒转,更无法重头。我们有许多必须在人生道路上拾起的石子,也有许多必须要放弃掉的东西,因此,当我们做出决定时,我们必须思考,哪一个是自己最不会後悔的道路。
曾经放下的东西未必能够再次拾起……但是面对未来的选择,是光明且清楚的。
心结已解,维克托抱着吉他很愉快地坐在沙发上等着勇利做一顿「正式」的早餐,两人方才虽然拿了吐司到顶楼,但是谁都没有动手食用,将一包完整的吐司拿到屋顶……再拿回家里。
现在的维克托觉得十分开心,在心里大大地称赞自己一番,看来自己抛弃颜面直接闯入勇利房间是一件正确的选择。
维克托练习着晚上表演要用的曲目,开心到让他完全不在意吉他的音没有一条弦是准的。
反倒是听了快要崩溃的勇利从厨房探出头来,脸上的表情有些为难。
「勇利怎麽了吗?」银发男子笑得灿烂,彷佛就像一只受到主人鼓励而极为开心的大型犬。
青年得要靠极大的意志力才能把脑内这个奇怪的幻想驱除。
「维克托不调音吗?」勇利有些不确定地问道:「好像没有一条弦是准的……?E弦低了二分之一又二分之一、A弦高了三分之一、D弦低了二分之一……。」
被勇利的说词给吓到的维克托赶紧冲回房间拿出调音器来对音准。
完全跟青年说的一模一样。维克托.尼基福洛夫觉得自己好像遇到一个音乐小天才了,「绝对音感」这种极少人才有的天赋居然发生在胜生勇利身上?所以之前看到他在听音乐时,偶尔皱眉、偶尔展颜,是因为自己的音跑了?
反倒是勇利被维克托这种看着稀有生物的表情给吓到。自己又说错什麽了吗?果然还是不应该贸然给意见,维克托应该觉得自己被冒犯了吧……。
与青年的预料相反,维克托没有生气走回房间,反而是扔下吉他直接往他的方向奔去,一个跳跃打算扑抱到勇利身上。就在他拿着锅铲,思考自己该不该躲开时,一秒的犹豫给了维克托大好机会可以抓住勇利,如获珍宝一般开心地挂在青年身上。
体型偏纤细的勇利当然无法承受维克托一个成年男子的重量,加上两人的骨架差距,还有维克托扑过来的冲击力,两人理所当然地跌坐在地上,看着维克托欣喜的表情,即使不知道对方在开心什麽,自己还是跟着笑了出来。
青年默默地在心里祈祷:虽然不知道这样的时间可以持续多久,不知道分别的时刻什麽时候会降临,神啊,就这段时间……让我贪心地占有一下吧,占有维克托的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