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际端好了菜,布置好餐具,要大家一起享用晚餐。秉持「食不言、寝不语」的礼仪标准,我家吃饭静悄悄,只有器具碰撞的微弱声响。但,这时间倒令我放松,不会有压力,感到紧绷。
可惜,等我爸吃完饭,我妈上了水果,质问人生大事的战火再度延烧。
「你呢,你最近在干什麽?」顾老先生对边际说话,有个让我非常讨厌的习惯,那就是他不会喊边际的名字。
成天就是你、他来代称。再不然就是「浑小子」、「臭家伙」。
我听了没慢性病,都要高血压了。
「我最近在试镜,签了一出戏的男三角色。」
「又是演男三?你什麽时候能有点出息,演男一、男二不会吗?这麽难吗?再说,你演的戏都很难看,我出去外面,都不敢说你是我女婿,你能不能挑一下剧本,别辱没我家门风。」
放下吃水果的叉子,边际抿起嘴,像是在沉思该说什麽话来平稳度过这道难关。
嘶……不是我要吐槽,我想他就算是想破头,也不知道我爸怎样才不会动怒,因为我爸根本是颗易爆弹啊!
「怎样?我说你几句,你就不高兴了是不?」
「没有不高兴,我是在想该说什麽,才能让岳父高兴点。」
这话听得让我忍不住噗哧一笑,被我妈瞪了好几次。
边际的个性温和,不会让人没有台阶下。但我爸是个能人,给他递个台阶,他会像是坐溜滑梯,厚脸皮地颠倒是非,於是连边际都懂得用直接、质朴的话来反讽。
「你这几年,什麽都没学成,尽是学会伶牙俐齿!」
「我嘴笨,学习怎麽说话,算是好事。」
或许是一再被顶撞,我爸的表情和脸色都非常难看,颤抖着双手,欲言又止,似乎在压抑情绪。
「你们这是怎样?一个两个,不听话了是吧?」
我下意识想要反驳,被边际抓住手臂阻止。
接着,失控的爸爸朝边际怒吼:「不要碰我女儿!」
「爸!」
「没错……你不是我的学生,也不是我的孩子,我当然教训不了你,你不必听我的话。但,我要你离开我的女儿,她是我的女儿!打从她认识你,和你谈了恋爱後,整个人离经叛道!」爸爸并未因我的喊叫而平息内心的怒火,他崩溃愤怒地指控着边际。
边际波澜不惊,仰着头看着暴跳如雷,站起来斥喝的爸爸。
「爸,你为什麽要这麽说话?」边际不为自己辩解,我自然要替他声张,「他根本没带坏我,我本来就是--」
「你现在是被他洗脑了你知不知道!他给你灌了什麽迷魂药?三十多岁的人,住着父母留下来的房子,开着一台该报废的烂车,存款不到一百万,工作又不稳定,成天抛头露面,演一大堆不入流的戏!还有他没替你办一场婚礼,没带你出过国,你读书都那麽辛苦了,还要你去夜校教书,维持家里的生计……」说到後头,爸爸双唇颤抖,像是恨毒了边际。
看到自己亲生父亲这副模样,我当然难受、心痛和煎熬。
可他说的这些,都是有偏差且无法让我认可。
「他没替我灌迷魂药,我会替他说话,支持他追逐梦想,是因为我爱他、喜欢他,我希望他能够选择自己所爱,非庸庸碌碌地替你们这些长辈而活。边际不是没有能力,他有。他考过高考,离公务员只有一步之遥。但他成为公务员不会快乐,是埋没自己表演的天分。」
我想着边际在河滨公园对我说的那些话,眼眶堆积着泪水,为边际感到委屈。
「至於他住的房子、开的车。爸、妈,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属於物质层面。你们不是从小教我,做人要实在,不要浮夸、攀比吗?房子很好,我住了这八年,没有任何问题。既然是我公公留下来的,我和边际就有守护的必要,这是一种传承。还有那台老爷车……或许在我们的眼中,那车就是一大块废铁,毫无存在的意义,早该报废。但它对边际来说,是代表与父母出游的珍贵回忆,不能被割舍的那种。任何人,都有自己想要保留的事物,为什麽我们不能给予尊重?尊重一个人,有这麽难吗?」
这句话,不单是询问爸妈,也是对自己的反问。
为什麽我之前没想通?为什麽我不理解边际每次欲言又止的苦涩?为什麽我要放任边际一个人在半山腰等待救援?为什麽我要默认边际将他父亲留下来的车报废?
为什麽,我还要隐隐约约感到开心?
那麽多为什麽,终归一句,是不够将心比心。我们只在乎,自己愿意在乎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