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定眼瞧向我,「而我想你应该也已经知道那位学生真正的死因吧。也应该从我学生口中知道我讨厌不良品的事情吧?」
我缓缓地点头。
他抬首望向天空,风轻轻吹过他额前的浏海,也撩起我的头发。
「我之所以会讨厌不良品,并不是完美主义的关系,而是看到那些不良品会让我感到烦躁,会认为自己怎麽做出那麽多失败的作品,甚至每看到一个就会想直接扔进垃圾桶眼不见为净,是那位学生发现我的状况,并一直游说我,还说我的作品就算是失败品也很好吃,所以请我不要放弃这些在我眼中是不好的作品。
我看见他眼里闪着真诚的光芒,不由得被他说服,才会答应不良品顺他的意思给他处置。只是我没想到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他把我那些视为失败的作品拿去义卖。如果那些东西在我眼前被卖掉,我还能从吃的人眼中得知那些失败的面包蛋糕味道是否有走样,可他拿去我看不到的地方义卖的话,我不但看不到吃的人表情,还会担心那些作品会不会因此砸了店的招牌,为此我感到特别焦虑,忍不住训斥他一顿。
他朝我大吼,他只是想替社团做些事,他根本没想那麽多,就从我眼前跑出餐厅就再也没有回来过了。我以为他只是去散散心,从不去关心他,就让他自己好好想一想,想不到一通电话彻底扼杀我这样的想法。当我再见到他时,他身体已经变成冰冷,且永永远远不会再睁开眼睛,也无法再对我扬起他那让人感到温暖的笑容。我崩溃地跌坐在地上,第一次尝受到什麽叫做後悔莫及。他家人跟我说他是因为失神没注意交通号志被煞车不及的货车硬生生撞上当场死亡。
你知道吗?那时候我都希望被撞的人是我而不是他。於是为了让自己永远记下这切身之痛,我隐瞒他真正的死因,把所有错归咎在我自己身上,在表演时所说的前任社团老师其实就是在说我,想用这种方式逼所有人把箭往我身上射,这样我就可以一直记得他的存在,也会记住自己是多麽地无能,连个学生都保护不了。」
他的口气越讲越哀戚,甚至还能看见他眼底所盛载的哀痛是多麽地深沉。我不舍他这样贬低自己,把蛋糕盒放在椅子上低身蹲在他身前,手盖上他放在椅子上的手,「你怎麽可以这麽想呢?你这样想那位学长会开心吗?也许那位学长并没有怪你。你又何必把错揽在自己身上呢?」
他苦笑,哀伤的神色溢於眼表,「我怎麽可能没错?我有错,我不该坚持己见,我应该多多听他的意见,如果当初我有好好听他说,或许这个意外就不会发生了。」
我哑然。我不知道该怎麽回答他,只能默默地陪在他身边听他继续说着。
「自从他过世之後,我看到那些不良品又更加烦躁了。那些不良品就像是在提醒我曾经做过的错事一样,但这是我的心理因素,那些学生并不知道,所以在他们面前我都不干预他们对於不良品的处置。只是在那些不良品里并不会出现我的作品,因为在那些学生发现之前我就已经先处理掉了。本来是这样,可在听见学生们对我说本该出现在厨余桶的不良品不但被你拿回来且还偷偷吃了,我感到一丝讶异,也在那时发现或许你的出现就是他给我的提示。提醒我就算他不在了,也还有人会如此看重我那些不好的作品。我才又慢慢地重新看待这些失败的作品。」
他勾起嘴角,微微一笑,用真诚的目光看向我,「而我会喜欢你,是偶然从店里要来学校上课时,意外看见你总是如此雀跃地在门口等待,等不到又失望地垮下肩膀。可等到的时候,你就一脸陶醉地吃着我做的可颂面包,每次从店里走出来都会看见各种不一样的你,渐渐地不知道为什麽目光就再也移不开你,你那些殷切的举动也在一点一滴中鼓舞了我,心中更是有想要认识你的念头,却又鼓不起勇气上前跟你搭话。
好不容易听见同事说到你发生的那件插曲还偷拍下了照片,当作店里的闲话家常。那时候突然萌生了一个想法,便请同事把照片传给我,我再上传到匿名社群,看是否可以吊出一些关於你的消息。想不到还真的被我吊到了,且又是在同一间学校,就想要在学校碰碰运气,便提早进行在学校餐厅开店的计画。所以我真的很抱歉,压根儿没想到那时候事情会闹得那麽大,想必对你造成了困扰吧?」
听见他说那张照片是他上传的时候,我竟然一点也不会生气。反倒觉得这样的他让人无法生气,只是我没想到的是他从那时候就一直喜欢着我,而我却给了他这样的答案,想必他的心情一定很难过。
我垂下头对他摇摇头。真正该道歉的人明明是我,是我辜负他的好和温柔。
突然头上感到一丝温暖,我愣了愣,耳际传来他温和的嗓音,「我再说一次,你并没有对不起我,所以你不需要感到难过。你这样只会让我更放不下。」
我不发一语,一直尝试压下从心底涌出的浓浓悲楚,但泪水却早已悄悄地凝在眼角,紧咬唇,不让泪水掉落,垂在身旁的手心紧紧握着。而他一直在耳旁温声地安慰,我终於按捺不住内心的情绪上前抱住他,在他怀中喃喃:「柴清宇,对不起,真的很对不起。虽然我无法喜欢你,也知道我的拒绝你很受伤。但我还是想跟你说,你的面包真的很好吃,这点你真的不需怀疑,即便我们过了今晚不再是朋友,但也不会改变你的甜点在我心里的地位,因为我永远都是你甜点最佳应援员。所以不论如何都请你一定要继续做下去,好吗?」
我在他怀中仰起头,直直盯着他瞧。
我看见他眼中闪过的一丝光芒和脸上愣住的神色,而後他再次勾起嘴角,轻轻地在我头上拍了拍,「当然,只要你还想吃我就会继续做下去。」他忽地板起一张脸,正色地凝视我,「还有谁说我们不会是朋友了?」
我愣了一下,困惑地望着他,只见他咧嘴一笑,「我们不只是朋友,还是最佳的工作夥伴,所以如果以後有人欺负你,记得跟我说,我会帮你好好教训他的。」说到这,还煞有其事地弯起手肘握拳露出他微微的肌肉,认真的模样使我忍俊不禁。
「好。」
他再一次搔搔我的头发,微微蹲身与我平视,轻哂,「时间不早了,要我送你回去吗?」
我摇头,「不用,宿舍就在这附近,我没关系的。」
他嘴角轻轻扬起如弦月般的弧度,「是吗?那我就不送你喽,到宿舍时记得传通简讯给我。」
之後站直身子,脸庞在月光照耀下,显得有些朦胧,也增添了他脸上的柔和,「我回去喽。你路上小心。」
「嗯,你也小心。」他越过我身旁,我转身看着离去的背影。
嘴角的笑容在他离开之後,扬的更高,心里的不安也因为他方才的话而轻轻放下,眼角隐忍许久的泪水像是终於可以抒发般缓缓地顺着脸颊落下,如释重负的心情促使我一时之间无法控制,泪珠越流越多,可我脸上却也多了释然的笑意。
低头笑着用手背抹掉泪液,突然觉得又哭又笑的自己真的好白痴,柴清宇的那番话确实也让我感到一丝温暖。明明他可以选择不跟我做朋友的,到最後还是选择用这样的方式继续守护我,他这番心意,除了感谢之外,更多的就是感动了吧。
我站着抽泣,想要把心里堆积已久的愁苦藉由泪水倾泻出来,哭完之後,再重新变回以前那个为了吃什麽都可以做的自己,并好好面对接下来的日子,对於他们两个,我都要以最自然的状态出现在他们面前。唯有这样,我才能坦然地祝福他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