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集在八点钟准时上线。孙妍沫犹豫不决,不确定是否要和大家一起在客厅追直播,怕看到优姐的演出又想哭了,明明不是那麽爱哭的人。
「哗,今天人是不是比上次还多啊?」戴心苹说。
「个、十、百、千、万、十万……十八万……耶欸!」佐藤美里惊呼。
这一天LASTDANCE累计收看人次倍增为一百零六万,同时最大上线人数为二十九万。汤昭凛的个人直拍在YOUTUBE上点阅率超过百万,台湾最大的电子布告栏系统的LASTDANCE专版冲上人气第一名。
聊天室以令人眼花撩乱的打字速度刷过萤幕,她们在SkyLive多少有感觉到自己的人气,然而现在是几十万个人同时聚在一起,晃若梦中的一刻。
「没那麽美好,他们只是在嗑瓜子闲聊……」塔娜哭丧着脸。「我们就像大家茶余饭後的笑话。」她不愧是气氛终结者。
「怎麽回事?」吕琪泛凑过去问。
「他们在说喝茶要配瓜子,爆米花准备好罗……我们的形象根本是很难咬开的咸咸葵瓜子,那个外型像小蟑──」
「停、停!」
徐睿真连忙阻止她说下去,深怕制作组把她们的闲话家常剪进去。
「好像不是这个意思喔。」金瑜说。
她正襟危坐,一手握着叉子,在桌前等孙妍沫把蓝莓乳酪蛋糕切成七份,指尖有意无意敲着桌面。
知道金瑜的期待,孙妍沫还是很想瞪她,毕竟现在的状况可不比期末考数学轻松。
精密的分配,数学逻辑,然而吃蛋糕实乃非理性行为,甚至牵涉所谓的蛋糕不准。也就是当她把第二刀切下去的瞬间,有可能让第一片为最大,也有可能是最小,或是只比第二片还小,由於切蛋糕的手在晃动,对於每片蛋糕的位置无法掌握,眼睛都快瞎了似的,当她专注在第一片就会漏掉第二片。更精确地说,她根本不知道如何切成平均七等分。
一方面她承受了金瑜的期待,蛋糕主人的威压,种种原因都可能导致她切每一片的心情有所不同,让最终结果产生变异。
问题在於出错就要赔上性命。
「啊,」金瑜含着叉子。「切歪了。」
碰的一声,蛋糕主人安奈抱着某样东西从房间冲出来。
「安奈,我正准备把最大的一块分给你!」
孙妍沫抛弃金瑜选择保命。
安奈泪眼汪汪,啊,大理石纹路般美丽的乳酪蛋糕,那般甜美香气,入口即化的绵密糕体。她还没嚐到,脑海已然浮现海蒂与克拉拉相拥的感人画面。
「我不吃了。」安奈啜泣。
「咦咦咦耶──」
所有人都转头望向小野安奈。
安奈──心头经过千回百转的思绪,把蛋糕盒子推到一旁,彷佛是亲手抛弃了她的儿女。安奈发出巨大悲鸣将笔电摆到桌上。
萤幕显示台湾最大的电子布告栏系统。
「安奈你说了什麽,我不是在作梦吧。」徐睿真认真问。
「原来是作梦,我希望一觉醒来成为第一名,让我坐坐那王位到底是硬的是软的。」塔娜闭眼躺下,被倒退走来的佐藤美里不小心像蟑螂般踩过去。
孙妍沫其实很喜欢这个同期生,觉得安奈特别可爱,天生一张厌世脸,适合擦上粉彩系妆容,像个洋娃娃,虽然是大尺码洋娃娃,抱起来一定特别舒服。如今小野安奈眼下一对红肿卧蚕宝宝,是超越厌世脸的末世脸了。
孙妍沫凑到电脑前,细读那些评论。
『胖丁唱歌』
『什麽胖丁请正名奈奈兽』
『GOLD知恩噩梦再现』
『好丑』
『就算不是出道为了健康也有必要克制吧』
『丑女』
『就一句话恶心』
『小心有人在钓鱼』
『你懂BMI吗BMI懂你吗』
就只是为了谩骂而存在的评论。
孙妍沫抚着安奈的头发:「乖乖,在姐姐的怀里哭吧。」
「但……」安奈抬起梨花带泪的脸,孙妍沫摀着嘴,不明白这麽可爱的小家伙怎麽敢有人说她丑。「我才是姐姐哪,袜子。」
很多事情到头来都无法人为控制,不是用实力让他们认同,就是强迫他们去认同,那比什麽都让心疲惫。久而久之,不想再面对他们,不想面对人群,不想被评价,不想站上舞台。
然而,不要表演成为那麽痛苦的事,代表了原田优还喜欢表演。
孙妍沫走回寝室,不想让自己的坏情绪破坏气氛。节目看得索然无味。她不断回想起优姐的遭遇以及安奈现在遭受的对待。
一切并不合理。
但合理又是什麽,让每一个人都得以出道?
所以孙妍沫发现了,这里不是讲求公平合理的世界,或许在别处有,以崇爱互信为原则的社会,平等对每个人付出等量规范的爱,那些爱无须争取,已经作为一种基准运作。不过不是这里。
她揉着耳垂,打开IPP连上网路,很久没用过这个系统,已经忘记三年前申请的帐号。
「那个……」
孙妍沫一瞬间以为是金瑜,没想到是端着蛋糕的陈萱。到了这个地步也不能说是稀客。
「姐姐是不是还没吃蛋糕?」
「谢谢你。」
陈萱的视线带有渴望,到底是什麽呢,总是做出可疑行径。孙妍沫静下心来侧读她的一言一行,最终得出结论。
「你要一起吃吗?」
「好!」
舞台读取……舞台读取……
陈萱只带了一支叉子,意谓着她们必须共用。不对,虽然早习惯韩国练习生的共食文化了,但你可是陈萱,而她是孙妍沫耶!
陈萱睁着连猫咪都要自叹不如的大眼珠。
她们坐到梳妆台前,摄影机跟着转向。不管看几次,孙妍沫都惊讶现代科技的进步,某天机器人学会了唱歌跳舞也非不可能,不过她相信观众依然会选择真人表演的舞台。
就像现在这样子,明明不是多美好的关系,甚至还被对方惊吓过。但是只要距离靠得近,眼睫毛在她眼前轻微颤动,彷佛渴望沙漠中一瓢水的灼热气息吐到脸上,一颗心就要跟着融化了。
「啊。」
陈萱轻启红唇。
真是要命。
无关喜好问题,而是生物本能。陈萱含住她手中的叉子,歪着头发出疑惑声,孙妍沫那瞬间的心情犹如春天的花絮般悸动。
到底是走错了哪一步,世界线产生了极大变动。孙妍沫的脑袋烧起来,读取不能。
「姐姐不去外面和大家一起看节目吗?」
「喔、哦嗯?」孙妍沫回过神。「陈萱,姐姐问你一个问题,你也会上网看自己的评价吗?」
「这是基本吧,知道自己的优缺点才能持续改进。」
孙妍沫恍然大悟,她倒是没想过这个观点。
「妍沫姐也有很多好的评论。」
陈萱连上台湾最大电子布告栏,键入帐号密码,进入LASTDANCE专版,熟练地用方向键操作。
「不光是自己,你也抽空看其他人的评论吗?」孙妍沫问。
好像这句话有什麽令陈萱发噱的部分,她笑着用手指卷了卷自己的鬈发,刚想开口突然遭到打断。
「毕竟知彼知己,百战不胜。」金瑜突然从半开的房门探出头说。
「是百战不殆。」孙妍沫纠正。
「姐姐!」陈萱站起来拉开自己的座椅。「你要坐吗?」
「谢谢。」金瑜说。「你不继续待着了?」
气氛有些异样微妙。
「不,那个,我该和世惠姐……born……」陈萱低声咕哝着听不清楚的话落荒而逃。
「你干嘛欺负人家小朋友。」孙妍沫说。
「我才不会这麽做呢。」
金瑜关掉摄影机,上身横越她的肩膀,双手敲打虚拟键盘,登出陈萱的帐号,登入自己的帐号。孙妍沫发现这只小金鱼操作起电脑一点也不马虎,流畅得好似弹奏琴键,显得特别厉害。
「你为什麽特地登入自己的帐号?」孙妍沫问。
「避免中毒。」金瑜说。
「原来如此,长见识了。」孙妍沫点点头。「不过我以为你是那种不在意别人怎麽看待的类型。」
「我是喔,所以有资格逛版。没办法保持心平气和就不要看评论,无端增加自己多得不得了的烦恼,毕竟网路上的东西纯属消遣,看过笑一笑就好了。」
金瑜的观点又和陈萱不同。
孙妍沫倾向相信金瑜,但她心知肚明自己属於陈萱这种类型。
「那麽你知道陈萱最近为什麽那麽怪异吗?」
「譬如哪些?」
「譬如……有事找我没事也跑来找我……同样分到VOCAL一组……扑上来抱着或牵手之类的……间接接吻……」
「接吻!」
金瑜掩嘴尖叫。
「间接,间接,不要随意删去重点。」
「Kiss!GOD!Ican\'ttakeitanymore.」金瑜跪倒。
「什麽?」孙妍沫一头雾水。
「Justreadthearticle.」金瑜用力指着黑白萤幕,斗大标题写上喜欢宣墨CP请进。
「宣墨?等等。」
孙妍沫从金瑜宣布不治的摇头动作中得到解答。
「你是说我和陈萱配对?噢老天,这肯定会天打雷劈。古典双姝,亏他们想得到。」孙妍沫又好气又好笑,她不断按着方向键。「我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有做过这些,共喝一杯水……伏在肩膀上哭──练舞途中深情对视?如果不是我的记忆力像颗鹅卵石,就是这篇文章有捏造嫌疑。」
「你显得挺高兴。」
金瑜眯起眼睛。
「我才不会那麽做呢。」
孙妍沫模仿金瑜的语气,她现在发自内心大笑。大概是赞美远比抨击多的缘故,看了几则评论也不觉得难受,不免怀疑安奈的反应为何如此之大。
自己当然是比起练习生时期有了些许人气,真实感不是很强烈,不太像是她的功劳。孙妍沫归咎於PD、制作组、金知恩的好表现,甚至是叶董,没有她的资源一切都不可能成真。
然而有这麽一群人,不是因为这个节目,不是因为有名人加持,而是因为她才继续收看。
孙妍沫既开心又略显害怕。
金瑜将下颔枕在她的肩上,双手搂着她的颈子。
接着她僵住了。
在众多盛赞之中,唯独这则言论让她停下手指,某种冰凉的生物滑过背脊。那是一则赤裸裸的威胁。
『不要像妓女抛头露面你讨厌突显自己你的美只有我一清二楚我了解你做回我的小女孩』
孙妍沫把页面关掉。
「啊,好怪。」孙妍沫笑起来。「没想到我也有疯狂粉丝,听知恩姐说过世界上有这种人,稍微有点好笑。」
「孙妍沫,你有我在,我不会让你被欺负。」金瑜抱着她。
金瑜的秀发搔着她的半边脸颊,有一股淡淡香味。
「没事的,真的,真的没有事。心苹姐不是会空手道吗?况且还有一只斗鱼喔。」
「原本不想让你知道。」金瑜说。
「你看过这篇文章了?」
金瑜点头说道:「经纪人熊熊有在密切关注,他说如果你不晓得,就先不要跟你讲,避免你太担心没办法专注表演。我想你最近有很多烦恼的事情,才决定瞒着你。」
「难怪今天明明只剩我一个人,公司还是派了一台车送我回来。」孙妍沫恍然大悟,用指尖戳了戳金瑜的手臂。「你越来越多瞒着我的事了。」
「不。」金瑜苦笑。「不是瞒着,就只是……」
「就只是?」孙妍沫仰起头望向她。
「还没找到时机。」
「说谎。」
「不是说谎──」
「就只是没有把话说尽。」孙妍沫勉强一笑。
「噢,孙妍沫,我开始担心了。」金瑜坐到孙妍沫的床铺上,拍了拍要她过来。「你以前也被跟踪过,这件事熊熊并不知情,他没有严重看待,我觉得要查出留言的人是谁才行。」
「我那时候状况不好,你也知道,我状况不好的时候容易想多,恐怕又是自己在疑神疑鬼。熊熊既然知道,我就不担心了。」孙妍沫关掉IPP。
金瑜垫上卫生纸,抓起妍沫的手,用磨甲棒仔细把她剥裂的光凝胶一根根磨去,擦掉粉尘,因为没什麽小装饰,就没使用钢皮剪。金瑜轻柔地把指缘油涂在她的指甲根部,卸甲液倒进剪成适当大小的化妆棉,盖上指甲以铝箔纸包覆。
孙妍沫觉得像在做指甲三温暖,不安的心情不免也沉浸在金瑜温柔的氛围里。
等到差不多软化,如精通刀工的师傅那般,金瑜俐落用着钢推把光凝胶残渣刮落,好像撕开准备掉落的结痂似的,有种异样的畅快感。
工作接近了尾声,孙妍沫一时间也拿不定主意,乾脆让金瑜帮她剪成适当的指甲形状(其实她是舍不得结束)。洗完澡出来,金瑜再以细磨棒和榉木棒帮她把指甲推得圆润光滑。
金瑜她自己上的是普通指甲油,卸除方便多了。卸完以後,孙妍沫帮她涂上硬甲油保护,再上指缘油。在孙妍沫的手中,金瑜小巧的手指就像会滚动的稀珍玩具,她按摩金瑜的指尖两侧,然後金瑜就睡着了。
「小金鱼,小金鱼?」孙妍沫唤了两声,没得到回应。「应该捏一捏你的无名指叫你起床。」她想了想还是作罢,只是用手掌包覆暖活的手指,让金瑜好好地躺在她的床上呼呼大睡。
孙妍沫来到金瑜的床上,把枕头从一堆娃娃中挖出来,然後通通推到一旁。金瑜的枕头偏硬,天蓝色绣着金鱼花纹,不会让颈子沉下去,彷佛渴望呼吸。
孙妍沫闭上眼。
伸直腿跑出了床的边缘,她蜷曲身子,白净的指甲紧贴发烫的耳垂。
她已经给大家带来不少困扰,害怕也不打算说出口。
脸埋在枕头内,闻着黄色柠檬糖的甜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