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她家时，天空已暗，屋里一盏灯都还没有开起，我和她把礼物先放置在门口的走廊上。我们没有进到屋里，而是从外面绕到屋子的後方──已经荒废的工厂，紧挨在透天屋旁。
熟门熟路的她，没有灯光也照样能找出路线，避开老旧机器及掉落在地的线圈。
照明的开关在里面，我等着她开了灯後才走进去。
铁锈金属味呛鼻，刚开始会很不舒服，但我尽量不要表现出来，静静地走到她的面前。她让出了唯一的椅子给我坐，自己则是坐在铺上厚厚一层灰的办公桌上。
「我爸过去非常喜欢这个工厂。」她的眼神回忆着往事点滴。没有眼泪，只有淡淡的伤感。
「你妈还待在亲戚家吗？」
她点了头。「她还在气我不把这里卖掉。」
……人都走了，还有什麽值得留恋的。
……趁现在还有价值就赶快卖掉，还有这房子。我们两个人住那麽大的房子要干嘛，又破旧，重新装修又是一笔大数目。还贷款的事，幸好你爸有身故保险可以偿还，我们不用再为了守他那没用的工厂劳心劳力的工作赚钱。
……最好是把这里卖掉，换一间新的两房两厅，我们母女俩生活就够用了。打扫起来也不会像现在这麽辛苦。一堆没用的东西，看了就心烦。
「我还是舍不得放手，只要这工厂还在，我就觉得爸还在我身边。泊琴，你说我该如何是好？」
她的母亲因为玫君打死都不愿卖掉，所以离家出走。这个家现在就只有她一个人住着，在我这外人看来很是凄凉，总有着半夜鬼说不定会现身吓人的气氛。
「你一个人住在这里不怕吗？」我的身体起了鸡皮疙瘩。
「当然会怕，所以我一回家就赶紧把灯全开起来，窗户也从来都不打开，或者乾脆就去你家住。」她笑得阴险，笑得理所当然──我是她的备胎，是她的守护伞。
晚餐时间，门铃陆续响起。
我在厨房继续忙着，而玫君就去当她一家之主该有的风范……
「好久不见，没想到你肚子这麽大了。」
这是贺小花，年初结了婚，不到一年的时间，肚里的孩子再过一、两个月就要出生了。
「没想到你的肚子跟小花有的比。」站在旁边的是林丹，是我们组里少数的男人。温厚老实的外表，非常没有杀伤力。
「年纪大了，代谢就没有这麽好了。」
「那你也该少吃，多运动啊！」
「我们又不是不知道阿丹没有运动细胞，叫他这个美食部落客少吃，更难。」随後跟上的是柯哲东，长相稍微好看些，但就只有这样，没有特别可以让我帮他介绍女朋友认识的优点。
引领他们到二楼的客厅。
「洪静华说会晚点到，要我们先吃不用理她。」胡玫君看完手机讯息後说着。
「那礼物该怎麽办？目前就少她一份。」是提早三十分钟到这里，就坐在沙发上看着电视，也不会来帮我忙的孟淑央。不适合就是不适合，不要想着可惜，更不要觉得後悔。──是说我也没想要她来帮我。
「我们先摆好顺序做签，给她最後一个号码，如果节目开始她还没来，我们就不管她了。」
胡玫君将六份不同包装的礼物摆放在四人餐桌上。
林丹走来厨房，「我来帮你把火锅拿到客厅。」而我则是去橱柜里取了电子炉。
「泊琴常来玫君家吗？我看你非常了解她家东西放在哪里。」
「哲东说这话好像在吃醋耶。」贺小花像看好戏的观众。「是希望泊琴也能常去你家就好了，对吧！」故意推着他的手臂。
「我才没有这样说。小花自从当人妻後，说话都带黄了。」
「那你们也赶快交个男朋友、女朋友的，然後赶快结婚，我等着吃你们的喜酒啊。」
「小花可以先期待阿丹，他有女朋友，而且感情一直都保持的很好。」
我震惊的点不是阿丹交了女友这件事，而是玫君都有在和每一位前同事联络，知道他们的近况。
「别说我的事，和她还早得很。」林丹说得腼腆，脸上都写了幸福二字。
「如果有消息一定要请我们吃你的喜酒喔！」贺小花已经迫不急待，希望明年就能喝到。
我们围在客厅桌旁，七个人挤不下沙发，有些人就坐在地上。还好我有嘱咐玫君一定要把家里打扫乾净。
「没想到我们这群曾经在倒闭公司部门上班的人能聚在一块。」是洪静华，我们已经吃完火锅才来。
她的打扮非常时髦，妆容也非常艳丽，刹那间看到她以为是杂志上的模特儿，红色贴钻的指甲非常引人注目。
「不，你说错了，还有一个人没来。」柯哲东挪出旁边的位置要给她坐。
「是谁？我有遗漏掉吗？」
「是我们那时的部经理──梁善人。」本名是梁善任，『任』和『人』同音，亏他父母帮他取这个名字。我们这群被他善良外貌骗惨，差点成了公司的代罪羔羊，黑心商品的制作团队，都觉得他太对不起这名字了。
「静华，别把那种人算在内，我们群组里没他这个人。」柯哲东拿我切好的其中一盘水果：你晚餐吃了吗？要不要吃苹果？
「是说也不知他後来怎麽样，公司没了，他就成了失业人口。」
我看孟淑央吃完後，碗筷是由别人帮她收；手上拿着的茶，也是别人帮她倒的。我印象中她一直坐在同一个位置上，从来没有移开过她的屁股。
「没有被抓去关吗？他跟老板同流合污，没有被罚款，也该坐牢几年吧。」洪静华边吃边说着，在旁边的柯哲东好像想变成她嘴里的苹果似的。
「静华是怎麽知道梁善人的事，你有遇到他吗？」胡玫君好奇着。
「是小花告诉我的。」突然，我们都把头转向了她。
「我是间接遇到他，没有直接碰到面。」贺小花一脸尴尬，她本来不想让这麽多人知道，但嘴巴就是克制不了。
「之前他有来我们公司应徵工作，後来听人事说他问题很大──他的良民证上没有前科纪录，所以不是这个原因。为此我还询问了在公家机关上班的老公。」她挺出微凸的肚子，深怕我们不知道他们夫妻有多恩爱，她老公有多好。
「据内部消息，他给了检察官更多证据让老板无法抵赖，这也让他变成污点证人。」
「靠，这样便宜了他，做坏事还不用被关起来。」胡玫君气愤地骂着，我因为坐在她旁边，被突然的举动吓到，而林丹也被吓到，是因为没想过当初喜欢的人，个性是这麽的……豪爽。
「那麽还有什麽原因让你们公司不愿接受他？」我拿了几颗小番茄在手上。想来我也没必要特别问这句，该说的自然会继续说下去。
「他到我公司面试前，人事主管就收到了黑函，全是揭露他过往黑暗史。」这个家明明就只有我们，贺小花压低了声量，并要我们靠近着听，就这样，一堆头聚在桌面上方。
「内容提到他和前公司职员到处劈腿，甚至有霸王硬上弓的情形。」不约而同发出了吸气的声音。
「有谁吗？我们在座的这几位有被他怎样吗？」孟淑央应该不是第一次听说，却刻意表现得像是现在才知道。
她过於激动的夸张举动，慌张地看向每个人的脸──让我很反感。
「这种事说出来不好听吧！更何况都过这麽久了，干嘛还要人家告白。」感到胎动，小花抚摸自己七个月大的孕肚。「因为这件事，梁善人每找一份工作，对方就会收到黑函，所以一直没有公司肯录用他。」
「难怪我听以前其他部门的同事说他变得很落魄，还酗酒打闹，进过不少次派出所，还有扬言要找到发黑函的人。」洪静华说着。
「他要是找到了又如何，自己做错事就要有承担其後果的体悟，老是损阴缺德，欺骗女孩子的大坏蛋。」我真希望玫君能冷静些。
「你该不会在那时跟他有……在一起吧！」所有人的眼神都看向了她。
「我哪可能会跟他交往，他那时候有女朋友，还是我们公司的人，你们难道都不知道吗？」最後一句她特意看向了我，那是一种责怪的眼神，刹那间，我似乎明白了什麽。
女人的话很多，每次相聚总是能找出不同话题来聊上两个钟头都没有问题，我想着身为男人的林丹和柯哲东，下次还会想要参加这种老是聊八卦，换礼物的节目迟迟被丢在後面没人提的聚会吗？
「泊琴，你的头发为什麽剪掉了？」林丹问这话让我觉得讶异，男人会注意女人的发型吗？先说明，他对我可是没有兴趣喔。
胡玫君提高了警觉，把手环在我肩上，然後在林丹面前抚摸我及肩的发尾。「以前可是长到腰部，现在看了觉得可惜那不知要花多少时间才留长的头发。」
「只是因为对长头发腻了，想改变一下。」我把玫君的手拿开，要她正经些，不然大家都要怀疑我们有一腿了。
「那也不用一下剪到这麽短啊！」小花也觉得可惜了我那一头没烫也没染过的秀发。
「之前还更短，现在这样已经有留一段时间了。」
「你看，一定是发生了什麽事，女人就是这样才会想有个大改变。」後来我才知道是柯哲东对林丹嚼舌根，林丹出於关心我而问；柯哲东……像个女人一样爱八卦。
「头发毕竟是死掉的细胞，剪掉才能再长更多新的，我这是在『弃旧图新』。看我额头这边不就长了不少的细毛，重新长出来的头发发质会比较好。」我刻意指着柯哲东，「像你这样常常烫染头发的人，发质都坏死了，你没留意到发量变得比以前稀疏吗？」
柯哲东很喜欢在头发上做造型，所以听到头发变少了，让他很在意。
「泊琴剪这样，整个人变得清秀许多，看起来比我还年轻，害我也想把头发剪了。」
「小花不是怀孕了，婆婆答应让你剪头发吗？」她的头发非常浓密，长度在肩膀以下胸部以上。
「现代人哪还照传统习俗走，想剪就给他剪，我老公不在意就好。」
「那你想剪怎样？」
「我想想……俐落、好整理，但又要不失可爱，最好是在我生产那时候不用担心坐月子的时候都不能洗头，要顶着油腻腻的头发一个月，我一定会疯掉。」她想的发型是到脖子以上，我之前就是剪到那种长度──确实很清爽，洗头发超快，吹头发也快──这样想来很多事业女强人也都剪到这麽短，不用每天花太多时间在整理头发上，空出来的时间还能多做别的事，用来休息也好。
「你不是不管习俗的吗？」
「但坐月子禁洗头是怕风邪会趁身体虚弱侵入体内。」
「原来是这样啊……」
「还有一堆要注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