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梦半醒之间,黏稠的血腥味和死亡的屍臭味扑面而来,拉克丝怔征看着眼前的人间炼狱,天空与大地彷佛由恐惧与绝望交织而成,全都是诡异的暗红色,她所认识、亲近的人全都神情痛苦的倒在地上,拚命蠕动着向她靠近,伸长着手祈求一丝救赎。
只不过,当他们越来越靠近拉克丝时,他们的脸庞就越血肉模糊,空气中弥漫着的屍臭也更浓了。
拉克丝心痛到麻木,像是失去了所有的反应,却在此时,她忽然感觉手上传来黏腻的触感,拉克丝呆呆地举起手,可在看清自己手上充满了刺眼的红色时,她终於承受不住了,她失声的崩溃尖叫,慌乱无措的在自己衣服上抹除手上的那些颜色,却让自己的身体越来越脏,宛如一个失去了所有生机的血人。
就算拉克丝将自己的衣服全都染满了红,手上仍满是鲜血,因为那鲜血并不是乾涸的,它犹如一口新生的井,以痛到极致的灵魂为源头,源源不绝的冒出血来。
拉克丝双目通红,她只觉得脑袋浑沌异常,她彷佛看到了另一个自己站在面前,所有地方都与自己无异,但它的眼眶充满沉寂的漆黑,似在述说巨大的痛苦。
拉克丝一动不动的看着自己,它的眼角却突然溢出血泪,缓缓掉落在地上,转瞬之间,大地长出一片鲜艳的血色薰衣草,而它带着一片决绝之意转身,朝拉克丝爱着的人们走去。
如同海市蜃楼一般,那些脸上血肉模糊的人们与另一个拉克丝,渐渐消散在拉克丝的视线里。
拉克丝不自觉地伸出手,却发现自己掌心冒出的鲜血顺着指尖滴落,在拉克丝震惊悲痛的视线里,这个区域的血色薰衣草在接触到这滴血的同时,竟是毫无生气的枯萎了。
这副场景化成了一支冷冽的毒箭,贯穿了拉克丝的心脏。
她失去了所有的力气,跪坐在地上。
拉克丝的背影孤寂而又凄凉,在一片血色薰衣草里她瑟瑟发抖着,眼里徒然浮现悲戚之色,浑身都被绝望垄罩着,像是一只毁损了翅膀、再也不能回到花里的精灵。
忽然,身後有人轻轻环抱住了拉克丝,使她感到一片温暖。拉克丝几乎是立刻就猜到是谁,她的身体紧绷,手缓缓握拳,她转头一看,是她一直爱着、却不敢靠近的伊泽。
拉克丝在脑海中细细描绘伊泽的模样,眼泪悄悄流了下来,她心中微凉,眼神像是寒冬的湖面,清澈见底却又布满寒霜,她一把推开了这个她看不清面容的伊泽。
拉克丝看着被她一把推开的人也像前面的人们消散,唇角颤抖,哀伤到了极致。
一声细小的碎裂声传来,拉克丝怔征看向四周,发现折磨她许久的梦境像是被摔落在地的镜子,碎成了一片一片,再看不出完整的模样。
拉克丝醒来了。
映入眼帘的是盖伦与伊泽担忧的双眼,拉克丝愣了好一会,才意识到自己在医院里。
拉克丝半撑起身体,小心翼翼的不触动到点滴,声音微哑,「我……我怎麽了?」
那个梦境如同过往云烟,被拉克丝遗忘的极快。她只记得她得知卡莎碧雅的死讯後,连忙赶到医院,再然後,她就不记得了……
想起卡莎碧雅,拉克丝几乎又要落下泪来,但她的眼睛酸涩,整个身体都在叫嚣着水分,一滴眼泪也没办法挤出来。
伊泽将水递到了她的面前,她在接过後,端着水杯小口小口的摄取水份。
盖伦坐在病床旁,声音充满忧虑,「医生说你抑郁过度才会昏倒,其他部分没有什麽问题。拉克丝,你还好吗?」
盖伦知道卡莎碧雅的死亡带给拉克丝很大的打击,他一直知道拉克丝的身体很不好,但他不知道拉克丝究竟承受了多大的心理压力,才会这样昏倒在医院。拉克丝出事的时候,他这个哥哥却不在她身边,还是伊泽通知他後他才匆匆赶来。
盖伦嘴里苦涩,他不是一个好哥哥……
他可以给拉克丝衣食无缺的生活,甚至是奢侈的物质生活,但他似乎从来未真正了解过拉克丝想要的是什麽。
盖伦看着伊泽对拉克丝如同珍宝ㄧ般呵护,压在心上的沉重彷佛稍稍减轻了一些。
拉克丝垂下眼,她说不出她很好这种话,但她不想让盖伦担心,所以仍是笑了笑,对盖伦说,「我很好,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
说完,她牵着盖伦的手,虽虚弱但认真的说:「我已经是个大人了,可以自己照顾自己,哥哥,不用这麽担心我。更何况我还有伊泽,你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他吗?」
盖伦听这话差点没落下泪来,但他只是欣慰的拍了拍拉克丝的手。
「医生说你醒来就可以出院了,等出院後我在家陪你好不好?」
拉克丝笑着摇头,「不用啦,你公司事情那麽忙!你要是偷懒到公司倒了怎麽办,你不想让我这个妹妹看笑话吧?」
拉克丝偶尔的调皮让盖伦眼中的忧虑化去了一些,况且拉克丝说的没错,还有伊泽在,盖伦记忆深刻,他这个当哥哥的说的话,拉克丝时常都是左耳进右耳出,唯独伊泽她肯定是百依百顺。
而且,他们现在肯定想要单独说一些话吧?他就不当那个电灯泡了。
他失笑的说,「好吧,哥哥只好努力一些,不让你有机会嘲笑我。」
盖伦站起身,亲昵的摸了摸拉克丝的头,他转头朝伊泽点了点头,转身离去了。
但拉克丝却叫住了他,她的脸上虽然有些苍白,但不难看出眼里包含着万千期待,她语气充满鼓励,「哥哥,你一定要把大嫂追回来,我等着吃喜酒!」
盖伦只觉得心里熨贴,连家务事被伊泽听到的那丝难为情都被抛到脑後,他对拉克丝做出保证,一定会让她喝上他们的喜酒。
盖伦知道拉克丝还是放心不下他与卡特莲娜,也许那天表现出的颓废吓到她了,她才会这样用这种方式来激励他吧。
在盖伦走後,伊泽才又温柔的摸了摸拉克丝柔软的发丝,像是要抹去什麽似的,眼里的偏执越发浓烈。
他柔声说道,「拉克丝,我去帮你办出院手续,你想吃什麽?我顺带给你买过来。」
拉克丝却摇了摇头,她看着眼前这样温柔的伊泽,只觉得要失去了什麽,刚刚装出来的坚强此刻破碎一片,她轻轻地扯着伊泽的衣角,语气不自觉染上了不安。
拉克丝说:「伊泽,你不要离开。你不会离开对不对?你会离开吗?你会吗?」像是厌倦了自问自答,她抓着伊泽衣角的力度稍稍大了,「你不要走,我想一直看着你。」
伊泽看着这样的拉克丝,嘴里泛苦,是他,因为他卑劣、黑暗的心,将拉克丝逼成了这个样子……他口口声声说爱着拉克丝,做了这麽多事,以为拉克丝可以一直照着他的安排活下去,可到现在拉克丝竟对他说……
你不要走,我想一直看着你。
这是多麽卑微的愿望?
卑微到,就算幸福已经在身边了,拉克丝仍会被这幸福散发出的温度灼伤。
伊泽的心一下下的抽痛着,他将这些苦涩全都藏在心里,不让拉克丝看见分毫,他笑的随意,「你在想什麽?我说过了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就一定不会离开,我只是想去帮你买一些吃的,你知不知道你昏迷了快一天?你要是再不吃点东西,我怕盖伦等等就要冲过来打我了。」
拉克丝愣愣地看着伊泽,似是被他说的话说服了,她的手松了力气,缓缓放开了伊泽。
伊泽心头一跳,在拉克丝松手的同时,他觉得好像有什麽脱离了掌控,像是一辆火车急速脱轨,往不知名的方向驶去。
拉克丝睫毛微颤,轻声说,「好,我相信你。」
我相信你会一直在,就像你相信我会相信你一样。
*
盖伦走出医院时,脸色微变的看着站在他面前的卡特莲娜。
卡特莲娜率先说道:「好久不见了,盖伦。」
盖伦心里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口,他想要先问问卡特莲娜为什麽要这样丢下他,但在盖伦意识到卡特莲娜的目的地时,他竟是先急促的问她,「你为什麽要来医院?你怎麽了吗?」
卡特莲娜本来也很尴尬,她来医院只是想将卡莎碧雅的遗体带走,却不料医院的大门都还没踏进,就先遇到了故人。
她早就做好准备了,在她选择抛下盖伦的那个瞬间,她就暗暗发誓,不论盖伦以後有多恨她、多讨厌她,她都绝对不会反过来伤害他,因为,这段感情是她先不要的。
可如今盖伦却完全没变,仍是那个对她极为体贴的恋人。
卡特莲娜突然意识到,就算她残忍的切断了之间的所有联系,盖伦也一直没走,还在原地等着她。
回想起自己手上沾满的血腥,卡特莲娜想,她何德何能,今生能与你盖伦相恋?
卡特莲娜深吸一口气,将那些即将溢出的爱意全都收到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强迫自己的语气平静,她说:「我来带卡莎碧雅回家。」
盖伦才突然想起,卡莎碧雅是她的妹妹,虽然对这件事同样抱持着遗憾,但盖伦心里还是悄悄松了口气。
在盖伦微微分神之际,卡特莲娜已经越过了他,踏着冷酷的步伐走进了医院。
盖伦看着卡特莲娜离去的方向许久,喉咙涩然,他黯然地想着,卡特莲娜表现的很平静,彷佛他们对彼此来说,只是个一个非常普通的,算是认识的陌生人罢了。
刚刚对拉克丝的保证,似乎已经灰飞烟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