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你……」
那声音如鬼魅传来,却不难听出气若游丝。
「嘎哈……!……你一定……」
像是急於用最後的力气诅咒一般,语句竟是比上一句要更清楚一点。
「後悔……後悔!哈哈、哈……」
光线微弱的地下室蓦地出现火光,明明灭灭,有人点燃了一根菸,烟在那纤细的指间燃烧,像是迫不及待逃离暗红炙热的烟头,向空气中散去,只剩一些味道还残留在鼻尖。
一声闷响,这个声音便不再言语,只剩下一些微弱的呼吸声,在这空荡荡的小房间里回荡。
她例行公事的抽了几口,仰起头,吐出飘渺的白烟,烟雾袅袅上升,一张姣好美艳,却因为眼睛上的疤痕而形成强烈对比的脸在烟雾中忽隐忽现。
因灰暗的空间,使得一向张扬的红发在此刻似是镀了一层灰,看起来毫无生机,可底下的浅绿色眼眸不经意流泻出深沉和冰冷,跟鸷鸟的眼一样锐利。但是在一转瞬间,又好像充满了眷恋与无奈,即将满溢出来的情感像绿色洋桔梗一样的温柔。
卡特莲娜将手指带到嘴边,菸飘在半空的轨迹因晃动而改变,带着过於奔腾的情绪,深深地一口吸进,直到到达心里最深处的地方。
末了还嫌不够,咬断了烟嘴,咀嚼着菸丝,此时她心里就一个字:苦。
「啊……」
有道呼吸紊乱的声音不合时宜地传来。
卡特莲娜「呸」地把嘴里的菸丝全吐了出来,然後把屁股下坐着的人的颈动脉乾脆俐落的割断了。喷出的血溅了一些到她的军靴上,卡特莲娜无所谓的剁了跺脚,当作反应。如果此时光线充足,不难看出这双军靴本就肮脏不堪了。
她不管地上的狼藉,起身走到出口,脚下却好像隔着薄薄一层水,踩着雨後天晴的水洼。
卡特莲娜再清楚不过,人类的颈动脉也就能够喷出几公升的血,有时溅到天花板或墙壁上,至少是一滩血,但地板上全都是血的情况是没有的。
对,没有,就「一个」人类来说。
她转开门把,低身走了出去,身後无数双眼看着她。由於忿怒与绝望,他们的眼里似乎都幽幽地射出绿色光芒。
面对着久违的阳光,卡特莲娜却想起那些人跟着她进去说的第一句话、最後一句话,和中途一直不断愤怒嘶吼、苦苦哀求的那一句话。
『你一定会後悔的!』
卡特莲娜低低笑出了声。
*
卡莎碧雅起床後的第一件事就是证实拉克丝今早真的有打电话来,在得到回答後,她让拉克丝隔天再来,虽然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焦急和心虚,但卡莎碧雅仍旧没答应,并且不待拉克丝编出一个更好的理由,她就挂了电话。
她人在阳台上,拉起窗帘隔绝塔隆的视线,还开启了隔音,确保万无一失。
卡莎碧雅无心在意拉克丝在心虚什麽,她手握着手机,心下恍然,是个正常人都知道,不论幻觉多麽真实,绝不可能影响到现实的事物才对,但是塔隆今天早上却接起了电话。
他接起了电话,他能够碰触到物体……
他……不是幻觉。
卡莎碧雅的手忽然紧紧捏住手机,以此掩盖她心底忽然汹涌而至的不安。
她想问他,在这之前他在哪里呢?过的还好吗?是谁救活他的?为什麽头发白了?
但她没有资格问,甚至害怕问出口的问题会勾起他的回忆。
那些日子卡莎碧雅不愿意提起,也更不愿意塔隆想起。
她该怎麽办?
思绪乱麻一团。
想起那些塔隆曾经遭遇过的,卡莎碧雅突然觉得好冷,像是在寒冷的严冬被人丢进池水,下意识地想喊救命,却发现一张口水就蜂拥而至,情急之中咽下的海水呛的她无法呼吸,心脏像被身体多余的水分浸泡似的,教唆着双手往上伸长,再伸长一点。
然而,时间的流逝感一点一点被拉长,知觉被深不见底的恐惧吞噬,逐渐像光一样消失。
卡莎碧雅忽然紧攥着心脏的位置,急促且慌乱地大口呼吸着。眼角余光看见窗帘那似乎有个人影,她瞳孔微微放大,仅存不多的理智被唤了回来,安静地调整着呼吸。
几乎是一瞬间,体内疯狂叫嚣着需要空气的血液停歇了,相对的,啃食着心脏的愧疚似乎又胀大了。
卡莎碧雅想起了拉克丝。塔隆曾经跟着跟着她去见拉克丝,可拉克丝却没有告诉她也看得到这个人,她又想起被搁在记忆角落,塔隆朝拉克丝摇了摇头的情景,她本以为这只是幻觉,不用太过在意,可是如今要是塔隆只想用幻觉的身分待在自己身边呢?
他只想要用幻觉待在自己身边,这样就够了吗?过去的伤,他真的能够遗忘吗?会不会在午夜梦回时,他会偶然梦到自己是与将他害得这麽凄惨的人是一家人呢?
只要这麽想着,卡莎碧雅就觉得自己应该立即死去才对,像是垃圾堆最底下的蛆虫,被人一脚踩死。
还是,他是想在自己身边进行复仇呢?这个念头一闪而过,卡莎碧雅感觉身体一轻,竟是全身上下都赞同着这个想法。
「虽然不想承认,」卡莎碧雅想哭也哭不出来,只觉得特别的愧疚和难堪,「但我好像真的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在带着你一起逃跑,错在危急的时刻没有挡在你身前,错在天真地以为那些人会让你毫发无伤,错在奢望你能够从那样的地狱挺过来。
更错在自己爱上了你。
每一个错误都注定了後来的命运,她一赌再赌,却让自己和塔隆从此毫无退路。
卡莎碧雅低低地说:「可是既然都错了这麽多,我在最後的最後,就再错一次吧。」
她不赌了,把选择权交到塔隆手上,不论塔隆做出什麽决定她都会支持,就像她带着塔隆逃跑的那个晚上。
卡莎碧雅不会拆穿塔隆的谎言,他想当幻觉就当,她也会尽全力配合着塔隆,不管他到最後做出什麽事,那都是自己应该赎罪的。
如果她无法看着塔隆一个人流血,自己的立场却又无法为他疗伤的话,那只好陪着他一起遍体鳞伤了。
她可以心甘情愿地让塔隆伤害自己,卡莎碧雅目带缱绻地想着,自己见到了塔隆,自然也不需要那个药了,但是拉克丝和老头还需要,她还是得继续实验,希望塔隆可以在这之後再向她复仇。
似乎有什麽骚动了起来,她心里默念着塔隆的名字,这样的骚动才渐渐平复。
「我只是不想留下遗憾而已。」
卡莎碧雅抿起唇,为自己脑海那小小一块的求生欲作出辩解。
卡莎碧雅目不斜视的回到屋内,做起了早餐,她端了一些到餐桌上,剩下的全留在了锅里。她细细品尝着自己许久未见的手艺,却感觉到塔隆依旧坐在墙角,丝毫未动。
这样算算,他饿了几乎快两天。
她垂下眼,心下说不出什麽感觉,却没让塔隆发现这样的异常,她用餐完毕後将碗洗净放入碗槽里,出了门。却在走出公寓大门时,翻身跳回去自己原本的房间。
卡莎碧雅在房间里侧耳倾听,家里沉默无声,终於在卡莎碧雅等的快要睡着的时候,有了一些细微的声音。
听到这个声音,卡莎碧雅才算安心了。
於是,她从窗户跳了下去,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从门口进来。
她看了塔隆一眼,面无表情,心里却想着还好脸上有一点红润了。
卡莎碧雅来到实验室,却愕然发现自己的实验器具和一些数据都不见了!整个房间像是被巨大的吸尘器清扫过一样,露出了它最原本的样貌。
是塔隆做的……?卡莎碧雅闪过迷茫,却又在下一刻全盘否定,不可能!他根本不知道这个房间是做什麽的,卡莎碧雅很肯定塔隆根本看不懂自己写的东西,而且他要复仇也不可能选这麽幼稚的方式!
卡莎碧雅的脸阴沉的不像话,浑身发冷,她快速地打开了监控系统,想要知道只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就将她实验室搬空、并且不引起她和塔隆警觉的人到底是谁!
但她很快就发现,家里所有的监视器都被拆除,只剩下实验室的监视器,但这个监视器似乎被人改造过,只能看见短短的一个影像。
卡莎碧雅忍无可忍的重重捶了下桌子,却也只能无可奈何地看这人到底留下了什麽讯息。
只见这人一头金发,嘴角噙着一抹温润的笑,站在监视器的下方,手上拿着几张纸,上面写着:
「你好,我是告诉你这个药可行性以及概念的人。」
他又换了张纸。
「我不是故意搬空你的实验室,我只是想提供你一个更好的环境。」
他拿着最後一张纸,在半空中晃了晃,随即影像结束。
「我们可以见面详谈,地点就订在你与拉克丝常去的那家咖啡厅,不见不散。」
卡莎碧雅脸色稍霁,如果是这个人还算是个熟人,毕竟当初联络时间也不短。
至少不用先担心自己多年的成果毁了,只是这个人为什麽会知道拉克丝?卡莎碧雅刚转好的脸色又沉了下去,难不成这个人是想用拉克丝威胁她,让她把自己的研究成果交出去?
卡莎碧雅很想告诉拉克丝这件事,让她待在她哥的保护范围不要乱跑,只是这个人能够这样无声无息地进出她家,难保自己的一举一动不会被他监控。
卡莎碧雅咬了咬牙,换了一身轻便的衣服,套上外套,在塔隆的注目下只身前往咖啡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