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次相遇的我们》录影时间为一周一次,我还是可以兼顾咖啡厅的工作,但上回突发的恐慌症状让於盼姊有所顾忌,在我再三向她保证,我会乖乖待在内场,她才勉强答应。
「未绪,这周六没事的话,跟我回家一趟。」出门前,未佑回头对坐在沙发上的未绪说。
未绪脸立刻垮了下来,「我不要!」
「你已经快一年没回家了,上次我回去妈也说她很想你,你就回去一趟,当天来回也行,就让她看看你,不会待太久的。」未佑耐心劝道。
「她会想我?」未绪不屑地哼声,「她每次看到我不是叫我去考公务员,就是让我辞职别做这些不正经的工作,我回去干麽?听她骂我?算了吧,与其彼此受气,不如别见了。」
未佑无奈地叹了口气,「你知道她不是这个意思,她是……」
「是是是,她都是为我好!替我着想!」未绪唇角浮现一丝冷笑,「但她在意吗?对她来说,她的小孩只有姜未佑那个会念书有前途的儿子!她真的有在意过姜未绪这个女儿吗?」
察觉未绪出言越来越重,我急着打圆场:「未绪,未佑他……」
「韩茉!」
未佑扬声打断我的话,抿紧的唇失去血色,连缓过好几口气,表情才恢复往常的温和,他瞥了倔强咬住唇的未绪一眼,转头看向我:「走吧,你上班快迟到了。」
出了家门,未佑疲惫地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未佑兄妹俩平时感情虽称不上特别好,但也还算融洽,可每次只要一谈到姜妈妈,最後总会闹得不欢而散。姜妈妈严重重男轻女,长期下来,导致未绪心理极度不平衡。
大概也是如此,相较未佑,未绪反而与我更亲近些。
「未佑?」我轻唤。
他勾起一抹自嘲的笑,「结果又变这样了。」
「我再帮你劝劝未绪吧?」
他轻轻摇头,「不用了,她不想回去就顺她的意吧。倒是你,这几天叶阿姨有打给我,你不打算回去吗?」
话题转到我身上,我愣了几秒,抿了抿乾涩的唇,呐呐开口:「这几个月我钱转得比较少,可能……」
他蹙眉,「韩茉,你明明知道叶阿姨她……」
「我知道!就是因为知道……」垂眸盯着地板,我声音不自觉变小,「我才想快点把钱还清。」
叶娜阿姨是妈妈的妹妹,温柔婉约贤慧大方,所有我想得到世上好女人的标准配备,都得天独厚地汇聚在她身上。
若不是这样,我想不透,怎麽会有人愿意无微不至地照顾一个拖油瓶?
九岁那年,一个与平时无异的夜晚,我坐在赶往其他片场的车上,安心地睡着了。
再睁开眼时,眼前没有熟悉的片场、没有剧组的哥哥姊姊、驾驶座上也没有妈妈的身影,周遭只剩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伴随车窗外悲凉的狗鸣声,我无助地瑟缩着身子,不断说服自己天亮妈妈就会回来……
可是没有。
直到天色破晓,叶娜阿姨赶过来接我,我才知道自己被抛弃了,昨夜的自我安慰都成了笑话,那瞬间,彷佛所有光亮再次离我远去,又是一片闇黑罩顶。
有时候我会想,如果没有演过那麽多部戏,没有提前体会那些狗血情节,会不会我还可以天真地被叶娜阿姨哄个几年,相信她帮我编织出的善意谎言?
那天过後,妈妈宛如人间蒸发般,没有人联系得上她,而爸爸更早就失联已久。在妈妈缺席的那段岁月,除却遭受同侪霸凌外,在叶娜阿姨细心周到的照料下,我其实算过得不错,补足了先前缺失的童年。
「演艺圈」、「演戏」、「天才童星」、「妈妈」,这几个词汇变得离我好远好远,我听过不少关於我的八卦,什麽揣测都有,有些听了令人啼笑皆非,有些半真半假,似乎真有那麽一回事。
而我下意识选择相信了最糟的那个。
心里对妈妈的不谅解一直持续到真相揭晓的那一天。
原来失联的爸爸是因为经商失败,欠债逃出国後自杀去世;原来我小时候赚的钱都被拿去偿还钜额的负债,原来妈妈不是故意抛弃我,只是不愿意再把我牵连进如无底洞般的债款……
透过债主口中,我得知许多被掩盖起来的事实,包括他们会找上我,也是因为妈妈在几个月前过劳身亡。
十八岁,理当是肆意描绘梦想的美好年华,我却觉得自己眼前只有残酷的现实。我已经不是不懂事的小女孩了,不能坐看叶娜阿姨四处替我筹钱,在有过一次糟糕的念头後,我更明白自己应该收起没用的懦弱,努力赚钱还债。
但可笑的是,除了演戏,我竟然想不到自己可以做什麽。
「至少打个电话吧,叶阿姨很担心你。」未佑看着我,「我没有告诉她你又接了演艺工作。」
「……嗯,我会找时间打的。」
叶娜阿姨用周转来的钱替我还清父母剩下的债务,我很感谢,但相应而来的是,我开始没办法坦然接受她对我好,她对我越好,我心里对她的亏欠就越深。
……这一切都不该是叶娜阿姨需要背起的。
所以我才会拚命挣钱,想尽早消除那份亏欠,更想孝顺回报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