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从学校侧门出去,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原先对健太郎同学的想像,并没有越来越淡,而是更强烈地与游健勳叠加在一起,让我少了很多认识陌生人时的戒心,就好像我早就认识游健勳很久了。
「你会去下个月在潮州街的音乐节吗?」
「嗯……,还不确定耶,你呢?」
「我会去喔,有几个想看的团,我也很喜欢那一带的氛围。」
「这样子啊。」
差点脱口而出,告诉他我就住在附近,真是太大意了。
游健勳体贴地走在靠马路的那侧,我偶尔会为了闪避行人,而稍稍碰触到他的手臂,第一次碰到时,我急忙说了抱歉,但他也只是笑笑地表示没什麽,虽然第二次、第三次时,我不再特意道歉,却也无法习惯,碰到他肌肤的那种触感。
上一次碰到人的体温,是什麽时候呢?
应该是上一次跟吴家维借充电线的时候,手掌心被他的手指滑过吧,也可能是有一天刘优拿到一个重要的专案,在酒吧很紧地拥抱着我,但是印象最深刻的时候,还是好几年前,有一个人同样紧抱着我,不停地在我耳边低语着,我爱你、我爱你、我爱你,虽然小声,每一个字句,却都在我耳中被放大、响起回音,非常地吵杂、沈重、让人不适。等到能冷静回想的时候,我才惊觉,那应该就是爱情变质的声音。
「在想什麽呢?」游健勳问。
「不,没什麽。」
我们走进几乎客满的小吃店,去年它刚翻新过,镶在墙上的液晶萤幕,正在播放HBO台的老电影。我坐在能看得到电视的一侧,愣愣地,想说怎麽这麽巧,刚好播到《恋夏500日》中,Tom与Summer搭同一班电梯,Tom更无可救药地恋上Summer的一场戏。游健勳主动去拿餐具和纸巾,确认我也想喝红茶後,再去帮我倒了一杯,他的动作太流畅,我没有插手帮忙的余地。
「抱歉,麻烦到你了。」我说。
「不会呀,你也帮我们顾好东西了。」
循着我的视线,游健勳回头看了电视一阵子。
「我很喜欢这部电影。」他说。
「我也很喜欢,还看了三、四次呢。」
我们点的烩饭被端上桌,其实我已经很久没在学校附近吃饭,总是上完课就直接搭车回租屋处,重新回到这间餐厅,总有种回到学生时代的感觉,尽管我从没真正脱离过它。
「我有一个朋友啊,说烩饭吃起来就像厨余一样,以前约他吃这间,他都不愿意呢。」我想起吴家维。
「以前?那现在呢?」
「他毕业罗,我们这届广电系,剩我还在这里而已。」
「这也是很常有的事情嘛,时间。」
「是啊,时间。」
我们重复着平凡无奇的词汇,用隔壁桌的人想必听不懂的语言,默默地沟通。或许游健勳想的事情,其实和我完全不一样,也说不定,但那好像也不是最重要的,我只在意,他是否如表面上自在。
「我也是大学最後一个学期,才决定要考研究所的,总觉得自己缺了一个『什麽』,但这个『什麽』,如果直接出社会就找不到了。我想,这个『什麽』对我来说,应该就是一个我很喜欢、但一直没有接触的学门,如果没能在学生时期好好地碰一下,就太可惜了。」游健勳说。
「是文学,对吗?」
「是啊,是文学。人生真的很漫长,而且以现在的医疗技术来说,只会越来越长而已,既然我足够幸运,没有太大的经济压力,那就再多念点书吧,我是这样想的,不然往後的六十年、七十年,我可能都会是同样的自己,目前我对这样的『自己』不太满意。」
啊,抱歉抱歉,怎麽一不小心,就跟你说了这麽多麻烦的话题呢?都是我在说话呢,游健勳回神过来,脸颊染上些许红色。
「不麻烦呀,我觉得很有趣,我也正在思考这类问题。」
而且,听你说越多话、听你阐述越多你的思考,就更觉得,游健勳是个有趣、等待认识的对象,会好奇,将来你会变成什麽模样。真是矛盾的感觉,在我面前的你,明明这麽有真实感,我却总是,下意识地认为,我已经在自己的想象中认识你好几千遍。
大概是以为我在思考自己的生涯规划,游健勳温柔地将视线移向他方,等我再说下一句话,或是等时间,时间,等时间过去得足够久,好让我们得以进行,下一个阶段的谈话。
你不知道,我一直在想你。
「对了,你是助教呢,助教。」我唤回他漂移的视线。
「不要糗我啦,我也不过是,在打工而已呢。」他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