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还年轻,留在神殿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不如到外面找份差事,你的脑子灵活做点小生意也未尝不可,总好过一辈子在神殿里打杂。」
「你要赶我走?你不是说要等过完升等考试?」虽然升等考试我是一定过不了的,这麽说也不过是想在神殿里多待一阵子,也许到时候老滑头改变心意就不赶我走了?
「你知道我不是赶你走。」老滑头叹了一口气,往我手里塞一个钱袋子,「大祭司吃穿用度都有神殿供着,薪俸不多,这些年攒着的钱就这些了,你带着省点用,在外面不比神殿里,处处都得用钱。我帮你卜了几卦,离开神殿对你是好的,现在理解不了也是正常,以後总就会懂。钱袋里有三个锦囊,遇到事觉得过不去还是决定不了可以打开,说不定能帮上忙。」
「上个月我跟你要几文钱补大祭司袍的洞你都没给,这会儿要赶我走就全拿出来了?」我不敢相信自己听到的,掂着手里的钱袋子,袋子不沉,但心里特别沉,手也就没了力气,总觉得快要抓不住这个钱袋。至於其他的话,我只觉得老滑头是说来安慰人的,就像安慰那些来神殿求神兽显灵度过难关的人一样。
「袍子还能穿补什麽呢!就算要补我也能自己补。」老滑头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完全没有大祭司的作派。
「我怎麽就没见你补过?」老滑头那件大祭司袍用料不同一般,不是随便补补就能行的,那老大的破口都三五年了也不见他补上。
「咳,怎麽就说到补袍子了?」
老滑头赶紧啜了口茶装忙,微微偏了头,也不知道是不是刻意要换话题,「说到这个,你小时候的衣服还是舞蝶帮忙补的,她处处留意你无非是因为照顾过你,所以长大後也对你留了心罢了。」
「我--」我努力回想却怎麽都想不起来,「我不记得了。」
「那时候你还小,当年我在雪地里把你捡回来时你才一丁点大,哭的可惨了。」
「这个我听你讲过千百遍耳朵都要长茧了。」
「那你还是离开神殿吧,就不用听我这老头子念念叨叨的。」
我一听,赶紧摆正了心态,把姿态放低了,哀求道:「让我留下好不?我以後不会偷喝你藏在床底下的飞羽酿了。」飞羽酿其实淡的和掺水的白酒差不多,味道不差但也说不上多好,特色是味道特别香,酒不醉人人自醉,也就只有平常简朴刻苦惯了的玄武大祭司会当宝了。
「我去!原来是你这小兔崽子偷喝的!你的包袱我让瑾花帮你收好了,今天就快滚出神殿!」老滑头这次肯定是气得狠了,眼里还闪着泪光。
「你说神殿里的人不能说粗话的。」
「你还拿神殿的规矩训我?以往怎麽不见你这麽守规矩?而且--你要是这麽听我的话怎麽还不走?」老滑头这次没拍桌子,我不知道他是舍不得刚换得茶盏,还是舍不得我替他沏的茶。
我知道老滑头纵使是想留我,在今天後他也必须让我走,毕竟我被当众指责偷窃,而且人证物证齐全。这事按神殿律例是要打断腿撵出神殿的,他要是不处理恐怕难以服众。
我不想让老滑头为难,毕竟这十八年来让他操的心真的够多了。鼻子一酸,却装作恶狠狠地道:「我走了你不要後悔!」
老滑头眼里透着慈爱,就像小时候他夜里帮我提鞋盖被那样,温言嘱咐着:「在外面诸事要小心,别多管闲事,也别随便相信外人。」
「你忘了我打杂的事干多了,没二天就要出神殿跟外头的人打交道吗?」
「那不一样,你办神殿的差事,外头的人自然不敢讹诈你。」老滑头用眼神指了指包袱旁,那儿放着一把我用惯了的神殿长剑,「剑记得带着,防身。」
「年纪大了就爱瞎操心,你放心,我会再回来看你的!」我告诉自己,反正老滑头一直都在神殿,我要想见见他再给他沏一壶茶,只要找个由头就得了,老滑头也肯定会见我,没必要在这里哭哭啼啼的。
「该走了,冬华。」老滑头又催我走了。
我知道他是怕再说下去就要哭,到时候一老一少哭成一团能看吗?
默然,明明声音闷闷的却硬是要挤出平时那一派轻松的语调,「那我走了啊,大祭司。」
老滑头愣了愣,他愣住是有原因的。毕竟虽然我一直把他当作父亲一样的存在,私下从没叫过他大祭司,他也不计较,如今这麽一听想必心情是挺复杂的。
走了二步,停下,回头郑重地对养育了我十八年的老滑头拜了三拜。
「快起来,不用拜了,我养你是我乐意。」大祭司抬手,眼眶里已经湿润。
「我会回来的!」我拿了包袱和剑,匆匆说出这句话就冲出门不敢多待,就怕自己在他面前落下泪来。
走出老滑头的房间,我赶紧用袖子擦掉即将掉下的泪。好半晌才收拾好情绪,没想到下了楼就看见一名女官站在廊沿,搅着手指低头踱步,像是在等人?
原想装作没看到大步走过,但她却叫住我。
「冬华。」舞蝶的声音轻轻的,似乎怕我不理她。
我停下脚步,回望那个我曾以为是不是也讨厌我的神殿内务女官,虽然觉得解释实在多余,但仍是不想被误会,「不是我偷的。」
「我相信不是你。」
和老滑头道别,心情还是很低落,笑了笑故作轻松地道:「那就好,以後钱袋要收好。没什麽事的话,我要离开神殿了。」
「什麽!」舞蝶讶异地惊呼,「我没想到会这样,早知道我就不该--」
「没事,你的钱袋掉了本来就应该说出来。就当我出去玩一趟吧?等我玩够了就回来看看你们。」我无所谓地笑了笑。
舞蝶还是无法释怀的表情,「我身为内务女官,在神殿任职已有十年,谁的本性是好是坏还是看的出来。你要离开,我觉得很难过。」
舞蝶这麽说让我心里有些触动,但安慰人的话没人教过我,自然也不会说,想了想遂道:「神殿里闷得慌,我早就想出去玩玩。」语毕,扯开嘴角,像往常那样笑得轻浮爱玩。
「真的?」
「当然。」我想起老滑头说的话,心中对舞蝶的成见已经解开,觉得就这麽走了实在不厚道。於是,对着舞蝶郑重道谢;「谢谢你以前帮我补过衣服,现在仔细想起来其实你对我挺好的,就算抓到我偷懒,十次里也只罚个四五次。」
「我,我一直把你当弟弟。」舞蝶用衣袖擦着眼角,声音已经带上了哽咽,却让我心里一暖。
「舞蝶姐姐,你多保重。」我挥了挥手,把包袱甩上肩头,说完,立即转身迈步。
终须一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