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我家附近的那个车站,雨还没停,我从塑胶袋内取出雨衣穿上,走到附近寄放机车的停车场,缴完费直冲回家。
我睡到隔天中午才起床,微波了冰箱的剩菜,随便吃一吃就又倒在床上,浑身没有干劲。
正犹豫要不要出去散步,吴品轩便打电话,要我开电脑跟他视讯。
他告诉我几个月前,魔法杀手的老板黑木与太太逛街时,突然痛苦地倒下,紧急送医後仍是回天乏术,经过确认,黑木的死亡是心脏破洞出血所导致的。
筑幸碰巧是事件的目击者。网路上有些微的负面舆论,怀疑筑幸是凶手,不过,很快就被其他网友围剿,嗤笑为无稽之谈,毕竟黑木的死因如此明确,没什麽好怀疑。
「你为什麽这麽晚才告诉我?」
「因为我一直在等待事情的後续,想等这些事我都了解清楚再跟你说。」
如同吴品轩猜测,黑木一死,之前犹如活死人的K社立刻有了大动作,黑木的经纪公司同意放出双主唱,然而,筑幸放弃更好的机会,不晓得和公司干部谈了什麽,最後公司与她解约。
「那麽筑幸现在跑到哪了?」我焦急。
「不知道,这就是我要向你报告的重点,魔法杀手的粉丝也超关心筑幸的去向,不过,依我个人推断,她应该不打算再走偶像这条路,不然她不会蠢到不去K社发展。」他扭开瓶盖,喝了一大口水。
「她妈妈会放弃这大好机会?太奇怪了。」
我曾对吴品轩描述过筑幸妈妈这个人,吴品轩也疑惑,「你说的对,这事情有古怪,我会继续追踪,有新消息就通知你。」
筑幸可是和我做了约定,处理完事情就要回来台湾,再也不走了,那麽她现在是处理好了?还是说……我得继续等待?
她一回日本,电子信箱、手机就又成为失联状态,距离产生的恐惧,不是靠坚定的信念就能完全克服。
大学毕业後,出社会已三年,从国小到现在,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成为大人之後,变得比小孩时还要贪心、没耐性,以前我总是没任何埋怨,一天又一天等待筑幸归来,而现在,我发现自己只想把筑幸綑在身边,我无法承受她一再的离开。
日子又恢复平静无波的模样,我开始新一周的工作。
我在一家广告公司上班,平时的工作是想企划,偶尔也会跑业务。
这份工作与我过往的兴趣都无关,木雕、歌唱全都派不上用场,不!歌唱在与同事去卡拉OK聚会时,还是挺有用。
我没办法靠木雕养活自己,参加木雕节,是希望自己年少时的那份余热,还能继续保持,不要退温。
最近公司并不忙碌,也没有出问题要加班处理,同事们时常下班後相约聚餐。我在公司人缘还算可以,每次都会被邀请,对於不喜欢老是参加活动的我,这就成了困扰,如何婉拒就成了一门学问。
被堂姊戳穿内心,筑幸又消失无踪,我实在是烦到没有心情去扮演合群的好同事,我只好编一个其他人无法质疑的理由──父亲生病。
这理由我非常不想用,无奈的是它极为有效,就好比作文,只要题目是「我最放不下的人」、「怀念」等,有些人就算爷爷奶奶还健在,仍是会在纸上写爷爷奶奶过世了,原因就在於完全切合题旨,好拿分数,代价是说点小谎,又有什麽好在意?
看着同事们顿时收敛欢愉的情绪,朝我嘘寒问暖,我一点也没有感激,只觉得讽刺与疯狂。看来这阵子,他们是不敢再随意找我出去玩了。
不晓得是不是「等待」终於换得了「回报」,吴品轩告诉我一个大情报,筑幸即将要上新星电视台的节目,这代表筑幸回台湾了。
相隔几年,我再度拨打筑幸在台湾时所使用的号码,不料,接起来却是别人。可恶,筑幸已经不用这个号码,她杜绝一切容易联系到她的管道,但他想不到我有吴品轩这位神通广大的朋友。
我请吴品轩帮我调查,筑幸在哪天哪个时间会去上节目,但他这次却直接回绝,「华园,我知道她要上节目时,我就去询问了,可是,电视台这次口风特别紧,我无能为力。」
我没有勉强他,吴品轩已经帮了我很多。
平凡的我,最後还是只能选择守着电视与手机里的消息。
终於在某一天,新星电视的「挖掘新鲜人」节目发出下一周第四十五集的预告,即将迎来一位从未上过节目的神秘嘉宾。
我有强烈的感觉,这位嘉宾就是筑幸。
第四十五集前半段是一组偶像团体与另一位女歌手,玩些小游戏并做宣传,而後半段全都留给筑幸。
筑幸的出场令我惊艳,她身着一袭单肩带、浅蓝的裹胸礼服。
我第一次看她穿礼服,这个画面让我不得不感叹「长大」这件事很神奇,竟然能把当初那个白嫩矮小,脸上带着自尊与些微傲气的女孩,变得如此成熟诱人。
节目介绍了筑幸在台湾曾经参演的广告、电视剧,也分享筑幸在魔法杀手奋斗的偶像生活,这集就这麽结束。
第四十六集,筑幸也是压轴来宾,却抛出一颗震撼弹。筑幸在萤幕前坦承自己是超能力者,能够隔空视物。
其他来宾当场一阵骚动。
筑幸取出两个牛皮纸袋,「这两个是很一般的纸袋,之所以选择牛皮,是因为怕白纸的容易透光。」
来宾们检查纸袋,确定没问题之後,她请某位来宾随意放入一样物品,物品只能来宾自己知道,而来宾会用自己的手机录影,以证明放入什麽物品。
录影会在筑幸讲完答案後公开。
筑幸站在一旁,戴上眼罩,等来宾放好东西、录好影,把牛皮纸袋的口扭成麻花,放在桌上,确保没有人可看见里头的物品时,筑幸才拿起另一个扁扁的、没有使用的纸袋,往纸袋里一看。
筑幸笑了,撕毁手中的纸袋,讲出答案。
那位来宾取出物品,播放录影,不禁惊讶地问筑幸,「这个娃娃是我的妹妹今天刚做好送给我,我才带出来的,你不可能知道啊!」
「我知道,因为这两个纸袋底部有相通的时空隧道,可以透视,不然,我干嘛要你把东西放进纸袋。」
最後,主持人拿出一张克林科研的证明书,说明克林与筑幸做过接近百次实验,筑幸在确认没作弊的情况下,每一次实验都能准确叙述藏在袋中的物品。
克林科研是一家具有公信力的民间科研机构,有几次的不当食品添加物危机,克林都有做出贡献,协助政府检测。
看完这集,我简直是吓死了,筑幸说的是真是假?她不是只能让眼泪发光?
还没来得及细想,吴品轩就打来电话,「真是太劲爆了!」
「你觉得筑幸隔空视物是真的吗?」
「难说,可能比较偏向魔术吧,但即便是魔术,假如节目没作假,那张证明也是真的,那麽极有可能在短期内引起话题。」
与吴品轩通话完,我思索着,为什麽筑幸要选择回台湾上节目,把自己包装成神乎其技的超能力者。
倘若为了借势重返演艺之路,她何不留在日本投入K社的怀抱?那样不是更稳妥?好久都没见过她母亲的消息,该不会是她母亲出事,她失去主心骨,才乱得要东奔西跑?
隔天一早,在我准备要骑上机车上班时,一通陌生的电话打来。
我接起来,才刚听一句话,就恨不得马上打到公司请假。
「筑幸,你终於肯联络我了,你这次回来就不会离开了,对吧?」我的声音许是情绪太激动,变得又扁又难听,活像只鸭子。
筑幸噗哧一笑,吸了下鼻子,「是啊,不会再离开了,我们之间再也不会有阻碍。」她的声音哽咽。
「你怎麽哭了?」
「我没事,就是太高兴了,梦想成真实在是……很不容易。」
眼角情不自禁掉了几滴泪,「是啊,总算能够在一起,这比什麽都好。」
「我们找个时间见面吧,我目前住在台北,你呢?」她问。
我从来没有这麽高兴自己住在台北。搬到台北後,我始终很不习惯这里快节奏的生活,以及阴雨绵绵的天气。
「我也是。」
我和筑幸开始去不同的店家,享受美食给味蕾带来的冲击,也会去不同的景点散步、游玩,这些地方全都在台北市,因为有人去访问为筑幸开证明书的克林科研,证实是千真万确後,不少节目开始邀情筑幸,她也就不能随便和我跑到较远的地方玩。
我们未曾提过「交往」、「做男朋友、「做女朋友」等词汇,但自然而然地,我感觉得到我们步入了交往的恋人阶段,有了稳定的关系。
筑幸把我纳入了她的人生版图,这是再开心不过的一件事,我不用再随时担惊受怕,她会留下语焉不详的信息,独自出走。
我也拜访了她母亲,三人一起吃饭,几年经过,阿姨脸上多了点细纹,但整体与以前相比,并没有显得太老,令我惊讶的是,她还记得我当年送给她弥勒佛的事。
阿姨的谈吐、神情少了以前的尖锐、傲气,气质变得柔和、亲切许多。
当我聊到阿姨喜欢的佛像与佛教话题,她稍微低下头笑笑,「我还是很喜欢佛像,那种慈眉善目的神情总能疗癒着我,佛教我却不再信了,事情想要达到理想的结果,就只有靠人一步一脚印去实现,对任何事太过狂热,只会自食恶果。」
阿姨的声调依然顺耳,可是,见到她面如死灰的脸,以及筑幸转向一旁似是无奈,又似冷笑的侧颜,地狱的场景彷佛降临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