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TEAR 淚光 — Abandon─09

寒假时,筑幸跟我提过,她妈妈当年带她去日本,是为了寻求演艺类工作的发展。

虽然很不想把筑幸的照片给别人,我还是咬牙忍了忍,把照片寄给我最信任的朋友──吴品轩。

吴品轩有在追外国偶像,日本的也有,所以,提供照片给他,他应该能帮我找到筑幸在日本究竟是在做什麽样的工作。

我直接、间接问了筑幸两三次,但她就是巧妙把话带过,非常神秘。

吴品轩很满意这个请托,平时他这种追星族,总是被没在追星的人嫌弃,说盲目崇拜、浪费时间金钱,能够因为追星而帮上忙,他觉得很激动。

好一阵子,堂姊对我都不冷不热,问她是不是因为我带了女性朋友,让她不高兴,她没承认也没否认,只说想看看那位朋友长什麽样。

我心想,这不是什麽多大的事,拒绝堂姊反倒会把关系弄得更僵,於是,我便把筑幸的照片交给了我认识的第二个人。

吴品轩花了两个月,才达成任务。因为我严格要求他不准让其他人看到筑幸的照片,只凭他一己之力,又不晓得筑幸在日本的艺名,实在太难找了。我们唯一清楚的就是筑幸不是演员,这是她亲口透漏的。

多亏了吴品轩最熟悉的是偶像这块,他在日本的知名偶像团体找寻未果,想到了地下偶像这一块。

如果是地下偶像就麻烦了,地下偶像简单来说就是没有正式出道,难以登上媒体的非主流偶像。换言之,就算标准放得极为宽松,在一间几乎无人知晓的地下室,与仅仅十名粉丝寂寥地唱歌跳舞,那也能被称为地下偶像。

要是没有粉丝公开的影像、图片,就算筑幸真的是地下偶像也束手无策,这全都端看偶像的知名度,知名度太低,那就愈难找。

当然,筑幸也有可能不是地下偶像,吴品轩没有蠢到把鸡蛋放在同一个篮子,但偶像仍是最可能的选项。

终归侥幸,有不少人会自制动图表情包,为了宣传喜欢的人事物。吴品轩是在一则社群网站的网路贴文底下,一名网友的贴图认出筑幸的。

他向该网友发了私讯,询问那图中的女生是谁,对方高兴地向他介绍,女生叫「飞羽」,是地下偶像团体「魔法杀手」的双主唱之一,负责低音部分。

网友贴了好几个影片网址给吴品轩,影片的标题有日期及团体的日文名称,吴品轩重复看了几遍,确认那女生和照片中的筑幸一模一样後,总算结束了这段煎熬的寻人旅程。

他又花了两个礼拜收集魔法杀手的相关新闻或消息,才再度与我视讯通话。

「华园,其实资料我一个礼拜就找得差不多了,只是因为我个人的因素,所以才又多拖了会。」

「没关系,我感谢你都来不及了,怎可能嫌你慢?」

「我不是那个意思,」他叹气,「魔法杀手半年前换过团员,现在的主领舞是新加入的,之前的因为怀孕而被迫退团。你可能不晓得,这种以男性为主要粉丝的偶像是不被允许交往的,否则就等同於背叛粉丝对偶像的爱。」吴品轩神情凝重。

「这我多少还是知道,所以你是觉得这件事有问题?」

「魔法杀手的经纪公司老板黑木,是个风评很差,喜欢对女孩动手动脚的人。怀孕的领舞水香,退团之後正想向媒体披露孩子的生父是谁,结果被人恶意用车冲撞,肇事者、水香以及她肚里的孩子当场死亡。」

我用手拍了拍双颊,赶走乌云般的负面情绪,「是黑木搞鬼?」

「警方没有找到证据,最後判定凶手为肇事者,就这样结案。」

「那筑幸的团体不就完了?」所以她寒假才会回来台湾休息?

他摇头,「新的主领舞转移了粉丝的焦点,风波就这样有惊无险地过了。我要说的是,这个事件,加上黑木那样差劲的老板,我合理怀疑团员们有可能被潜规则。」

原来这才是吴品轩拖延时间的原因,他怕告诉我,我会承受不了打击。虽然我跟他说筑幸只是我朋友,可是,又有谁能接受自己的好友为了生存,或者更好的机会,而牺牲、出卖自己。

听到筑幸是地下偶像时,我真不知该开心还难过。她受到欢迎固然是件好事,但那些粉丝又是怎样看她?

地下偶像跟我小时候提到的明星、歌手还是有区别,偶像得承受粉丝更私密的情感,我不敢想像是否有粉丝对筑幸充满非分之想。如今,吴品轩又推测疑似有潜规则,我实在禁不住地动摇。

筑幸说要回日本处理事情,是什麽事?难道她也被歹人染指?

不对,我忘了一个重点,筑幸的妈妈是最想让筑幸成为大明星的人,即便做地下偶像是想吸收人气,成为明星的踏脚石,她也不会让她的宝贝女儿犯险才对。

筑幸妈妈到底晓不晓得地下偶像背後的池水很深?还是说她真有自信完完全全保护好筑幸?

我郑重道:「品轩,你可不可以定期帮我关注魔法杀手及筑幸的消息?」

「没问题,小事一桩。」

我和筑幸的距离非常遥远,什麽事也帮不了,可我还是想尽可能得知她的每一个消息。

切断视讯,我趴在桌面,不明白筑幸为何什麽都不说。

她休息未必要回来台湾,日本那麽多地方她大可以四处旅游,回台湾想必绝对是为了见我,她特定请我雕猫与鸟亲吻的木雕,就是最好的证明,即便如此,她仍旧没留下什麽就走了。

等等,真的什麽都没留吗?

我能够请吴品轩帮忙,不正是她说,她从事类似演戏却不是演戏的工作,吴品轩才得以找到正确解答。

仔细想想,筑幸不是没有提供讯息,只是她都给得很隐晦,有种爱说不说的感觉。当年她被妈妈打骂,她也不愿意直接开口,而是要我注意到她身上的瘀青,才肯对我说。

小时候的隧道,她给我回信,也放了颗白石头提醒我。

有些事,她喜欢暗示不明说。

我得回忆她在寒假时,到底做了什麽特别的举动。

要求我雕指定造型的木雕?我觉得只是一种低调而另类的告白。虽然这又是一个「她不明讲」的典型例子,但用象徵性的木雕来表达情意,不得不说,她非常了解我,才懂得用这样的方式来委婉询问我对她的感情。

唯一能想到的、最奇怪的事,就是那件多人纸钞失窃奇案。我搞不懂的是,筑幸那时候为何要我试着设想犯人的动机,难道她跟案子有关?

怎麽可能?她没有办法办到的,更何况她的超能力是不可控地使眼泪发光,她不会是犯人。

一切又回到原点,我深陷於雾中,只能无力地在台湾默默为她祈祷,等她回来。

堂姊毕业後没有选择往硕士迈进,所以我後来又找了新地方住,空间小了点却交通、购物都便利,不然,她回老家了,我一个人住在原本的大租屋处,既空虚又浪费钱。

堂姊准备返家的那天,她直接向我摊牌,「从青春陪你到大学毕业,从你大一入学就跟你同住,到现在我要走了。你有没有喜欢过我?」

这是个对我们无比严肃的问题,我可不会像电视剧那样洒狗血说谎。

「有,我喜欢过,也曾想过和你结婚、共组家庭会很幸福。」

她用手紧紧按住双眼,娇驱轻颤,强忍泪意,哽咽地向我说声谢谢。

我蓦地鼻头一酸,眼眶发热,我也向她道谢。

这个善良的好女人,陪我太久太久,她终於不愿再等了。我诚心祝福她能够找到一个能与她相互扶持的好对象。

一切都可惜,因为我心里早就装了一个人。

「华园,你知道吗?爱情可以让人很幸福,可是,爱情也是种诅咒,它会狠狠綑紧你的心灵,令你舍不得脱身。你呀,千万不要像我一样,照顾好自己。」

听到堂姊半是埋怨的劝谏,我心里有些疼痛及释怀。

她不回头,我不敢送。

左右挣扎一会,我窝囊地回房间,滑手机、吃泡面,忍受不了突然升起的困意,睡去了。

爸爸是在我大四那年回到台湾。

当叔叔打电话通知我,爸爸决定要留在台湾休息几年,我简直不敢置信,同时期望他能治好心病,接受母亲的死亡。

叔叔要我先不要见爸爸,考虑之前每次见面都不欢而散,避免爸爸一怒之下又跑走。因为爸爸这次回来,就是他与其他人爆发激烈争执,船员们受不了他那暴躁的脾气,请他离开。

大家都能理解他的丧妻之痛,可如果正常生活都没办法好好过,没有人会再忍耐下去。

船长和爸爸是老交情,便劝爸爸休息几年,等到要回去继续捕鱼再联系他。

「你爸爸谈到他下船的来龙去脉,整个人忽然就失去精力,枯槁了许多,以後有机会,你要好好安慰安慰他。」叔叔说。

我为爸爸的遭遇感到同情,却又对他愤恨。我觉得自己好悲哀,爸爸回家,我不能够去见他一面,反而要躲起来,隔着叔叔来得知爸爸的消息。而爸爸不希望看我,还在怀念他的海上生活。

大四这年还发生另一件事。

吴品轩告诉我,有大的偶像经纪公司K社看上了魔法杀手的双主唱,打算挖走她们,成立新团体。她们如果一走,意味着魔法杀手很有可能解散,目前的阶段卡在黑木似乎不肯轻易放手,想在痛宰K社,取得更多利益,可K社虽然欣赏双主唱,却也不想随便砸钱。

从大二寒假等到大四了,筑幸说要处理事情却迟迟未归。孤单的租屋处,总是让我想起堂姊的身影。

我沉迷於画阴暗的图画来纾压,桌上的画纸上,一只猫咬住了小鸟,鸟儿的喙张得大大地,看不出是表现什麽情绪。

我觉得,我被遗弃了。被爸爸、被堂姊、被筑幸遗弃,只能在这租屋处腐烂发臭、低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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