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筑幸深埋心中的秘密,而且还是唯一的一个人,我受宠若惊。
然而,在我心中的欢愉尚未平复时,她又抛出了一个大惊喜。
「等你上国中之後,我会尽力尝试带你到比较远的地方去玩,当然,你妈妈必须同意就是了。」
「你妈妈同意?」
她泛起一个落寞的笑,「怎麽可能,平时让我出来已经是很宽容了。我是想请台湾熟识的亲戚带我们两个出去玩。」
「这样好吗?这相当於不告而别……」
「我们是当天来回,又不是离家出走。」
她试图说服我,要我别烦恼,但我脑海不停产生质疑。
「你那亲戚值得信吗?会不会她偷偷把我们的事报告给你妈妈?又或者某一天不小心说溜嘴?」
她眉头挤向中央,显然也不是全然有把握,「我会再去观察我那几位亲戚,如果可能被我妈妈知道,那就只好取消,等我们长大一点,大概高中或大学再想办法。」
「嗯,没关系,我可以等,你不要惹你妈妈生气就好。」
她感激地对我笑笑。
筑幸来过我家,但她没有介绍我给她妈妈认识。会有这种差异,主要是两位母亲的态度不同,我妈妈很希望我多交些朋友,而她妈妈则老是告诫她别乱交朋友,交友要慎选,否则会影响到她的发展。
所以,筑幸当然不敢向她妈妈坦白有我这样一位朋友,不然,她妈妈肯定直接想方设法闯来我家,警告我别再靠近她女儿。
我相信她妈妈骨子里的决绝,足以做到这种程度,不过,这并不代表我打算永远不想结识她妈妈,如果有适当的机会,我会登门拜访打个招呼。
国一了,一切都变成新的。
新的制服、新的书包、新的上学路线。
走在平宜国中内,「不熟悉」的感觉使我畏怯。我以为我已经完全克服内向、不自信的毛病,没想到,换间学校就把我硬生生打回原形。
我看见不少国小的老同学,他们也都被分发到平宜国中。
我主动上前去和他们打招呼,聊一聊後,果然没那麽紧张了。
一行八、九人,到达一年级的大楼後,便互相各奔西东。
其中,有一位叫郑元君的女生跟我同班,真的是太巧了,一年级可是有二十五个班之多。
我们交谈愉快,但有些疏离,因为郑元君我以前曾见过,却没和她讲过话。
走进十三班,已经有一些同学就座。郑元君大方地挑了两个左右相邻的座位,邀请我和她一起坐。
她话都说到这份上,况且有几个人往这里看着,我实在不好意思拒绝她,就入座了。
大部分时间,都是她主动提出话题。她对我说,很佩服我的雕刻手艺,她曾经去教务处看过我的观察手册,惊叹不已。
我也有虚荣心,被夸奖挺高兴,但随着我不断挑战新目标,观察手册已不是我很在乎的一项作品,而且那是好久以前的事了。我问她,她有什麽兴趣,藉此转换话题,她说喜欢摺纸及纸雕。
她会去图书馆找相关入门书籍,慢慢学。
「初阶难度,照着书上的步骤走,没什麽困难的。难度加深後,有时候连示意图都看不懂。」
这倒又是个奇特的兴趣。
国小我曾看过好几班的女生们摺纸星星,数量多到需要一袋一袋装,但是,那只限於某段期间。风潮一过,女生们就一起换了事做,变成在编手环,可见她们并非真心喜爱摺星星。
「你都喜欢摺些什麽?」
「其实我什麽类型都会尝试,不过,我有一个目标,就是希望有一天可以拼组出一个城堡,应该说中国城,偏中国古代宫殿那种。」
「哇,居然是建筑,那可不简单。」
「是啊,如果想让殿上的瓦片比较厚实,可能就不能只是剪出纸片来黏贴,而是要用摺纸,把纸张摺成瓦片。这样非常费工夫,但看着城堡愈来愈高,规模愈来愈庞大,那种成就感是无可比拟的。」
她的话使我大受感动,我被她的热情渲染,内心突然涌起雄心壮志,也想来雕建筑物。既然纸都可以建城,木头当然可以。
我这样是不是太容易受人影响?嗯……应该不算吧。我和郑元君的谈话应该算是美术交流。
座位就这麽定下来了,导师说等到期中考结束再换座位。
下课时间,有时候郑元君会专心地画图。向她询问能否借看一会,她答应,才发现她原来是在画中国城的设计图。虽然不是很美,但草稿这种东西,只要自己能够看懂就够用了。
我觉得她的梁柱太少且太细,她「呀」地一声恍然大悟,「我想做的内件摆设太多了,就压缩到柱子的空间,还好你帮我指出问题,不然,屋顶盖上去後,整个压垮那就惨了。」
「是啊,特别是你刚才还提到,瓦片不要用薄纸片,而是要一块一块摺,那肯定会非常重。我认为这柱子不能够有空心,肯定要实心才行,也许能用瓦楞纸,用小刀割开缝,然後把白胶挤进空洞里,这很费时间,但稳固度会大增。」
郑元君边听边抄笔记,频频点头。
「你不是做木雕的吗?怎麽连纸材这块都懂?」
「大概是熟练度的关系吧,我雕木雕已经好几年,在开始雕之前也有不少旁观的经验,可是,我感觉你,应该是前不久才开始动手摺纸?」
「没错,」她笑了笑,「真亏你能看出来,我是个大菜鸟。」
「何必小瞧自己,每个大师都曾是菜鸟。」
我和郑元君姑且算是意气相投,有这麽一个亲切的同学在身边,真是不错的开始,然後,我花了几堂下课到不同班逛逛,碰巧遇到胡瑞阳,我和他聊了一会,他告诉我,林博裕和吴品轩都到乐丰就读。
我心里不禁羡慕地感叹,要是我能和他们换个学校读就太棒了。
放学後,我向筑幸分享今天的见闻,她却越听越聚拢眉头,噘起了嘴。
「什麽郑元君?你跟她很熟?」
「你没有仔细听,只是以前在国小见过几次而已。」
「是哦,见过几次,谈个摺纸,就能变得那麽熟?」筑幸语气带刺。
「哪有?她有困扰,我指点一下,很合理吧?」
「指点?你们都谈到什麽共筑中国城了。」
明明我就没有那样说,筑幸今天简直是故意针锋相对。
忽然,我脑中的灯泡亮起了光,她该不会是吃醋吧?
筑幸是个重自尊的女孩子,我不能当面揭穿她,不然,她会感到难堪,然後让我也难堪。
我必须压抑自己的表情,不能太过高兴,否则会被她给识破。
「建中国城有什麽意思?你说说看你想建什麽,我通通都可以帮你达成?」
「你帮我做就没意义了,不然,我就讲讲我想盖什麽,你也给我提建议,教我如何制作?」
筑幸拿出考试纸,画着草稿。
她边画边跟我聊天。
我本来以为筑幸在国一这一年没被叫去演戏,是她妈妈有所省悟,不料,她此刻才跟我说,她妈妈在她国一时,又想让她参加跳级考,是她再三坚持,采取软硬态度劝说,才使得她妈妈暂时停止这个念头。
我哑口无言,再跳一次的话,筑幸和我就相差两个年级了……
这怎麽行!我可才追上筑幸的脚步,岂受得了她又马上离去?
「你如何说服妈妈的呀?你不是说她通常不听你的意见?」
她手臂在胸前交叉,双颊微鼓,「我妥协了,以退为进。我知道,她一直没有放弃让我成为艺人、明星,读书只不过是她替我预设的退路,所以,我就故作委屈地跟她表示,我的精力有限,不停跳级,要兼顾学业与戏剧,根本不可能,这样只会两边都毁掉。」
筑幸说,她妈妈那时听到这些话,脸色当场变了,似乎在考虑严重性,最後她决定不让筑幸跳级。
「奇怪,照你这麽说,你不用参加跳级考,那她怎麽也不带你去徵选演员?」
「也许是她觉得没适合的影剧吧。」
「她可真挑剔。」
「挑不挑,对我而言都不算好事。」
没错,没有自由的选择,根本就不能叫做选择。
「好啦,反正是草稿,我大致上画一下就好。」她说。
纸上画的是侧视图,地面上是个峡谷,地面下则有蜿蜒的洞穴迷宫,而峡谷的两侧山壁内,有一个一个的房间。
「我想做个一个会交互影响的小型生态系,到时候我想在里面放着自己做的小动物。那麽,你觉得我要怎麽做出峡谷和洞穴?」
「用废纸吧,这样比较不浪费,先用不要的饼乾纸盒之类的东西当骨架,再把废纸用白胶水黏上去塑形。」
筑幸听不太懂,我耐心地解释。她到底是不是真的想做生态系,或者只是因为郑元君而有样学样,我并不晓得,我也不在乎,只要她想要什麽,我就尽量满足,哪怕是问个问题,我也会认真回答。
此时的我们,沉溺在欢乐中,尚不知晓改变我们的时刻即将来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