筑幸哈哈大笑,拍了好几下我的手臂,「什麽明星啦,我只不过是偶然有机会拍个广告而已。我也这样子向同学解释,他们却还是跟我跟得紧紧的,过了一个月,他们的热情减退,我才终於能来隧道。」
「是什麽广告啊?」
「关怀老人的广告,我演的是某位爷爷的孙女。你看过吗?」
「我看电视的时间不算多,应该没有看过。」今天回家我就在电视机前等着,我想看筑幸拍的广告!
「那个广告还在播,我自己看了是还蛮喜欢的。」
「你以後会成为明星吗?」我想不到未来的自己是什麽样子,筑幸想到了吗?
她耸肩,「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你对明星好像很有兴趣。」
「我只是想,筑幸当明星的话,一定会比其他女生耀眼很多很多倍。你自己怎麽想?」我不禁想像,筑幸唱歌、替粉丝签名的样子。
有着日本血统的新世代女偶像──中野筑幸。呵呵呵,搞不好新闻的标题就会打上这一长串头衔。
筑幸用手肘碰了碰我,「你笑得那麽诡异干嘛?」
「筑幸,你的第一个签名记得要留给我哦,不能给别人。」
「还早呢。我能拍广告,其实有部分是靠我妈妈的姑丈的推荐,他是台湾人,在电视台工作,认识不少人。如果真的要当明星,肯定要有实力,不能总是依赖别人。在决定要不要拍广告的时候,我妈妈跟我说,她会替我做出最好的安排,所以,得看我妈妈的意思。」
「你妈妈会很凶吗?」
「平常不会,不过,她有些时候会很严格。」
我脑海中浮现一个下巴尖尖、双眼锐利、戴着眼镜的女人形象。
「不管你未来有没有成为明星,我都支持你。」
聊得太开心,才发现手上的木头几乎都没动。
我用雕刻刀削去几个边角,有一个角落恰好形成V字形,让我又想起了那封信的古怪。
从资料夹取出信封,我递给筑幸,询问她到底用了什麽方法,才能在不拆开信封的情况下,取出并放入信纸。
她半眯着眼睛,手指在下巴轻点,「魔术师的守则,你听说过吗?」
「没有。」
「其中一项是,魔术师绝对不向观众透漏秘密,所以,我目前还不能告诉你。」
「你懂的还真多。」
筑幸用手指卷着一缕发尾,「只是偶然看到就记起来罢了。」
从那天起,我开始在图书馆翻阅各式各样的书籍。每本书不一定会看完,我会挑选适合自己,能理解且吸收的内容,将其抄写在笔记本。
我想和筑幸一样聪明,然後,换我向她分享许多故事以及小知识。後来,我们见面,有时候聊着聊着就会变成「学术交流会」,当然,与会者只有我们两人。
我们专注地倾听,彼此都很享受,对方口中说出来的话语,无一不是五彩缤纷的至宝。
「嗯……用手捏吗?手会油油的,不太方便。」
筑幸踌躇地盯着塑胶盒中的豆干,不知道该不该下手。
「放心,既然我都特地准备塑胶盒了,怎麽可能没想到这点?」
我从夹链袋拿出两根牙签,把一根分给她。
「谢谢啦,放学後就直接赶来,肚子的确有点饿呢。下次换我带点什麽来给你吃。」
「不用麻烦,我就顺手带了点过来,没什麽。」
她那因为碰触到豆干而油腻腻的嘴唇,反着湿润的白光,犹如极具诱惑的红宝石。
我伸出手想轻轻碰一下,好在理智强硬地制住了我。要是真的碰了,也许会被筑幸痛骂,说我性骚扰。
自从开始宣导性骚扰与性侵害防治後,不少女生把性骚扰防治法当作武器,只要那些调皮的男生捉弄她们,她们就会大声怒斥,「我不舒服,我要告你们性骚扰。」
有些男生会害怕,立刻道歉,有些则不以为意,反而认为女生滥用法律,无病呻吟。
「才不麻烦呢。我们是朋友,我带来什麽零食,你吃就是了。」她坚持。
「好好好。」
「下个礼拜就要放寒假了,不用再读书考试了,真好。」
开心与惆怅的情绪,如同巨岩与海水,互不相容,只能碰撞,在我的内心激起层层波浪。
爸爸要回家过农历新年,这让我非常高兴。几个月前,爸爸本该回家一趟,却临时取消。
那段期间,我时刻注意自己的一言一行,考试也花了特别多时间准备,为了考出较好的成绩。爸爸回家的时间要延後,我很失望,但有一个人比我还难过,那就是妈妈。
妈妈虽然还是一如往常,笑脸迎人,我却看得出来,她丧失了精神与活力。
半个月前,妈妈收到爸爸寄来的电子邮件,知道爸爸要返家过新年,我和妈妈紧紧相拥。头上传来妈妈哽咽的啜泣声,细微而清晰,我不知道该说什麽话来安慰她,只能保持沉默,用更大的力气抱她。
我无比期待再见到爸爸,我要向他展示我新的木雕作品,还有进步的功力。
然而,寒假没有上课,就意味着我和筑幸不太可能见面了。平时,我们都是一放学就赶来隧道,有固定的参照时间,寒假没有课程,不用到校,我们没有手机,如何知道谁什麽时候去隧道?
我感到不舍,几乎每天都能见面的朋友,就要分离一段时间了。
我该趁现在约筑幸,邀请她寒假时出来玩吗?可是,寒假对於学生来说,是难得的休息时间,我约她,难道不会打扰到她?
「你寒假有什麽安排?」
「我妈妈会带我先去拜访台湾的亲友,然後带我搭飞机回日本。」
不能约了,我彻底死心。
日本啊……那离我好远好远,或许是我一辈子都到不了的地方。
「你会去赏樱吗?樱花好像是冬天开花。」
「樱花开花要比农历新年晚,倒是可以赏梅。」
在爸爸回来之前,没有筑幸的日子,我该如何安排?
「剩最後一块了,给你吃。」
「你吃就好。」
我们推来推去,互不相让。
最後,我拿走筑幸的牙签,刺起豆干,移到她嘴边。
她先是盯着豆干,然後瞧了我一眼,迅速张开嘴巴,咬掉了豆干。
她脸红了,这可不常见。
筑幸撇过头,哼了两声。
我们依然在隧道中央分别,只不过,她不晓得,我凝望着她的背影走出隧道,才转身起步离去。
寒假到来,我从第一天就专注於作业上,想用作业把自己的时间填满,结果,没过几天,就只剩下画画、制作观察手册等自由创作项目。
画画,就算美术细胞再怎麽差,都一定可以画得出来,顶多比较丑罢了。观察手册就比较不容易,必须想好主题,以及内容的呈现格式。
过於自由反而让人束手无策。
我想了想,不如就记录从木头到木雕的过程吧,这可是我的拿手好戏,不过,手册不能纯文字叙述,还要有图搭配。照相机拍照,要再去洗照片,画图我也不是很有自信。
我灵光一闪,手册未必要用纸来做呀!
挑了几块薄木板,我决定要用雕刻的形式在上面做纪录,到时候,就把那一叠木板交出去。
除夕前两天,爸爸回家了。
我放下手中的木板,走到门口,我和妈妈都吓了一大跳。我差点就认不出爸爸,他竟然留了一脸大胡子。
时值中午,妈妈到厨房准备爸爸爱吃的料理,我和爸爸则坐在餐桌旁。
「爸爸,你这样不难受吗?」希望爸爸不要故意闹我,用他的胡子来碰我。我觉得那胡子有点恶心。
他摸摸胡子,哈哈笑了几声,「如果染成白色,就能变成圣诞老公公,你不喜欢?」
在幼稚园的时期,只要提到圣诞节和圣诞老公公,我就兴奋的不得了,尽管现在我已经不再相信,爸爸还是时不时会拿这点来取笑我。
「大家都知道圣诞老公公是假的。」我想让爸爸不要再把我当作幼稚园小鬼看待。
「哦?你应该不知道,欧洲的芬兰有一个圣诞老人村吧?如果圣诞老公公是假的,那怎麽会有人接受这个村的存在?」
「骗人,不可能有这个村。」
「有,有人寄信去,还能收到回信呢。」
我脑子转不过来,「圣诞老人是假的,村子是真的,这太矛盾了。」
「不矛盾,只要相信就够了,相信的力量足以让很多事情成真,更何况,每一个心中的圣诞老人都不一样,你觉得是假的,别人觉得是真的,难道别人就都错,只有你对吗?」
我稍微明白了,「可是,事实只有一个,这样就能分谁对谁错了。」
爸爸双手环胸,背靠椅子,椅子微微往後倾,「打个比方,我为什麽只雕动物?一般人可能觉得,什麽都会雕才厉害,但我就不喜欢雕其他东西。对於这个问题,没有谁对谁错,仅仅是看法的不同。」
我反覆琢磨,觉得这段话蕴藏内涵,愈想愈有意思,我赶紧去房间拿纸笔,把我和爸爸大致的对话纪录下来。等到开学,就可以分享给筑幸听。
我和她除了喜欢故事、知识以外,也对於哲学一类感兴趣。
我们又聊了许多事情,包括爸爸半年来的游历与工作,还有我学校的生活。
斟酌之後,隐去不该泄漏的部分,我也把筑幸的事向爸爸说了。
爸爸听到我曾送筑幸一个鸟人木雕,扬起眉毛,嘻嘻笑着说:「你可要好好珍惜这位朋友。」
我点头。就算爸爸不说,我也会这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