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近六点的时候,秘书来问他要不要订餐,彼时他在看策划部们新修的策划案,闻言眼神依旧盯着手里的A4纸,淡淡应了句:“不用。”
秘书好奇问了句:“不加班了吗?”
今天交上来的文件有好几份,势必要加班才看得完,要么就带回家看,不过按照她这上司的强迫症八成是留在公司加班的。
跟随封霖多年,秘书一直觉得她这上司工作起来严谨到令人发指,今日事今日毕绝不拖到明天,在病床上都能把工作处理得井井有条,说好听点是自律,直白了说就是无趣,只会赚钱不会享受生活,也不知道女朋友陈子悠怎么受得了。
秘书无声地吐槽了一大堆,压根就不认为他会早下班,听到他短促的一句“嗯”,还以为是自己的错觉。
“封总?”
“嗯,不加班,下去吧。”
封霖赶时间把手里的这一份批完,其他带回家做。
秘书诧异地睁大了眼,面上应了声好,转身往门边走,心里暗忖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奇怪,真奇怪。
吐槽归吐槽,不加班总归是好事,老板不加班她也不用加班。
“等一下。”
秘书的脚步忽然顿住,面带微笑缓缓地转身:“封总还有什么事吗?”
她心里有不详的预感。
封霖放下看到四分之三的策划案,揉了揉眉心,面上有几丝倦意,吩咐她:“还是定餐吧。”
秘书笑容僵硬:“好……”
果然,老板没变,还是一样的无趣,除了工作还是工作。
秘书离开后,封霖仰躺在椅背发了会呆,拿过一旁的手机看一眼,重新拾起没看完的策划案。
已经过了下班的点,窗外的红霞提醒他夜晚将来临,他一手撑着额头,眼神依旧落在纸页上,翻页的频率却比先前慢上不少。
手机铃声响起时,他面无表情地瞥过去一眼,抿了下嘴巴,拿过手边冷掉的咖啡喝了一口润了润喉咙,面色如常地按下接听:“喂?”
是孟皎皎的来电,传来的却是响亮的男声。
“小叔,你回来吃饭吗!”
封奕说要去蹭饭,择日不如撞日,中饭没吃成,晚饭屁颠屁颠地去了,此刻拿孟皎皎的手机给他打电话,生怕他不知道这兔崽子在他家里?
“怎么?”
那边应该开了免提,能听到菜下油锅的声音,窸窸窣窣一阵,变成了一个女声:“小叔,我妈妈让我问你有没有忌口不能吃的!”
他一手抵着额头,唇角微微地上扬,说:“没有。”
他不挑食。
“那你什么时候回来呀?我们要开饭了!”
他看了眼腕表,嗓音慵懒柔和:“等我二十分钟可以吗?”
他听到那头的童音喊了声妈妈,把他的问题转述了一遍,没几秒告诉他:“我妈妈说可以,我们等你回来!”
“嗯……”
“小叔,帮我带一份雪糕回来!”
封霖无视侄子的叮嘱,毫不犹豫挂断了电话,拎起收拾妥当的公文包,脚步飞扬地走出办公室。
他还有十九分钟。
大厅遇到拿外卖回来的秘书,后者见他风风火火的步伐,以为他有什么急事,举着他的晚餐“哎”了一声还没问出声,他脚步不停地吩咐了句“下班”,闪身钻进了电梯里。
他的车技很好,沿途超了几次车,车子准时停在家门口,封奕和陈桐听到发动机的声音,一前一后出来迎接。
菜端上桌,封奕偷吃了一块糖醋排骨,此刻嘴里塞着东西,含糊不清地催他:“小叔,你快点,皎皎阿姨在盛饭了!”
封奕摇手催促,封霖有条不紊地拔车钥匙下车锁车,神色一如既往的从容,缓步走到门边,淡声吩咐两个小孩:“进去吧。”
三个人来到餐厅时,孟皎皎正好去厨房拿来筷子,桌上盛好了四碗米饭,见他看向桌上的菜,她眉眼低垂,有几分赧然,柔声解释:“小区里的超市没什么食材,只买到了这些。”
桌上放着四菜一汤,除了一碗糖醋排骨其余全是素菜。
他轻轻颔首:“是我疏忽了,明天让阿姨一起买过来。”
她不方便离开小区,就连接送陈桐都是封家的人代劳,封霖的目光复又落在餐桌上,神态如一家之主,说:“吃饭吧。”
餐桌放了四张椅子,封霖一声令下,封奕眼疾手快地坐上陈桐旁边的位置,剩下另一边空着的两只座椅,两个人没说什么,依次拉开椅子坐下。
对面封奕和陈桐你一言我一语,一边吃一边聊哪个菜最好吃,好不热闹,反观对面的两个大人,委实过于冷寂了点。
吃过晚饭,还有公事急着处理,封霖去了三楼的书房。
封奕和陈桐围坐在客厅的茶几边写作业,叽叽喳喳地讨论个不停,小孩子的话永远说不完,孟皎皎收拾完厨房和餐桌后去二楼的房间拿来没织完的毛衣,一边织衣服一边陪他们俩写作业。
封霖下楼来倒水喝,碰巧她在给两个小孩讲题,微弓着背跪坐在茶几边,一头长发随意挽了个低马尾,手里拿着只铅笔写写画画,语速比以往都要慢,封奕和陈桐一左一右坐在她旁边认真听讲。
难怪封奕嫌他凶,跟孟皎皎相比,他讲题时貌似有点严肃了。
八点多的时候,兄长封叙过来这边接人,十岁的兔崽子搞得跟生离死别一样,拉着人家小女娃的手不肯松,又在客厅耽误了一会儿。
送走封奕父子后,孟皎皎收拾了客厅,领着陈桐回到二楼,卧室里有配套的淋浴间,洗漱完毕,不用孟皎皎给她讲故事,自己抱着个唐老鸭公仔睡着了。
忙完这一天,如同度过了大半辈子一样,她毫无睡意,不知不觉走到了庭院里。
石榴树开了花,三楼书房的光从窗户落下来,照亮这一方庭院,她站在石榴树下仰望树梢红艳艳的花朵,不知怎的,就想到那一年送给封霖的一个石榴。
那时候是真的没想那么多,现在再回想起来,却有些幼稚可笑。
其实,送给封霖的那颗石榴,是她的。
那一年的石榴树结的果子不多,房东摘下来分了她一个,她藏在书包里,一开始就没打算吃,陈今见她藏在书包里,还以为是她舍不得吃,告诉她自己不爱吃石榴,把自己的那个一起给了她。
她是真的傻啊,没去深究就信了。
真的傻,自己觉得好吃,就默认别人也觉得好吃,就跟话梅糖一样。
孟皎皎后来无意中听到谁说过,封霖怕酸,是不喜欢吃话梅糖的,可他不说,这让当初的她感到尤其的难堪。
她还以为,她和他是很好的朋友了。
封霖再一次下楼来倒水时,客厅里已经没了人,只有冷白的灯光还亮着。
阳台的落地窗开了一半,他走过去正要关门,手搭上门把,却见她双手环腿坐在台阶上,望着三五米之外的石榴树,望着更远的夜空,又或者什么都不看,只是在单纯的发呆。
在他的记忆里,她总是有点呆。
他跨出阳台,悄无声息地上前几步,立于她的身后。
应该是洗过了澡,乌黑的长发在她背上铺散开,有微风袭来,若有若无的清香飘荡在空气中。
封霖喊她,孟皎皎。
她似乎知道他站在身后,毫无意外地“嗯”了一声,封霖才留意到,三楼书房的灯光将他的影子投落到了地面上。
“封霖,你说,人死后,会在另一个世界相遇吗?”
她在说苏烟。
孟皎皎回想那天她来店里,就喝了碗绿豆汤,话也没说上两句,总是有点遗憾,陈桐那天放学回家看到桌上的松子,还问她是不是清姨来了。
清姨。
从始至终,陈桐只这么喊过她。
想到来不及的这些那些,她就觉得遗憾。
“孟皎皎,你那个时候,为什么没有来?”
她问的是一个无解的问题,封霖无法做出回答,是或不是,都显得苍白无力,但是,此时此刻,他忽然想知道另一个问题的答案。
他的声音轻缓,以为她没听到,又问了一遍。
为什么没有来?
静默许久,她深吸一口气缓缓地吐出,颇为无奈的口吻告诉他:“我没说一定去啊……”
她没说过的,所以没去也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