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在夕暮之时便停了。
伴随着雨停,厚重得彷佛会坠落下来的乌云也很快散去,露出绽放温暖余晖的夕阳,以及被渲染成一片橘红的天空。
这时候,持续三天的奥州动乱已被平息,就在摺上原由伊达政宗亲自率领的伊达军将最後一支敌军芦名击溃。似乎是彻底发狠了,战到最後只有伊达政宗还有余力挺直背脊站立着,而芦名军则一个活口都没有留下。
「Wakeup……」
下雨过後的风还带着点潮湿,吹起了满地沙子,也吹得伊达政宗的战袍飘扬摆荡。伊达政宗直挺站立着,身上的气势随着战斗结束收敛起来,放眼望去一地的狼藉,有敌军也有伊达的士兵已无生息地冰冷躺着,然而伊达政宗不相信他伊达的男孩儿真这麽脆弱不堪,他相信绝对还有人生存下来,因此他开口了,他扯着喉咙扬声唤醒部将们的意志。
「Wakeup,guys!」
在他的呼唤之下,一个又一个的伊达士兵拚着一股劲站起来,这其中自然也包括良直四人。
伊达政宗看着一一醒来走到他身边聚集起来的伊达士兵,听他们一声又一声叫喊着『笔头』,眼神稍微柔和下来,脸上露出可称得上欣慰的表情:「Allright。你们能活下来真是太好了,总之我们平定奥州了。」
「是!」伊达士兵们齐声应答。
伊达政宗眼眸微敛,一个转身背对着士兵们,也同时将背部那道被竹中半兵卫刻划的痕迹露了出来。
「笔头……」左马助看着那道划过家纹的刀痕,眼中闪过不忍。
旁边的良直吸了吸鼻子,说不出话来。
「可恶……!」孙兵卫表情愤恨。
「只有片仓大人才能守护住笔头的後背吗?」文七一脸不甘心的说。这一刻他无比清晰地意识到,他们这些长期跟随笔头的将士力量有多麽薄弱!
「回去做好出阵的准备。」伊达政宗没有理会身後一众部将的复杂情绪,他语气平淡地开口,眼底却翻涌着不可忽视的情绪:「目的地是大阪!要夺回小十郎,顺便击溃丰臣。」
众士兵迅速收敛情绪,个个站直身体,扬声应答:「是!」
伊达政宗轻呵一声,准备领着部将们回到领地,却在刚走几步後停了下来,他独眼一眯,确定自己隐约察觉到的气息不是错觉,神色一凝、迅速转身,视线紧迫地盯着前方。
伊达士兵们见此,纷纷往左右两边退开,不挡着伊达政宗的视线,接着他们也侧过身看去。
便见风沙吹扬中,一道高大壮阔的身影缓缓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越来越接近的身影,令伊达士兵们终於看清来者是谁,他们纷纷露出不敢置信的表情,心绪惊惧不已。
伊达政宗眼神凌厉,沉声唤着来者的名字:「丰臣秀吉!」
没错,出现在众人眼前的就是丰臣秀吉!就如凌濑煦推论的那般,丰臣秀吉私下离开大阪城,其目标便是远在奥州的伊达。
伊达政宗嘴角一勾,眼底透着一抹狂狷冷然的笑意,从伊达士兵们让出的一条直路抬脚走上去,他边走边说:「居然亲自跑过来打招呼,还真是费心了,也省了我往大阪跑的力气了。」
听言,丰臣秀吉冷哼一笑,「蛇这种生物顽强得令我意外,也不顾及自己的能耐只有这麽丁点。」他停步站定,不带一丝情绪的眼神直视着伊达政宗。
「哼,说出这种话的你,能耐深浅也可想而知。」伊达政宗也停下脚步,抬眼回视丰臣秀吉,嘴巴不饶人地说:「和你的体型不成正比啊,soeasy!从你特地跑来亲眼确认交给部下的打蛇任务来看……」
听着伊达政宗犀利的言词,丰臣秀吉脸色微沉。
「就足以证明了在你的眼中,我分明是一条货真价实的龙!」
「大言不惭。」丰臣秀吉心头微火,脸上表情变得冷酷。
伊达政宗哼笑一声,左手微抬放在刀柄上,双手紧攥太刀。丰臣秀吉见他这般架式,眉梢一挑,语气嘲讽道:「你是想要违抗本座吗?就凭被剥去了龙鳞、连右目也被夺走的身躯?」
「……真是这样吗。呵,看来是我太高估你了,换句话说就是你搞不清楚状况。」伊达政宗并非听不出丰臣秀吉的嘲讽,但他不屑一顾,对上丰臣秀吉瞬间冷下来的眼神,嘴角挑衅一勾,双脚张开与肩同宽、身体伏低,摆出攻击架式。「我就告诉你吧,所谓龙鳞,只要龙不死就不会被剥除,连一片都不可能!」
在後边的众伊达士兵看着眼前剑拔弩张的情势,个个都不禁紧张地吞了吞唾液。
而听完伊达政宗一番挑衅意味的说词,丰臣秀吉不再言语,他双脚张开、膝盖微弯成半蹲姿势,右手拳头紧攥,蓄势待发:「你就葬身於此,认清自己的斤两吧!」
两人斗气同时迸发,伊达政宗脚下一跺高高跳起,尖锐的锋刃直指丰臣秀吉斩下!丰臣秀吉大喝一声,他不闪不躲,用坚硬的拳头迎面对上,当双方攻击交锋的那刻,苍龙之气与霸王之气碰撞瞬间爆裂开来。
时隔多日,苍龙与霸王的战斗第二次打响!
***
与其同时,奉武田信玄之命前往萨摩的真田幸村,率领着武田精锐军进入近江国境。原本依照近江如今处於险峻的局势,守备会更加森严,不容外来者随意出入,但是真田幸村和身後的武田精锐军却很顺利地进入近江,并未多加受到阻拦,听打探的部下回报,似乎是浅井长政提前有向站岗的守卫兵下达指令,若入境为东方使者便允许通过。
「幸村大人。」身为副将的小山田操纵着马驹赶到真田幸村身侧,出声提醒道:「差不多该派人寻找夜间紮营的地方了。」
正垂眸有些漫不经心的真田幸村,听到小山田的提醒立刻回神,侧头看向对方颔首:「说的是啊。」接着他拉扯缰绳令马驹停下来。
小山田见此也让马缓缓停下,然後朝身後的精锐士兵做个手势,令其中两个士兵先去找能够紮营的空地。
「请问怎麽了吗?」小山田见真田幸村神情凝重、一副若有所思,忍不住开口询问。
「没什麽……只是、经过美浓和尾张的时候,沿途所经村落,我看到居民们似乎不分昼夜从事劳动工作,而且工作的尽是老弱妇孺……」相较之下,一进入近江眼前的景象就完全不一样,虽然目前局势紧张,但是真田幸村观察着现在身处的村庄,一点都感受不到那种人人自危的氛围,浅井长政应该是刻意不让近江子民察觉现在逐渐逼近的危险吧。
这就是为何从离开美浓之後,真田幸村就一副漫不经心的原因,他很在意沿途所见的那些萧索景象。
「这应该就是丰臣徵兵导致的结果,丰臣将可以从军的人民集中在同一个地方,进行着超乎想像的训练。」小山田缓缓说道,沿途所见的景象他心下也是有所感慨。
「这事在下虽然也有听佐助提过……」真田幸村垂下眼眸,眉宇间沉积着一抹化不开的愁思。只是听过却不如亲眼所见来得真实,脑海挥之不去的景象太令人感到残忍无奈了。
就在此时,一声啊地虚弱尖叫声传入耳畔,真田幸村抬眼一看,便见一位挑着扁担的老妇跌坐在地,原想冲过去帮忙搀扶一把,但他立刻想起武田信玄交付於他的任务,必须率领这一众精锐部队前往萨摩击溃丰臣的野心,无暇分心再去照顾路边的百姓。其实在经过尾张和美浓的时候,他便有多次亟欲冲动的念头,往往在注意到身後的部队、以及自身担负的使命而如被冷水浇了一顿般瞬间冷静下来。
虽然是这般决意已定,但是当看到前方的老妇独自站起,周围没有人去搀扶时,真田幸村还是忍不住朝小山田道:「小山田大人,我去去就回。」
小山田沉默地看着真田幸村驾马至那位老妇身旁,面色沉着,心下却另有一番思量。
真田幸村下马正要帮老妇搀扶时,周围已经有人注意到老妇的情况赶紧跑上前将之扶起。真田幸村听着那位帮忙搀扶老妇的年轻少年唠叨着怎麽婆婆一个人挑扁担,多危险啊、婆婆的家人到底在想什啊云云,忍不住嘴角勾起溢出一声轻笑。
有什麽样的城主似乎就会有什麽样的百姓,少年年纪轻轻就一派义正词严的模样,很有浅井长政的作风。
没多久老妇的儿媳和孙子便赶来了,他们忙着向少年和真田幸村道谢,并保证以後会多注意老妇的。其实他们也没想到自家婆母(奶奶)会趁他们不注意挑着扁担出门,不是不知道老妇就是闲不下来的性子,一直都想找些事情做,但是他们一直不让,原因便是老妇已经上了年纪,不适合再去做那些粗重的工。
「母亲,请好好听我的话,在家里清闲待着吧,若不然您也可以去找对门的日高婆婆聊聊天呀!您看这次,若不是有好心人帮您一把,您肯定就受伤了。」儿媳边搀扶老妇走在回家的路上,边关心又略带抱怨地说。
「好、好,都听你的、听你的。」老妇口中连连保证,但有没有听进去就不清楚了。
而老妇的孙子虽人小力气大,肩上扛着扁担,脚下走路很稳,笑嘻嘻地跟在那对婆媳後面,不插话就静静看着他们拌嘴。
真田幸村面上带笑地看着那甚是有趣的一家人逐渐走远,和热心的少年道别後,他正要坐回马背上,就突然听到一阵诡异的哭号声,凉风吹起,令他不自觉地打了一个冷颤。
视线逡巡一圈周遭,没有什麽异样,正要放下心中的警戒,耳边就传入不分男女的嘶哑声模糊说着:「余乃……不得违抗……灾厄人间……地狱永劫,余势必归来……」
真田幸村心下一凛,迅速转过身,甫一入眼竟是完全变了个样的景象,村庄和村民、甚至是武田精锐军等全都不见,他的眼中只映照出风云剧变下一座残破荒凉的天守。
「这是、安土……」
真田幸村张大眼睛,面露不敢置信地喃喃自语。
眼前的是──建立在安土山之上的安土城,第六天魔王织田信长的长眠之地。
***
在夕阳即将隐没,离开近江赶了两天的路顺利抵达骏河的浅井义,总算找着了今川义元的住处。他完全没想到今川义元居然会迁居,看来是因为去年被人找到拉进对付织田信长的计画,心里有了警惕性,为防事情再次重演,所以又找了新住处隐居起来。
不过也幸好今川义元只是换个地方,没有离开骏河,不然浅井义要找到他得费好大工夫了。
盯着眼前小小的屋舍,浅井义嘀咕着等见到今川义元本人一定要好好敲诈一番,让他从早找到晚几乎要翻遍整个骏河,不从对方身上扒下一层皮他怎能出得了这口怨气呢?
安顿好自家脾性不太好的战马後,浅井义缓步走到屋舍前,伸手敲了敲门,等了一下没人应门,眉梢微挑,再用力敲两下,里面还是没有动静,此时天色已暗沉,周遭静悄悄地显得有点异常。他嘴上咕哝着今川义元在搞什麽鬼,心里却已经开始警惕起来,不过僵持在门前也不是办法,所以他乾脆抬脚特别粗鲁地将门踹开。
碰地一声,木门被狠狠踹开并歪倒一边。
浅井义对於把门踹坏一点都不心虚,他左手抚着挂在腰侧的刀剑,脚下一跨走了进去。然而迎接他的不是这间屋舍的主人,也不是预想中的空荡荡景象,而是一名十七岁少年,他非常非常熟悉的人!
「你……!」浅井义错愕地瞪着跪坐在席地上的少年,脑子瞬间凌乱,暂时思考不能。
少年瘫着一张脸,不带一丝情绪地看着呆站在门口的浅井义,啓唇淡然道:「好久不见了……不过现在可不是闲聊的时候,你还是先坐下来吧,否则我的部下可能会视你意欲反抗,而对你出手。」
浅井义眨了眨眼睛,回过神来、压下心中的惊疑,他侧过身往外一看,在他出神的这短暂时间里一队兵马已经将整间屋舍包围起来,看装备显而易见是丰臣的士兵。
「……这仗势真大,什麽时候你出个场也要搞这麽大排场了,出云、秀天?」浅井义回过身,双手抱胸向里面走了几步停下,嘴角勾起一抹笑,眼底却是一片冰冷。
少年依旧面无表情地回视着浅井义,「以防万一。」然後他伸手一指自己的对面,示意浅井义还是先坐下来再说。
浅井义默然半晌,嘴角扯了扯,抬脚上前在少年的对面坐了下来。同时,原本他踹坏的门被一位丰臣士兵迅速修好关上。
「──给我一个解释!」浅井义咬牙切齿地瞪着冷淡少年。他完全没想到少年居然也来到这世界,而且身边还跟着丰臣的士兵,这已经不是惊喜了,而是惊吓好吗!
到底在他和小煦穿到这个世界以後,在现世的少年发生何事,怎麽会和他们一样……
「我的解释就是──」少年缓缓开口,下一句话令浅井义的眼神瞬间冻结:「我加入丰臣,是你的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