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送我到这边就可以了,时候不早了,你先回家吧!」
公车站牌下,王维默默地站在我的身边,守候着那还未来的车,即使在今天这样寒冷的天气中等待他也毫无怨言。
「没关系,我再陪你等一会儿吧!」他的语气仍然是那麽地温柔。
我举起刚刚那一朵花,因为怕折伤它所以一直拿在手上,「你再这样子对我好,我亏欠你的就实在是太多了。」
王维左边嘴角微微上扬,灵动的双眼紧紧地看着我,他娓娓地道来一句:「我对你的好,是不求回报的。」
我的眼皮不自觉地眨了一下,头脑许多画面一时闪过,十分紊乱,我无法理解王维这句话的意思。
「如果你想为我好,你就先走吧!真的!」我殷求他。
此时,王维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我们两个的对话,听着像是他家人打来的,感觉应该就在附近,准备要来接他回家。
王维阖上手机,语带歉意,「这下我可真的要走了,我家待会要去外地聚餐,不好意思。」
我点点头,「嗯,快去吧!别耽搁了!」
王维向前走了几步,我又不自觉地叫住了他,「王维!」
他快速地转了身子,「今天谢谢你!我很高兴,没事!快去吧!」
他用着他右手的食指和中指比出了一个敬礼的动作,样子相当逗趣。
昏黄的路灯照着孤身一个人站在街旁的我,寒风飒飒地刮着,我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地又拿起了那蓝色的花束,细细地瞧着,样子像是朵玫瑰花,我不自觉发出会心一笑。
「什麽事情这麽高兴?」
身後一阵男子熟悉的声音传来,那是个久违的声音。
「哦!学长」
我猜测的没有错,周君临学长就站在那,许久没见到他,他的模样仍然是那样英姿挺拔、意气风发。
「学长你什麽时候就在那了?」他缓缓地走至我身边。
「从你开始等公车时。」他的视线望着马路,因为身高的缘故,再加上天色已暗,我看不太清楚他的眼神及表情。
我停了一会儿,默不作声,不知道怎麽继续下去对话。
「那个男生是谁,满好奇的。」
学长这时才转过脸来看着我,他的口气四平八稳,没有夹带着任何情绪。
「我隔壁班同学,他帮了我很多忙,甚至还救了我一命。」
他轻轻地点了头,「原来,他就是那个男生吧!和人打架的那个男生。」
「学长...」我小心翼翼地开了口,「那彭梓杏...你认识这个人吗?」
周君临学长笑了一声,笑声相当明朗,「她?她就只是个不知轻重的黄毛丫头罢了,不值得一提。」看来周君临学长的确和彭梓幸是认识的,虽然不知道是什麽关系,但学长话至此我也便无法继续问下去。
就在我还在思考之际,学长他那大大的双手,落在了我两侧肩膀上,将我转过身面对着他,他视线向下凝望着我,眼光有如望穿秋水。
「对不起,你面对困难时我不在你身旁,但从今以後,如果任何时候你需要帮忙,我会无条件地站在你身旁。」
学长的眼睛里头闪烁着比星空还更加耀眼的光芒,如此地明亮动人,看着看着我竟浑然不觉地就陷了进去,迟迟无法反应学长的这番话。
此时又有更刺眼的光线照在我身上,让我睁不开眼。
「上车吧!公车来了。」原来是那班迟到已久的公车进站,我心想这公车来的真是很不凑巧。
学长放开了我,我转身就要踏上公车的阶梯,学长又叫住了我,「欸方时华!」
他从口袋拿出了一个白色小纸袋,并把它递给了我。「快走吧!司机大哥在等你了。」
车子渐行渐远,徒留学长一人在原地,直至他的身影渐渐缩小到看不见为止。我这才将纸袋的内容物取出,那是一个金色星星的徽章,在车内的微光底下,上头还布满了一层细小的亮片粉末,一闪一闪地犹如学长的眼睛,我小心地把它收回袋子里,不想刮伤它了。
可是究竟学长为何会送我这个东西呢?这里头又包含着什麽意思?难道他跟王维的动机都一样,不管如何,这也算是学长第一次主动送我的礼物,学长没说,我就自己暗暗把它解释成我想要的意思便罢了。整路上,我不自觉地发出微笑,路人应该会觉得我是个怪胎。
告别了了无生机的冬日,迎来的是悄悄给这世界捻讯息的春神,天气渐渐地暖活起来,万物开始被点缀了郁郁葱葱的新绿,鸟儿开始高歌,花儿开始芬芳,校园拥有了截然不同的面貌。
我的高中生活,跟往日没有什麽不同,一切都如之前一样顺利地运行着,虽然没有什麽太多的惊喜,但平淡之中却带给了我莫大的踏实感。
有空我仍然会帮王维搬乐器,听他聊天和分享点滴,不自觉地我们越发亲近,话题总是源源不绝取之不尽,感觉就像是认识了好几十载的旧友般。
魏庆妤和陈碧珠我们几个依然都会打打闹闹地,有时候拌拌嘴,也有时候聊聊心事。特别是在彭梓杏事件後,我其实对魏庆妤挺刮目相看的,一个女子竟然面对危机时能够拥有如此大的勇气,
甚至为别人两肋插刀,但一方面我也总觉得亏欠她很多,不仅仅是那件挺身而出之事,多的是一些我不敢去想的事,也不知道如何面对的事。
「你们几个,这周五一定要来看我表演哦!」
每天的场景重复上演,魏庆妤只要一下课便急急忙忙地收拾东西,准备前往爵士舞蹈社练习,听说那儿的学姊都出了名的严厉,只要迟到都会给予重罚。
「什麽表演?」陈碧珠问。
「这周五是社团联合发表会呀!我们社团会出一个表演上台,其中上台的一员就包含了本姑娘。」魏庆妤把大包小包的练习物品揽在身上,拔退就要跑了,「你们一定要来唷!不说了,不然等等又要挨学姊的骂了,拜拜。」
我和陈碧珠面面相觑,看来这会儿应该是非去不可了。
陈碧珠每天下课後,都仍然会去康辅社练习,因为有许多周末的时间,她都必须要出活动,所以常常下课後我都是一个人,如此一来我才能得空去帮王维的忙。
奇怪的是,从这周以来,我都没有看到王维路过的身影,平常我们都会很有默契地在通往活动大楼的那条路附近相遇,可最近我却怎麽寻也寻不到他一个影子。
『社团联合发表大会』很快地就到来,它举办在体育馆里。活动未开始前,场外就挤满了人山人海的人潮,我跟陈碧珠一下课便来排队,而这排队的时间也花得比我们想像得久,直到活动开始前我们才挤进会场。
「哇!人真多」
环顾着体育馆内部四周,我心里不免发出了重重惊叹,原来体育馆也有这种面貌的时候,和平时放课後的寂寥有着天壤地别之差。
我的目光马上停留在墙上的节目流程表之上,和以往经验不同的是,街舞社的表演这次竟然是第一个,让人意想不到。
可我马上便明白这个中之理了,第一个舞台表演风风光光地为活动揭开序幕,但任凭我怎麽找,也找不着学长在舞台上的踪迹,原来学长没有参与这次的社团联合发表,街舞社表演主要皆是学弟们齐力策划完成的。这主办单位也还满懂人情世故的,如果今天学长在,想必这个表演就会在压轴了。我的心不免有些落寞,其实我会来看这场活动,有一大部分是为了学长。
而另外一个目的,爵士舞蹈社的表演在随後几个节目之後出现,音乐前奏一下,正是大家最为熟知的歌曲──小甜甜布兰妮的『Toxic』。走在街上,几乎每间店家的音乐播放清单都会有它。
魅惑的旋律再加上挑逗的歌声,台上爵士舞蹈社成员们身着破洞的宽大T恤,再搭配隐约透露出肤色的黑色丝袜,及脸上不合年纪的浓妆,彷佛就有如一只只狂浪不羁的小野猫。
陈碧珠垫起了脚尖,手挡在眉梢上头,「这个魏庆妤到底在哪?不是说会上台表演吗,怎麽没见到人。」
的确,这样子看过去,好像没有看到魏庆妤,或许是因为妆容的关系,让人难以辨认每个人的差异。
「会不会是那个?」我用手指比向台前。
舞台的最角落,有一个高个子的感觉像是魏庆妤。一开始还认不太出来,但随後我便更加确定是魏庆妤了。她的舞蹈动作相比其他表演成员,异常地生疏,之中又还带着浓厚的拙劣感,身体十分僵硬,时不时还跳错动作,教人无法直视。
陈碧珠忍不住捧着腹部大笑,甚至笑到最後眼眶还泛泪,「你说说,她一天到晚说她天赋异禀,可以当艺人还干嘛,今天我还真见识到了,她真的是异於常人。」
「这肯定是无法C位出道的。」我附和着陈碧珠。
魏庆妤的演出真的是为爵士舞蹈社表演增添了不少娱乐,整个过程我们都在不停地笑,无法专注在舞蹈本身之上,虽然说身为朋友这样做确实是不应该。
「我表演的很赞吧!你们有没有帮我欢呼呀?」
魏庆妤气喘吁吁地从人群中穿越而来,脸上的汗水弄花了一部份她的烟燻眼妆,在灯光之下乍看有些惊悚。
陈碧珠看着我,用手肘抖抖我的肩膀,「有...有呀,我们有帮你努力在应援,方时华,你说是不。」
我点头如捣蒜,「对...对呀,你跳得很好唷!很有潜力。」我心里想,这样会不会给魏庆妤一个错误的希望,使她真的误入歧途。
「接下来,我们用最大的掌声来欢迎热音社带来的表演!」
我们几个的对话就此打住,我的注意力马上被主持人的这句话吸了过去。
台上的社员纷纷地在架设乐团用的器具,阵头看似浩大,我心里的期待油然而生,虽然听过很多乐团的事,不过这还是我第一次看乐团现场表演。
成员们就定位後,我便马上发现台上有个熟悉的身影,他背着电吉他,身穿刷旧灰色底骷髅图案的T恤,紧身的黑色破洞烟管牛仔裤,踩着镶有铆钉的及踝皮靴,身上点缀的银饰凸显了他血液内热情奔放的气质,而让我一眼能够认出的就是那极具光泽的一头金发,虽然原本就白皙的脸庞在灯光之下看不太清楚轮廓,不过我能够非常笃定他就是王维。
他竟然做到了!我的内心突然涌起惊滔骇浪,一时无法描绘那是什麽感觉。
第一个音符落下,我便被深深地陷了进去。
王维的神情相当投入,侧着身弹着吉他的他,彷佛不断地用着双手,为吉他注入着他沸腾的灵魂。整场的气氛伴随着主唱的歌声及音乐翻涨到至高点,我这才发现台有许多女学生在为王维欢呼,有些甚至还呼喊着他的名字,人气非同反响。
「那不是王维吗?这兔崽子真不简单,竟然有那麽多人喜欢。」魏庆妤在我耳边说,感觉语带嘲讽,我随即用手指在嘴前比上「嘘」的动作,示意要她闭嘴安静。
不知何时,我被台上演奏的王维给拉走了精神,连音乐停了都浑然不觉,直至主持人再度访问他们时,我才回神。
「谢谢热音社带来的表演,可以请你们先留步吗?想让台下的观众更认识你们,更了解热音社。」
主持人依序访了各个成员,最後才轮到了王维。
「听说你是新加入的成员,而且看起来刚加入乐团就拥有了大批粉丝,心情怎麽样呢?」
王维害羞地搔着她的金发,腼腆地说:「谢谢各位的抬举。」才说完台下又是一阵高分贝的欢呼声。
主持人的访问并没有就此打住,「而且听说你是热音社第一个创社以来,第一个一年级就加入乐团表演的社员,对於如此辉煌的纪录,你有什麽什麽感想想分享给大家的吗?」
此时王维的视线转向了观众区,神情突然变得凝重。
「其实我能有今日如此表现,除了我比别人加倍努力之外,还有一个人在这过程中给予了我很大的支持和帮助,在我最艰辛的时候,他的鼓励成了我继续坚持下去的动力,没有他的不弃相伴,我可能不会有站在台上的今天。」
「那麽今天那位有在现场吗?我们有机会可以跟他见个面吗?」
王维好像是思考了一下,然後拿起了麦克风,提高了音量,「一年三班,方时华,如果你有在现场,请你只要举起你的手,让我知道一下就好。」
我的心震颤动了一下,没有多想别的,我便奋不顾身地挥动着我的右手,很快地,即使离舞台距离遥远,我知道我们四目相交了。
王维轻轻地笑了一下,声音清晰地从麦克风传出,「你来了!」我点点头,也不知道他会不会看见,「对不起,这个消息一直到现在才让你知道,也没有办法让你第一个知道,不过,我现在最想将这份站在舞台上的喜悦分享给你,希望你能收到。」
我的眼眶有些湿热,心里千头万绪。
「谢谢你!也希望你可以继续支持我。」
我的脑海不断地倒放着这些日子以来的片段,每个走向活动大楼的傍晚、每次与王维畅聊後久久不去的内心澎湃、以及每次他对我毫不保留的付出,其实真要感谢王维的人才是我,不仅仅是现实层面的帮助,还有在某种程度上,他一次又一次完成了我的心愿。
同样的位置,同样的舞台上,他为我实现了那遥不可及的梦想。
直至整个活动表演全部结束,我都持续地沉浸於这样子的感动氛围里,就连我是怎麽从这人满为患中离场的都不知道。
可是突如其来的一道熟习叫声让我顿时被拉回现实,「方时华!」一个雄伟巨大的影子出现在我身前,我抬头猛一看,竟是周君临学长,他的脸毫无表清,有棱有角的脸部线条在皎洁的月光下越发冷峻。
他无预警地拉住我的手,「不好意思,我借一步说话。」留下错愕的魏庆妤和陈碧珠。
学长拉我到了操场跑道上,虽然是春天的晚间,可这天气还是凉飕飕的,已经穿着短袖制服的我,无意识地打了一个寒颤。
学长这才放开我的手,「不好意思,有弄痛你吗?」
我摇摇头,只觉得今天的学长似乎有哪里不太对劲。
「天气早晚温差大,晚上这麽凉,怎麽又穿这麽少出门?」说完,学长将自己身上披的黑色短夹克仔细地披在我身上,他的夹克在我身上立即成了长版外套,上头还存有学长的体温,让人有种不具名的安全感。
学长的闪烁的双眸凝视着我的脸,脸上表情感觉有种无法言喻的哀伤。
「方时华,如果什麽时候你也能给我那样的鼓励就好了。」
「嗯?什麽意思?」我其实听不太懂学长想表达什麽。
学长看了一下远方,深吸了一口气之後,又再次看向了我,眼神里充满了清澄澄的波动。
「我说,如果你也能够给我像给王维那样的鼓励,那就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