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皮沉重得不想睁开,周围的嗡嗡杂音也让人很不舒服,鼻腔内飘散不去的,是医院独有的消毒药水味。
我睡了多久?
手臂撑起身子,盖在背上的外套应声掉落,我纳闷的捡起,整齐折好放在一旁。
我看了看手机萤幕显示的时间,已经晚上八点多了,理应来说现在的我们正在回去小镇的路上吧。
但是现在没有办法。
手机显示一条榆晴在半个钟头前传来关心的讯息,我点开,眼泪却不自觉滚落。
事情怎麽突然转变这麽大?我完全不能立刻反应过来的程度……
徐尚翔他到底发生什麽事情了?
我低声啜泣,伸手拭去眼角落下的泪珠,布料吸实眼泪的湿润,袖子上全是泪水。不知道什麽时候,瑀蘩姐无声的出现在我面前,她手拿一包卫生纸递过来,柔声安抚着。
这让我哭的更惨,我紧紧抱住她放声大哭,直到真的很累很累,没有多余的力气再伤心下去的时候,我才拿起一张卫生纸,用力擤鼻涕。
瑀蘩姐走到我旁边的空位弯身坐下,目光瞥向不远处那亮着红灯的手术室,她轻叹一口气,眼角余光闪烁不定。
「对不起,让你看见这些。」
瑀蘩姐的语气沙哑,没有那种早上见到的满满元气,现在摊在我面前的,是她脆弱的模样。
「尚翔一直都很努力在隐瞒这些,他不告诉心遥,就是因为他很清楚你知道了他的病情,一定会很挂心,严重一点还会影响到比赛。不过我没想到,他就算那麽奋力去藏着,还是露了洞被你发现了什麽,即便只有一点点。」她苦苦笑着,「尚翔他真的很在乎心遥,才会如此努力。」
「我其实完全不懂…」我轻声开口,声音却是像猪只被宰杀前那样的嘶哑,「我对徐尚翔做了什麽,导致他这些举动的。之前我问了镇上的人,才发现徐尚翔五月底搬来小镇的原因,似乎都是我的缘故。」
我以为瑀蘩姐会帮徐尚翔继续藏着,结果她反而很直白的回答我,「嗯,是为了心遥。」
「我们以前应该没有见过面吧,而且我从小到搬去小镇之前,几乎没有好好的待过一间学校,要配合爸妈演出的地点移动,我根本学业是乱七八糟的,更不用说跟一个人有深交。」
「这些我们都知道,我还很清楚心遥你的数理不太好。」她噗哧一声,很坏心的掩嘴窃笑。
我愣住了一下,「等等,为什麽瑀蘩姐你会知道?」
「要是没有调查清楚,尚翔是怎麽知道心遥你住在那个小镇的。」她的笑意渐深,我的思绪混乱一团,「瑀蘩姐你们……在网路上调查我?」
「嗯,尚翔说他想要帮你,他说他看到的你,那时候已经不像是以前他认识的夏心遥,所以,他不论如何都想要让心遥,变回那天尚翔认识的『那个人』。」
耳朵旁边不断吵杂的嗡嗡杂音,在这时刻突然啪的一声,如同细线断掉那样,而周遭瞬间变得安静,什麽声音都没有了。
过了很久我才明白,原来那个声音,是我脑中的混乱线索,终於解开的声音。
瑀蘩姐或许刚刚根本没有注意到,不对,她说不定是故意的,我可以听得出来声音细节的变化。
「那个人」,说的其实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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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缓缓走上一阶阶楼梯,身体沉重的比铁块还要重,呼出的气息,每一分都无比痛苦,细风拂过脸颊,我却觉得那力道可以把脸颊划伤,冷冽而刺痛。
明明只是两层楼的距离,我反而走的很慢,花了好几分钟才走到顶楼,铁门紧掩着,我伸手,扭转喇叭锁走出户外。
一阵强风扬起垂在背後的长发,我微微蹙眉,半眯着眼继续向前行走,直到尽头的栏杆出现,我将双手放到栏杆上,内心无法平静的大海稍稍止息了些。
虽然天空因为夜晚的关系变成黑色的,但我仍然可以感觉等等就要下起大雨,些微的潮湿感覆在皮肤上,有点黏腻的不适。
手机显示的画面仍然停格在和榆晴的聊天记录那,我迟迟没办法回覆那条「没事吧」。
这不是没事啊……
我紧抿着唇,自己不想要一直哭泣的,但就是忍不住,我早已不去计数的哭泣着,希望这些痛苦,能够藉由泪水一同流逝掉。
天空降下细雨,没有保留的打在身上,起初的冰凉感,渐渐地因为雨势变大而跟着改变,如针般地雨,也慢慢转变成饱满圆润的水珠。我放声大哭,彷佛现在的这些动作,回到十二岁那年自己在海边大吼出声的那个画面。
只可惜,我想不论自己多麽努力的吼着,声音,徐尚翔也不会听到,毕竟他现在还是性命徘徊在鬼门关。
余又诚不会阻止我的,因为他不在这里。
雨水沿着发梢滑落,滴至鼻梁,随着脸的弧度缓慢滑下,雨水参杂着我的泪水,一起,跟着消失不见。
雨不断下着,感觉天空也在放声痛哭,增加的雨势使身上的衣服湿透,沉甸甸的重量脚步移不开。
「心遥!你在这里做什麽!现在在下大雨啊!」
瑀蘩姐撑着伞跑过来,不一会,我的头顶不再落下水珠,只剩下头发积着的雨水,仍在沿着浏海边缘滴水。
瑀蘩姐面露忧色,她看起来像是在强忍泪水,用力抿唇的样子我看了很心疼,却又说不出什麽话来安慰她。
我……真的很没有能力啊……
「你忘记我说过的话了吗?我说过,尚翔只要看到你做好自己,他就很满足了。」她急促的说着,随後大大吸了一口气,接下去说,「因为对他而言,心遥你能够一直维持在那天尚翔看见的样子,这对他来说,是多大的力量!」
瑀蘩姐用力抓住我的肩膀,眼神坚定。
「你早上不是告诉我,尚翔是你的光,那同样的,现在的你,也是尚翔眼中的那道光,你不是没有能力,这样的夏心遥,早就拯救了他人啊!」
我,早就拯救了他人……
「我才没有……徐尚翔的事情,我根本没有为他做的什麽!我连他的状况都不知道,连去关心他都没做到,我哪里……我哪里有能力了!」我大吼着,那股厌恶自己的怒火,在心头自责的熊熊燃烧。
要是我早一点察觉到,没有对周遭那麽迟钝,或许今天我可以阻止徐尚翔参加比赛,好好的要他休息。
要是我在那时候的电话硬是要求他说出来,会不会就不会发生今天这样一连串的事情?
我太迟钝,没有仔细观察过四周的变化,全部都是我的缘故。
「你别再自暴自弃了,就算这样厌恶自己,也不会改变尚翔身体不好的事实。」
我瞬间瞪大双眼,愣住在那。
瑀蘩姐现在的表情,我看不太清楚,但是她强忍的啜泣声,在哗啦雨声作响的同时仍然清晰的传入耳中。
此时,我才发现自己究竟做了什麽,逼得瑀蘩姐不得不说出这个痛苦的现实。